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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喻洲和渝昔一樣做事不會拖延, 說好的事掛了電話就立馬行動起來,給渝昔發來了文件。

文件很大,渝昔等了好一會才接收完畢。但里面的分類不是很多, 主研項目只有一兩組,其中的每一個文件的數據量都大得出奇。

這是因為在科研實驗室中,一個重要課題研究兩三年甚至十幾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渝昔點開第一個研究項目依次往下看, 題名是「關于降低免疫系統的專項免疫能力的可能性」、「自身免疫發病機制研究——從過敏看到自身免疫」、「癌細胞分離法」等。

他眼神一凝, 雖然方法不同,但星火醫藥的研究方向和他的設想方法倒是有些不謀而合。

自身免疫病放在現在是一件極其讓人頭疼的事情,因為目前的醫療發展水平還不能做到控制和調節人體的免疫系統, 所以不能完全根治, 大多數的病癥都需要終生服藥。如果是嚴重病癥又發現得晚, 預後一般都很不理想。

再看看星火這幾期的研發藥單,都是新型的高效抗過敏藥, 新型靶向藥等等,可以得出,他們的研究方向應該是探究自身免疫病的發病原理和環境誘因。

其對策手段要麼是用靶向藥直擊癌細胞, 要麼是在免疫系統上做文章, 通過降低免疫系統對自身抗原的敏感度而解決免疫系統攻擊自身器官的「過度防衛問題」。

構思當然很理想, 但是實際操作的難度太高。星火的幾期藥物開發檢測下來, 實際上的效果遠沒有預想的那麼好。

他們研制出來的第一版專項降疫藥不僅沒有騙過免疫系統,反而使它對其它抗原的識別力降低了些, 長此以往後果就是反而使並發癥更早一步的到來,根本沒法應用于臨床醫學。

第二版藥卻又在降低敏感度上用力過猛,就好比講免疫細胞的眼楮給蒙上了。這樣根本不是專項降疫藥,而是無差別削弱了免疫力,更無法應用。

看完這些數據, 渝昔嘆了口氣,按了按眉心,心里有點悶。

技術、實驗水準、專業操作……統統沒問題,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們的方向完全錯了。

南轅北轍。

輕飄飄的幾句總結,但這些其實是一整個研究室的學者們四年的光陰。

這怎麼能讓人不感到頹喪?

許多人從意氣風發的青年踏入這一深不見底的領域開始,熬到頭發白了也不一定能看到顯著的成果。

成果真正出現甚至可能會在他們退休之後。但能說他們沒貢獻嗎?當然不能。

追求科學本是寂寞的試錯之旅。

前人不種樹,後人怎能這麼快乘得到涼?不多走路,走遍死胡同,又怎麼能找到正確的道路。

可教科書里永遠不會出現他們的名字,不會出現那些默默付出的幕後英雄。

這雖然可以理解,卻也足夠惋惜。

他最開始接受任景的科創大賽組隊的邀約,就是可惜那些心懷夢想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努力的人們。

做科研難最難的並不是天分,而是品質。這不是有點小聰明卻只能保持三分鐘熱度的人能堅持下來的,它要求研究者擁有十年如一日的耐心和堅守。

渝昔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按照平常,他應該洗個澡就去睡覺了,可是現在……

少年幽幽地吐了口氣,無奈又甘願地笑了一下。

555突然冒出來,似有所感,弱弱地問︰「宿主……您今晚該不會……」

渝昔點點頭,道︰「睡不了了。」

555好像也感受了渝昔心意已決,不再勸他,只猶猶豫豫地說道︰「那您也注意休息呀,宿主您也不是超人。」

系統明明沒有感情,看著眼神亮晶晶的少年卻似乎感受到了異樣的情緒,就像渝昔看著那些科研人員的心情一般。

好像這些執著的人,光是看著就能讓人覺得感動。

「宿主您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盡管開口,系統是不需要睡眠的。」555說道。

「謝謝你,五先生。」渝昔道,「你能幫我訂個五點的鬧鐘嗎?等我做完了我休息一會兒再出門。」

「好的!包在我身上!」系統一口答應下來。

渝昔道過謝,眼神重新專注地移回到屏幕上。

他那時答應任景的時候,就是想著自己作為一個向量,給孤獨的求知者們一個坐標,現在這份心情也沒有改變。

future不是燈塔,他就是一個通往未來的向量。

渝昔鼠標輕點,新建一個文檔,創建表格,繪制曲線圖和排列點。

自身免疫性疾病在現代的釋義下就是機體免疫系統功能異常導致的機體攻擊自身組織的疾病,簡單的說就是「敵我不分」。

其實不怪星火科技的研究人員們想錯思路,他做了功課,發現現在的醫療水平要治療自身免疫病,一般都是通過抑制免疫系統來控制自身的免疫反應,所以他們才會走進思維的固定誤區。

舉個好理解的例子。

抗原就像闖進家中的強盜,而免疫系統就是強大的保鏢。得了這種病癥的人們體內的保鏢有點過于敏感,把自家人錯認成強盜了,于是一通暴打,傷害了身體中的重要器官。器官一受損,由它們負責的任務就不能很好的完成,于是多項並發癥會一同襲來,給人們帶來痛苦。

所以抑制免疫系統的藥物就等于削弱保鏢的身手,這樣雖然保全了「自己人」,但免疫力降低,真正闖入室的強盜也容易逃過一劫,所以在免疫系統身上下功夫從來都是治標不治本。

打蛇打七寸,真正的辦法只有兩個。

一個是增強保鏢的識人能力,讓他不要誤傷,而不是讓保鏢變弱。第二個則是讓這個會被保鏢傷害的自家人「隱藏起來」,只要保鏢找不到他,看不見他,就不會被傷害。

最難治愈的就是遺傳因素導致的自身免疫病,治愈它的關鍵是一種叫做hla的分子物質,也叫作人類白細胞抗原。抗原呈遞給免疫細胞讓其發現就需要通過這個橋梁,然後活化「抗原殺手」cd4和t細胞。

所以hla的存在和工作質量至關重要。

正常人的免疫系統不攻擊自身的細胞原因其實就是人在還是胚胎發育階段的時候,hla就勤勤懇懇地將自身物質抓取給免疫系統「認親」。能被免疫細胞看見的都被殺死了,這樣活下來的在保鏢免疫系統的眼中自然就是「透明的」了。

看不見,自然不攻擊。

如果有些人的hla分子抓取物質的能力不夠強,漏過了一些自身物質沒帶到免疫系統面前認親,那麼免疫系統自然會不留情面地將其斬殺殆盡。

渝鴻騫患上的自身免疫性肝炎在現代醫學中很棘手,甚至發病的機制都還沒被研究透。但渝昔這個開了掛的未來人知道,患上這個病是因為hla的b位點上的的hla-b19x基因呈陽性,且渝鴻騫早年的大量應酬和改不掉的煙癮成為重要的環境誘因,讓這個病癥迅速惡化,然後再被發現。

今夜是個不眠夜,窗外的月亮陪他一塊熬。

敲完最後一個字符,天光從窗簾縫隙中露出來。

到預訂的鬧鐘時間了,555盡職盡責地通知渝昔,少年伸了個懶腰。

將忙活了一晚上的資料成果拷貝進u盤,睡覺。

……

裴喻洲在車內等了很久,他翻過手腕看了一眼時間。

已經超過約定的時間半個小時了,打電話過去渝昔也沒接,這實在是很不像守時的小朋友的作風。

男人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嗒嗒嗒的點了一會,正當不太放心地想冒昧上樓問問情況時,一個穿著學院風白襯衫的少年急匆匆地從門口跑過來。

渝昔上了車,用還微微帶著喘息的聲音說道︰「抱歉抱歉,久等了吧?」

眼前的少年額發微濕,發頂是蓬松柔軟的,發梢梢卻微潤地聚成一小撮,眼楮也是濕潤的烏黑,無辜的樣子讓他一下子都忘了要問出口的話。

渝昔的皮膚很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跑過來的原因,白皙的臉頰透出很淡的紅暈。

裴喻洲一愣,啞了一會才答道︰「……不,沒事,也沒等多久……」

渝昔很少穿得這麼正經,平日里他喜歡穿一些寬松親膚的t恤,乖得像個剛上高中的鄰家小弟弟。要不是公司里的人都領教過看輕他的下場,他天天那麼晃悠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塞進來的關系戶。

可今天的渝昔就真的像個大學校園里的小學弟了,從招人疼的乖巧毫無違和地過渡成了想讓他疼的青澀。

密閉空間里,兩人的距離很近,裴喻洲還聞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牛女乃味,暖呼呼的。

……等等,女乃味?

「昔昔……」

話剛出口裴喻洲就老臉一紅,總覺得這個普通的稱呼都透著一股女乃昔的味道了。

他將莫名其妙出現的奇怪想法趕出腦袋,有些不自然地問︰「昔昔,你身上怎麼一股……女乃味?」

渝昔用紙巾擦了擦額際的汗,說道︰「哦,我早上剛洗了澡出來的,所以才這麼晚。頭發還沒吹干,怕你等太久我就下來了。」

「沐浴露是我媽買的,不好聞嗎?」

說罷,渝昔抬起手臂湊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沒有……挺好聞的。」裴喻洲覺得臉上燒得慌,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扯開話題道︰「怎麼了啊突然叫我陪你去學校?還穿得那麼正式,像是要去面試似的。」

渝昔靠在椅背上懶洋洋道︰「噢,我想去辦個免修手續,想讓你幫我簽個字。」

裴喻洲臉上的熱度一下子散下去,頓時不太贊同地皺起眉頭︰「為什麼突然想這個?你不讓你父母去,那就是你沒和他們說。我跟你無親無故,怎麼可以代勞?」

他們小天才雖然是天才,但是年紀是真的挺小的,這個年紀其實本就該舒舒服服地享受快樂的校園生活。現在已經是半個社會人就算了,居然還起了休學的念頭?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以渝昔的水平居然會在一個這麼普通的學校,但是他忙完了隨便寫幾篇sci,經手的隨便一個項目拿出來,他敢肯定全世界的名校隨便渝昔挑。

「裴哥」,少年沒睡夠,眼簾微垂,聲音帶著困意像撒嬌似的說道︰「你不是我哥嗎?」

裴喻洲︰「……」

他耳朵一紅,但立場仍不動搖,「兩碼事!」

渝昔嘆口氣,揉了揉眼楮將事情都一一說出來。

車廂內陷入了一片很深的靜謐,裴喻洲都不敢大聲呼吸,怕觸到少年哪個不舒服的點。

「沒事的,你不必太在意。怨天尤人沒有用,我會想辦法的。」渝昔道。

「至于那個免修你也不用太緊張,我問過了我們院長,他說我自己想好的話叫個家人來簽個字手續就算辦成了。不算是休學,就是不用去上課了,大考還是可以去考的。這種手續學校不查,我當然不告訴我爸媽了,不然他們一定會因為擔心我的學習而不允許的。」

「但是現在真正需要被擔心的並不是我,我要是不這麼做,我會後悔的。」渝昔說道。

裴喻洲沉默了半晌,最後說出個好字。

他知道遇上這種事,不需要安慰,只需要陪伴就好了。

結果又听少年道︰「不過說我去面試也沒說錯。」

「嗯?」裴喻洲又緊張起來,蹙起眉頭︰「面什麼試?」

渝昔笑起來,問道︰「裴老板,你的子公司星火還收人嗎?」

裴喻洲一愣,驚訝道︰「你、你是……」

他愕然地側頭看了身旁的人,少年沖他笑了一下,一顆很淺的梨渦露出來。

裴喻洲也笑了,沒必要問了。

他再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一面他也覺得用不著太驚訝了,雖然精通計算機和醫學這件事真的很離譜,但他想想,如果這人是渝昔的話……倒也沒有那麼讓人難以相信。

總覺得只要是他的話,什麼都可以做到。

「星火的研究室條件雖然可以,但是在藥品研制上在業界內並不是頂尖的,沒有很杰出的代表產物。你如果想的話,我可以安排讓你去永泉……」

「不用」,渝昔道︰「星火就挺好的。」

「可是永泉各方面的專家會更多,他們研制出過很多優質藥品,名氣很大。」

渝昔搖搖頭︰「就星火吧。」

「星火的項目都跟了四年了,如果去別的地方,他們重新制定一個項目,前期儲備和討論要花太多時間了。我直接去星火,就可以開始參與實驗。」

裴喻洲唇角翹起,果然不管在哪個領域,他們家小天才永遠都那麼傲。

這語氣篤定的,就跟一去那里,其他的科研怪人會立刻認可他,他的項目也能一致通過然後立馬開始實施似的。

不過,他當時也是被他這份傲所吸引的。

後來,後來他就明白少年的確有狂妄的資本,被徹底折服了。

天才都是惜天才的。

裴喻洲雖然在學生時代就一直被稱為天才,但他自己知道,有些領域越鑽研越覺得無望,他才不是什麼天才。但在經商上或許有點天分,他退出學術界進入商圈,憑借靈活的頭腦和精準的眼光,一手打造起神洲等企業,成為富豪榜上最年輕的青年企業家。

曾經,他野心勃勃地想將神洲做到在全球上也赫赫有名,成為商圈的一個神話。

但他現在,更想讓神洲護著他身旁的這個年輕人,讓他成為一個不可逾越的神話。

他也想親眼看一看,future,未來是什麼樣子的。

同樣抱著渝昔不俗的想法的薛振教授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讓渝昔進了他的辦公室。

薛振雖然不知道渝昔就是future,還以為渝昔是和future認識,在他的輔助之下突飛猛進了。但在那一次課堂的驚艷表現之後,他就挺看好他這個苗子的,覺得他將來肯定會有出息。

後來幾次測試中他還特地找到他的專業老師看過他的成績,得知他總是最早寫完試卷,還每一次都是全對,就更加對他給予厚望,沒想到居然會收到他來問免修的信息。

「渝昔,你老實跟老師說」,薛振教授黑著一張臉,說道︰「我知道你科創大賽的作品被神洲科技投注了,你現在肯定也用你的聰明才智賺上錢了。你是因為想要賺錢所以暫停下學業了嗎?但是人不能把眼光放得那麼淺,你那麼聰明,好好學習,將來可以去更好的地方研究大學問。真理是寶藏,那才是真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

渝昔搖搖頭說不是。

薛教授有些急了,又問︰「那你是因為之前那個同學在論壇說你壞話,讓你留下心理陰影了?」

渝昔失笑,搖搖頭︰「也不是。」

「我只是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我不會因此而停下學習的,老師您放心吧。」

但他不認同薛振說的那句話。

真理從來都不是寶藏,人才是。

薛振猶豫了一下,確認他是真的考慮清楚了,才終于松動了態度,把手續文件拿了出來,

渝昔扯扯在一旁立著的男人的衣袖,笑道︰「哥,簽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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