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胡鬧一夜的慶功宴結束了, 可科創展上突然幻化而成的虛擬美人這一熱度爆炸的事件才剛剛濺起第一波漣漪。
i站主播若風的直播間是現場第一轉播,彼時的觀眾初見夢蝶,均被驚艷得自行轉發, 但視頻傳上網之後就開始有點變味。互聯網上真真假假的事情層出不窮,人們也見多了為了炒作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人,于是他們的第一反應是驚艷, 反應過後就是懷疑。
#京城科創展 蓬萊仙境#這個詞條仍掛在微博熱搜榜首不動如山, 熱度居高不下。從視頻發出來那一刻起,在線觀看的人數就沒斷過。
「天啊不管看了多少遍還是絕美,要不是詞條說是科創展, 我還以為是哪個大型舞台上呢。」
「啊啊啊啊為什麼這個攝像小哥不能湊近點啊!而且鏡頭好晃, 隔了那麼遠, 我都有點看不清夢蝶姐姐的樣子!不過造型還是殺我,太牛了, 真的好新穎,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因為是主播拿手機拍的嘛,當然晃了, 好想看現場啊啊啊啊可惜我不在京城qaq」
而熱搜第二就是#夢蝶到底真人還是全息投影#
「真就離譜, 不會有人相信這真是全息吧, 不會吧不會吧?」
「我懷疑這是京城某大學的招生辦視頻(狗頭)」
「如果這是真的虛擬歌姬, 這關節靈活度,這順暢的動作, 這怎麼可能做到呢……這對幀數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我還是傾向于是真人扮演。就好比變魔術,當然沒有魔法了,只不過是障眼法。視頻的中間有人突然鬧事,鏡頭偏轉了一下,大家的視線轉移了, 緊接著這個小姐姐就登場了……這中間,很微妙啊。所以我覺得不是幻化而成,而是蓄謀已久的表演。」
「樓上的解釋好有理有據!那他身上的特效怎麼解釋呢……」
「嗐,這好辦。虛擬人物做不成,虛擬特效還做不到嗎?我猜他這個全息投影,投影的只是這個特效吧。然後請個貌美絕倫的小姐姐吊個威亞,這一波營銷我不得不承認是高級的。鼓掌.jpg」
「現在的風越大,到時候推出的流量就會越大,都是老資本玩家了,大家別真情實感,給當工具人就沒意思了。」
「這樣一想聲音也過于自然了,以前的那種機械感減弱了好多,反而變成了一種微微的電流感,听進耳朵里酥酥麻麻的……我腰都軟了,所以——請務必告訴我幕後聲優的名字!!我要吹爆她!!!太好听了啊啊啊啊啊!」
「確實,現在的神調|教作品也沒有听過這麼流暢清晰的吐字,雖然說調|教說話的難度比唱歌要低一些,但也不可能做得這麼完美。」
「哈哈哈哈就是作弊太明顯了啦!」
這一波言論一出來,夢蝶這個虛擬人物給人帶來的驚喜感就大大下降了,眾人幾乎已經確信這就是資本家聯手推出的一條營銷策略。
「而且怎麼等也還沒等到創作者出來發聲,可能是已經簽公司了,我想下一步應該就是推這個新的虛擬偶像出道撈金了。」
「+1,盲猜下一步就是出道了」
「+2,見到現場肯定天差地別」
「+10086」
「創作者的微博有人知道嗎?就視頻里的那個神秘小哥,雖然也拍得不是很清楚,不過還怪好看的……」
……
網上的事態發酵得很快,而網友口中的神秘小哥此時宿醉剛醒,正睜著一雙略帶迷蒙的眼楮趕到神洲。
一進到小會議室,發現幾人基本都到齊了。陳遺芳一看見渝昔,本來就惴惴不安了一整天的他立馬蹭的站起來,喊道︰「渝昔。」
渝昔拉開椅子,在他們對面坐下,一副困頓的樣子,從鼻子里輕輕地哼聲回應他︰「嗯?」
他懶懶地打了個呵欠,把帶來的東西放到了台面上,對裴喻洲說道︰「給你熨好帶來了,抱歉。」
昨晚渝昔雖然沒醉,但是因為心疼沒吃完的半盤雞脆骨,愣是就著剩下的啤酒一個人全干掉了,然後就真的醉了。起初裴喻洲看他眼神清明,步履沉穩,還不知道他醉了。直到該他下車的時候,渝昔很自然地就抓住了他的領帶,非要拽著他一起下車。裴喻洲被他拽得氣息不穩,只好無奈地把領帶解下來送給小醉鬼了。
裴喻洲拿過紙袋,挑唇笑了︰「沒事。」
醉後不忘事,小醉鬼酒品還不錯。
陳遺芳東看看西看看,快急死了,怎麼這兩人還一副神閑氣定的樣子?
他焦急地說道︰「你們還沒上網看嗎?」
渝昔︰「嗯?」
裴喻洲︰「噢。」
渝昔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第一次醉酒,睡都睡到日上三竿,早飯草草吃了點就出門了。
裴喻洲低頭擺弄了一下手機,然後遞給渝昔看,道︰「網上正在熱議呢,說夢蝶是資本的工具,拿來欺騙網友的。」
他揉了揉眼楮接過來,陳遺芳就隨著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往下劃的動作心漸漸下沉,結果看完之後少年仰頭就是一句︰「就這?」
陳遺芳先不說擔不擔心渝昔會認為自己拖累了他,他本身就是一個被輿論籠罩了半生的人,他害怕輿論會打擊到這個才華橫溢的少年。
結果少年的反應居然如此平淡,反倒顯得自己大驚小怪了,他問道︰「你不介意嗎?他們都在胡說八道!不過你不要傷心,其實這里面說話難听的,起碼有一半是水軍。我是過來人,最懂里面的彎彎繞繞了。有很多是同行,害怕你真的做出東西搶佔先機,所以他們就先帶節奏佔據輿論高地。」
「不過他們說夢蝶是資本的工具,下一步就是出道撈金純屬無稽之談!我們明明連甲方都沒有,你放心,我會去發聲澄清的,不會打擾到你的學習。」陳遺芳下定了決心道。
誰知渝昔略一挑眉,說︰「誰說我們沒甲方?」
渝昔不樂意,他的作品,怎麼說得跟沒人要似的。
裴喻洲被少年難得有些孩子氣的反應逗到了,悶笑兩聲。
陳遺芳一愣,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只見渝昔又一擰眉,說道︰「誰說我們夢蝶不出道的?」
陳遺芳怔怔道︰「可、可他們說……」
「你不要管他們說,你怎麼想?夢蝶你花了三十年才看到她破繭的一日,現在你又要將她封存嗎?」
渝昔正正地直視他的眼楮,問︰「你舍得嗎?」
陳遺芳控制不住地想起夢蝶像洛神一樣的輕盈的身影,她噙著溫柔的笑意喊自己「孤島遺芳」的聲音,眼睫顫抖,說不出話。
他的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你是怕被說閑話,那就去直面他們,逃避永遠是下下策。假如你現在退出了,這個技術我依然可以賣出去,但是永遠不會有第二個夢蝶現世。」
渝昔定定地看著他,他是故意把話說重的。
三十年的歲月,足夠把一個傲骨自負的少年磨成遇事懦弱自卑的中年大叔,此時的他意氣不再,但渝昔不相信,他對作品的熱愛會減少半分。他不會幫他做決定,他要他自己走出來。
終于,男人點了點他僵了很久都有點發痛的脖頸,聲音從鼻腔里酸澀地傳出來,「嗯!」
他趕緊眨眨眼楮,年近半百的人了,總在孩子面前哭不像話。
渝昔露出一個清淺的笑意,說道︰「那——你們來選吧。」
在場的人看向他,他說道︰「今早已經有好幾家公司聯系上我了,問我有沒有合作意向。但是我不了解這些公司,所以才約好要在這里踫面的,這不是有軍師呢嗎?」
說罷,他看向裴喻洲。
裴喻洲這才恍然,怪不得今天這麼乖巧,還給他熨了領帶,原來一開始就存了讓自己當工具人的心思。
但他莫名氣不起來,只無奈道︰「你說說看,都有哪些公司。」
渝昔拿出手機對著,每說一個他就嗯一聲,直到他念出最後兩家公司,裴喻洲的眉頭皺起來,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陳遺芳。
am公司,和心禾科技公司。
他思考了片刻還是從客觀角度說道︰「除了最後兩家公司,其他的公司要麼是太新,無法做好運營工作,要麼就是太多騷操作,不是值得托付之選。最後兩家……am雖然近年來一直在走下坡路,但是畢竟是曾經的老大哥,基底還是在的,處理事務也比較老練。而且因為在走下坡路,現在am沒有頂梁柱,所以如果去了那里,他或許會給你很高的待遇。但鑒于他曾經對你所做過的事,你自己考量。」
「心禾科技半新不新,但今年股值穩定上升,發展前景不錯。最重要的是,他旗下有目前人氣最高的虛擬偶像洛天依。從長遠考慮,我是建議選心禾科技。」
渝昔把自己的手機推給陳遺芳,說道︰「最後兩家公司的聯系方式都給我了,你看著,你想去哪你自己選。」
陳遺芳靜靜地看著桌面上的手機,等到它快要黑屏了才接過去,緩緩地按下了am公司的聯系電話。渝昔眸子微沉,但也不阻止他。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那頭傳來一個有些諂媚的熟悉的聲音,「你好,我是am的執行總裁方元磊,渝先生你是想清楚了嗎?」
陳遺芳深吸口氣,說道︰「我是孤島遺芳。」
對面的安靜一下子好像凝成了死水,等了好一會才重新傳來變得局促的聲音,「呃,噢,你……陳遺芳是吧,嗯……那個,你有意向和我們重新簽約嗎?這次版權歸你,我們不動,待遇也會比之前好很多,你來的話,我可以保證……」
對面的人說著說著,語氣就由尷尬漸漸變成了老練的商人談判語氣。
陳遺芳卻听也不听地打斷道︰「你看到了嗎?」
「啊?」方元磊卡住。
「網友們都在夸夢蝶很漂亮。」陳遺芳道︰「她不是你說的沒市場的廢物。我很慶幸,當年沒有听你的。」
說完他便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一想到那頭的人面容該有多扭曲,他就忍不住暢快地笑了出來。
那麼剩下的選擇就不言而喻了。
裴喻洲笑著說︰「好,那麼那邊由我去對接。渝昔,你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少年懶洋洋地靠在電腦椅上,慢吞吞地應了聲好。
「你答應了什麼?」陳遺芳問道。
「我呀,我賣身了。」渝昔道。
陳遺芳︰「??!」
因為當時在科創展上,裴喻洲將他們的實驗投注下來了,現在卻要轉手和別的公司簽約,這是在有些說不過去。而且他裴喻洲又充當這麼多次工具人,他提出的條件就是讓渝昔加入神洲的科技組,從此成為神洲的一員。但也不限制他的自由,假如渝昔今後要和別的公司合作,他也不會阻攔就是了。
渝昔左想右想反正自己不虧,就點頭答應了。
陳遺芳要把他的手機給還回來,渝昔打個手勢讓他停下,說道︰「繼續吧,你要不要再和心禾科技談談。他們說……如果你去,他們的演唱會已經準備好了。」
陳遺芳一驚,演唱會?!
出道即心禾安排的演唱會?!這蛋糕也給得太大了吧!
他下意識的有些退縮,「可、可夢蝶,她沒有作品……如果……」
如果登上舞台,表現得不夠好,那網上……
渝昔只消一眼就知道他又在怕什麼,打斷道︰「歌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你只要說你去不去。」
歌?
裴喻洲饒有興味地看他一眼,有點好奇。
「你怕什麼,你讓夢蝶站上舞台,去告訴世界……」
「你重回神壇。」
陳遺芳被雪藏的三十年,網上的風言風語听得多了。
有人說他是江郎才盡,沒有好作品自然無法復出,長江後浪推前浪。
有人說他是不自量力目光短淺,是與資本這尊如來佛抗爭的潑猴,自以為才氣比天高,最後還不是被壓在了五指山下,咎由自取。
有人說他是站在風口都飛不起來的豬,沒搭上時代的順風車,那就只好做時代的眼淚了。
可是有一個人,說著荒謬的話,卻都一一把它實現,現在這個人相信自己。
陳遺芳看著少年沉定的目光,內心也漸漸平靜下來,被壓在疲憊身體里三十年的懦弱和自卑都一洗而去。
「好,好,好。」他連說了三聲好,然後說︰「我會繼續完善夢蝶,讓她只是站在台上什麼也不做就能驚艷眾人。」
「不」,渝昔笑起來,「既然要做,我不要驚艷,我要震撼。」
陳遺芳仿佛深受鼓舞,深吸了幾口氣,然後說了聲好,就干勁滿滿地離開了會議室。
會議室里只剩下裴喻洲和渝昔兩個人,他偏頭去看少年,一邊拿出紙袋里的領帶系起來一邊說︰「小天才,你還挺樂于助人。」
他很欣賞這個小朋友,明明做起事來冷靜沉著,且滿是晦澀難懂的理論。但這樣一個人,卻有著奇特的浪漫主義。
不像學者,像詩人。
「謝謝,中華傳統美德。」渝昔道。
「你那小同學呢,怎麼今天沒跟你一起過來?」裴喻洲狀似無意地問。
「他呀?」渝昔一愣,然後笑著說︰「他想當天才,我保送他去q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