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定了合作對象後, 剩下的事情就順理成章地談成了。
裴喻洲、渝昔和陳遺芳三人去心禾科技公司總部做客一遭，楚睿是個做事爽快的人，認準了的事情不會猶豫, 直接把已經提前擬好的合同往桌面一放，讓他們過目。
這次的產權談判涉及到三個方面︰夢蝶的聲源、虛擬技術和歌曲。
這三樣中的無論那一樣單拿出來，價格都不會低。楚睿知道, 技術這個東西遲早是要開源的, 他沒辦法獨佔。但渝昔他們願意選擇他們公司，讓他們做第一個分蛋糕的人，他們已經很高興了。
于是他也很爽快地一口應下來裴喻洲開出的商談條件, 雖然一時肉痛, 但他堅信賺回來的會更多。
楚睿將陳遺芳簽下來作為他公司旗下的原畫設計師, 給出的待遇在合理範圍內十分豐厚。
產權商談完，幾人起身準備離開, 楚睿突然出聲喊道︰「等一下！」
渝昔抬頭看去，听見他問道︰「我能問問……那首曲子的作者是誰嗎？」
裴喻洲原以為這次渝昔會帶上他所準備好的曲子一起來商談，結果渝昔在此前已經將曲子的demo用郵件傳送給了楚睿, 楚睿一听就立馬說要簽合同。所以裴喻洲和陳遺芳到現在也沒听到半句旋律, 好奇得很。
三雙好奇的眼楮看向他, 渝昔只輕輕一笑, 說道︰「一群戰士。」
……
在網上的議論還在發酵，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 一條官宣微博像一滴冰涼水花躍進了燒熱的油鍋里，炸開花了。
inside官方彈幕網︰「#i站盛夏繽紛歌會來啦# 這個繽紛的夏天，怎能沒有絢麗的歌會做點綴！」
「近日在網絡上名聲大噪的虛擬人物——夢蝶，將加入心禾科技有限公司，成為旗下虛擬歌姬大家族的一員。在繽紛歌會中, 夢蝶將一展歌喉，帶來神秘歌曲，更多精彩，敬請期待！」
一石出，千層波。
網友紛紛請出預言帝，驚呼︰「果真下一步就是要出道了！」
他們唯一驚訝的就是，這個甲方來頭還很大呀！不過也算是意料之中，這個夢蝶熱度討論度炒得這麼高，現場直播的視頻到現在都時時刻刻有人觀看，能簽進好公司也是正常的。
inside是時下年輕人高度聚集的文化社區和視頻平台，視頻以發彈幕的吐槽形式深受年輕人的喜愛。被譽為二次元交流與發展聖地的i站增持心禾科技的部分股份，成為其控股股東。因此，心禾旗下的虛擬偶像常常登上i站的舞台。
只是網友們沒想到，夢蝶剛出道起點就這麼高。
夢蝶，只在一個模糊不清的直播視頻里現身過，真實效果未知，此外並沒有過任何亮相。從沒有發過作品，沒有參與過一次活動，更離譜的是，她的官設圖到現在都沒有放出來。
網友——
「讓爺賭|博是吧？看看我撿到寶還是撿到鬼？」
「起碼來個宣傳圖吧……啥也沒有就給我一個購票通道，誰會買啊？——爺還真買了。」
「現場對線，眼見為實。她如果不像視頻那樣逼真流暢，我是不會喜歡她的，因為我就不喜歡這種炒作的姿態。」
「反正不為她我也要去給天依打call，不耽誤。」
「是真是假，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了啊！」
「我賭假！因為是真的的話，r國肯定先推出來了，技術還沒到那個層面呢。如果是真的，我就倒立洗頭！」
就這樣，i站盛夏繽紛歌會的票正以飛一樣的速度售出，甚至火到了外網上。
夢蝶騰霧而起的視頻太驚艷了，帶給人的中毒性非常強，有些人一天閑下來沒事干能看個十來遍。如此幾天之後有人受不了了，把視頻轉載到了外網的y站上，誓要讓外國朋友一起中毒。
結果第一天，視頻的播放量就破了百萬。
他們紛紛表示難以置信，說道︰「這是中國的虛擬技術？」
「假的吧？」
「或許是合成技術創新高，但虛擬科技我認為還是扯了點。」
擁有著虛擬偶像鼻祖的r國網友更是震驚了。
「說謊都不用打草稿的嗎？」
「就連我們現在都沒能做成這樣。」
「這個人設確實很漂亮，但視頻我認為是假的。」
有人在下面回復了一句，「我的中國朋友說她要出道了，就在最近已經開始售票，準備開演唱會。」
底下回復了一片「？？？」
敢這樣操作，說明要麼是自信滿滿，準備一鳴驚人。要麼就是借著現在很高的熱度賺一波快錢，但是從此路人緣可能就不怎麼樣了。
一部分熱愛宅文化的r國網友按捺不住好奇心，也很想親眼看看這個虛擬偶像到底是不是這麼逼真，居然也想辦法從海外通道買到了i站繽紛歌會的票，決心去一探虛實。
這個演唱會的熱度達到了空前熱烈的討論度，外界所有人都在發出質疑的聲音的時候，渝昔這邊一點也沒受影響。
他的準備工作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改進新聲源、聚光燈的衰減、半透模型穿插、更新橫條紋算法和計算y坐標隨時間的偏移等等，一項項工作處理完畢，歌會舉行的這天也到來了。
功成身退，深藏功與名的渝昔帶著被他拉來做算法苦力的裴喻洲到台下事先預留好的位置坐下來。這個位置的視野極好，開闊又清晰，台上的人走到哪個方位都能看見。
渝昔自己拿了一根熒光棒，遞給裴喻洲一根，「記得一會要打call。」
他說著最近從網絡上學來的新詞。
「……」，裴喻洲無奈地笑了，「小朋友，我休息時間被你抓過來幫忙就算了，現在還不讓走了？我的工作等著你幫我做嗎？」
渝昔也笑了，說道︰「幫就幫吧，說得我人多壞似的。你都幫了這麼久的忙，就不想看到最終的展示成果？而且你不是很好奇我準備的是什麼歌嗎，你一會听了就知道了。」
一語中的。
裴喻洲確實好奇，于是終于被說動，接過渝昔的熒光棒在他身邊坐下來。
會場很大，周圍的座位是四處環抱包圍舞台式的，燈光調試好了，四周暗下來，落座的人也越來越多。
不多時，陳遺芳也處理好監制工作來到台下，穿過人山人海找到位置坐在了渝昔的另一邊。他垮著個臉，憂心忡忡地說︰「渝昔，我看到現場居然來了不少r國人。門口的熒光棒生意也不是很好……」
後半句話他沒有說完，感覺不是來听演唱會的，而是來砸場子的。
渝昔對他比了個安靜的手勢，適逢音樂流水一樣的傾泄出，四周嘈切的竊竊聲靜下來。
「吧嗒。」
漆黑的舞台中央突然亮起一束光，一位灰發少女突然出現在舞台中央，隨著音樂的前奏，緩緩睜開雙眼。一雙綠寶石一樣的大眼楮閃爍動人，像一潭深深的湖水要將人吸入其中。
台下愣了幾瞬，然後爆發出一陣驚呼。
洛天依？！這是洛天依？！
為什麼會這麼立體這麼逼真？！
台下的觀眾不乏有來看過好幾次演唱會現場的，自然知道以往是怎樣的投影水平，現在突然看到全息投影的質變，全部都震住了。
少女抬起手上的麥克風，開始唱歌，一開嗓，觀眾席又是一陣排山倒海式的吸氣聲。
洛天依的聲線一如既往的治愈，但以往的過重的機械感減輕了許多，傳入人耳的是酥酥軟軟的電流感，一結合變成了軟糯可愛的少女音，讓人听著就心跳加速，仿佛墜入愛河。
「我的天啊為什麼會這麼自然！！！」
「這到底是語音合成軟件調|教的還是山新在幕後跟著唱歌啊？！」
「啊啊啊啊但是好好听啊我覺得臉都紅了，女兒好可愛啊啊啊。算了先不管了，先享受舞台吧。」
其中還夾雜著r國人的感嘆，「難以置信！」
他們有熒光棒的，紛紛舉起手中的熒光棒，亮起洛天依的應援色，台下一陣一陣的天藍色波浪煞是好看。
渝昔在黑暗中雙眸發亮，緩緩勾起唇角，這些歡呼和感嘆無疑是對他最好的回報。
洛天依唱了幾首可愛的歌曲之後，音樂一轉，變得輕慢舒緩。
r國的同行觀眾小聲地討論起來，「這個旋律听起來似乎有點悲傷呢，和之前不一樣了。」
少女拿起話筒，唱︰「海浪無聲將夜幕深深淹沒，漫過天空盡頭的角落。」
因為過于自然流暢的聲音，她一唱出聲觀眾的雞皮疙瘩就立起來了。
r國觀眾的中國朋友跟他解釋道︰「天啊居然唱了這首歌……這首歌叫《大魚》，是一首非常溫柔又哀愁的歌曲，我超喜歡這首歌的。」
說完他們安靜下來，細細品味音樂。
唱到快要高潮處時，舞台突然整個黑了下來。
「嗯？」觀眾黑暗中模不著頭腦。
這是怎麼？舞台事故？舞台停電了？？？
突然舞台上空出現一人，身著赤紅改良漢服。和她在直播中的初次亮相不同，她的裙擺變得很長很輕飄，像紅錦鯉的魚尾。
女子騰在霧中，仿佛魚兒暢游在水里。用時光精雕細琢的五官美得讓人說不出話來，鴉羽一般的黑色長發並不會因著黑暗的背景而顯得黯然失色，而平添了虛無縹緲的不真實感，像古時蘇醒過來的妖妃，像攝人心魄的狐怪。
「怕你飛遠去。」
夢蝶像一只血燕，飛向觀眾席。
觀眾頓時發出一聲驚呼，恍若置身仙靈之地。
「怕你離我而去。」
她踏著霧，又像點著水面一觸即離的紅蜻蜓，速度極快地向上仰沖，沒讓好奇而伸出手的觀眾踫到分毫。
「更怕你，永遠停留在這里。」
夢蝶的聲音太適合唱這首歌了，飄飄渺渺，悠遠綿長。明明很輕柔，卻又極具穿透力，她唱著高音，台下的觀眾仿佛親眼所見碧藍的遼闊天際，看見一尾紅色的大魚，場景恢弘到汗毛都豎起。
他們只覺得靈魂都要被她牽出軀殼去，一顆心涌到了天靈蓋，沒忍住一出聲，聲音都在顫栗。
不必多好的位置，夢蝶真的像一只夢幻的蝴蝶，飛過全場，再迂回到舞台中，曼妙地點地。
全場爆發出巨大的喝彩聲，誓要沖破耳膜一般。
剛剛那麼近的距離！他們看到了！
看到了她肌膚的紋理，看到了她睫毛的輕顫，但又隔著一層虛幻的霧，美到不真實。
這確實是貨不對板。
現場比糊得亂七八糟的視頻好看一萬倍！！！
那個中國朋友听見小小的抽泣聲，扭頭一看，他的r國朋友居然哭了。
「你們中國的曲子，都要搞得這麼悲傷嗎？雖然我听不懂，但是我眼淚不停地流。」r國觀眾說道︰「我迷上她了，這個穿著古韻紅裙的女子，請問她以後會去r國開演唱會嗎？我一定會去看的！」
他們如夢初醒，很想用應援物烘托氣氛，卻又無比悔恨地發現自己啥也沒有買。
「還說進來準備看個熱鬧就好的，現在悔死了……我想給夢蝶打call嗚嗚嗚。」
「我現在好羨慕那些有熒光棒的人。」
r國人應援文化做得極好，這種情況也不慌不忙地傳授經驗。他們自發地下載了一個叫做「應援愛豆」的app，里面可以自由切換熒光。
他們一致地切換成朱砂紅色，隨著夢蝶收尾的低吟淺唱輕輕地搖擺，氣氛極好。
不止是觀眾濕了眼眶，同樣濕了眼眶的還有陳遺芳。
夢蝶在台上唱歌，在空中飛舞。他呵護保存了三十年的作品，終于破繭成蝶，帶給人感動，飛成了奇跡。
趁著黑暗，趁著沒人注意，他終于在一片點點熒光中無聲地大哭。
一曲畢，觀眾還沉浸其中，意猶未盡，十分不舍夢蝶下台，喊著「encore」，要她再來一首。
但燈光還是黑了下去，觀眾失落地叫了一聲，以為她就此下場。
只一瞬，燈光再度亮起。夢蝶身姿娉婷地站在台中，身上卻換了一套衣服。
絢麗的黑金紅色褪去，她的色彩只剩黑白，仿佛是黑白漫畫里走出的妖姬。她闔上眼，音樂與她的輕輕哼唱一同流出。
「這是什麼歌？」
「這是官方說的神秘歌曲嗎？個人單曲？」
「快看看進場冊子上面寫的啥。」
他們用極輕的氣音說話，動作卻急切地翻找著，因為他們已經入了情，像中了情蠱的人一般，很想听懂夢蝶在唱什麼。
可他們找了很久也沒看到歌詞，只知道歌名——《身披霞光》。
難道這是一首無詞歌？
開頭輕而緩，漸漸變得沉重壓抑起來。她的聲音漸漸變啞，變低，變得破碎……台下的人心都揪起來了。
閉上眼，他們仿佛也置身一片黑暗，身上都失了色，也剩下黑白。
周圍突然寂靜，耳中只能听到夢蝶仿佛來自遠古鯨鳴一樣的哼唱。
仿佛他們置身在另外一個環境。
他們站在海上，底下是看不見的手在抓他們，在推他們！
他們害怕、發抖，逃跑，卻怎麼也逃不出這片荒蕪的死海。
他們的身體漸漸下墜，冰冷的海水捂住他們的口鼻，他們要窒息了，要失敗了……要輸了。
要輸了嗎……？
不！
泣血的聲音陡然高亢，像破曉的晨鶯，一聲清脆的叫喚讓黑色退去變成熹微的日光。
去掙扎呀！掙月兌吧！！
去打破桎梏，去反抗呀！！！
用盡全身的力量去和壓制著自己的東西搏斗，去踢開。
困住自己的海水嗎，那就游上岸。
壓著自己的是五指山嗎，那就一棒子砸開！
「咚——砰！」
什麼東西碎掉了？
舞台中的歌姬高唱著，身上的色彩一點點恢復原樣。
紅得熱烈、金得耀眼。
一束光照下來，打在他們的眼皮上。但並不刺眼，相反的十分溫柔，好似在安撫辛苦了的他們。
潤澤的雨絲滴下來，甘霖滋潤了干裂的土地。
和平了。
結束了。
他們的斗爭……成功了。
優雅的蘇格蘭肘風笛悠悠揚揚，他們好像坐上了一輛漂亮的敞篷車，行駛在筆直的公路上，盡頭是一輪落日。
他們像夸父一樣，追著太陽，趕著地平線。
終點在哪？
他們也不知道。
但是他們要一往無前，沒有任何東西能擋住他們。
他們終將勝利，他們會得到一切。
不就是太陽嗎？
不就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嗎？
追給你看。
歌聲停止，整個會場沒有一個人說話。
他們默默地流盡了淚，然後爆發出雷一樣的掌聲。
不知道是鼓給夢蝶，還是鼓給科技，還是鼓給剛剛拼命抗爭不肯放棄的自己。
感謝堅持，讓我最後能行駛在日落大道上，身披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