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羽遍地,血染殘旗,甲不能整,唯劍悲泣。
青山下,長河旁,水面泛著金粼,日頭滑向西方,照在這廣闊原野上,徒增了幾分生離死別的悲壯淒涼。
………………
「風少,你還好吧?」
任憑那握劍的雙手如何顫抖也無法再次將劍舉起,張小毛背靠在封釋雲背上,看著身周那些黑的白的紅的黃的,淌了一地的冰冷和申吟,他突然很濕地認識到︰幸福原來如此簡單,因為那只需要兩個動作,呼吸……和站著。
「還可以,殘偷在哪里?」
左手大劍插地,而握在封釋雲右手里的大劍,卻是定定地橫攔在空中,時刻準備著,迎向那不知從何而來卻極有可能隨時暴起的莫名敵意。
每次戰斗,只要尚未鳴金,他向來都會堅持到底,這是一個習慣,也是一個戰場生存的至理。
「我……我在這里……」
身前丈許開外,突兀地傳來了一陣虛弱至極的申吟,封釋雲循聲望去,只見一只沾滿了暗紅色血漿,卻非常容易辨認的手掌,此時正從那片不是很厚但卻絕對新鮮的尸堆縫隙里緩緩地長了出來,堅定不移地掀動著壓在它身上的那一股股沉重的死氣。
「切,這廝還真會享受,我們在這邊玩命廝殺,他卻躺在那里裝死撿漏,什麼玩意兒嘛!」
毛廁就是毛廁,無論是在怎樣惡劣的一個環境,只要有人拿攪屎棍輕輕一攪,它就會無緣無故的冒出一陣令人作嘔的沼氣。
「你筍筍的,老子活劈了你!」……
「來呀!來呀!你先爬出來再說吧!」……
「唉,這倆人呀!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居然還有心情斗氣?」
封釋雲無語,遂即定楮朝著四下望去,這一仗雖然打得很是解氣,可他身邊那些個早上還活蹦亂跳的新兵,眼下卻已是寥寥無幾,在他的記憶里,以往都是新兵營上陣,刀馬、弓盾營從旁助陣,完了大家再互射幾支無頭飛矢,相互聊表一下歉意。
可今天,這一仗打得那叫一個徹底,兩國之間除了精武營,管他馬夫還是伙夫,只要能使劍的,大多數都躺在了這里。
「看來打完這一仗,我們也可以好好將養一段時日了。」……
鐺!……鐺!……鐺!
遠處傳來了兩道隨意且懶散的金鉦聲,就像兩道被無限放大了的波紋,迅速掃過這一片原野,喚醒著那些只是因月兌力而沉睡昏迷的戰士們。
「快,快,把那些戰甲、兵器都給我收下來,扔到車上……哎呀!誰讓你去拔活人身上的東西呀?活的先放一邊,把死的解決了再說!」
身著銀甲頭頂藍纓的典行官大呼小叫地指揮著身後那些還算完好的殘兵,氣喘吁吁地經過封釋雲身邊,跑在這片橫滿了‘財富’的原野里。
他們雖是屬于不同國家的士兵,但在鳴金之後,卻是互不相理,畢竟在名義上,他們還是一個帝國治下的子民。
直到此時,封釋雲才極不情願地垂下了手里那柄橫攔的大劍,遂即大笑著,和身後那早已支撐不住的張小毛痛快地疊在了一起。
「啊,總算是打完了……」
望著眼前那片泊著朵朵霞雲的天空,封釋雲軟軟地躺倒在地上,腦中卻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風少,咱們真不管殘偷麼?他不會被憋死吧!」
耳並著耳,肩頂著肩,睡望著同一片天,張小毛的臭嘴在不噴糞的時候,其實也很甜。
「不用,待會那些守財奴們會把他刨出來的。」
不知何時,一朵鮮亮的燈籠花突然出現在封釋雲耳邊,散發出陣陣混合著濃郁血腥味的淡淡清香,隨著那輕揚的風兒,漸漸散向遠方。
「你們倆在看什麼?要不要我幫你們留飯呀?」……
微紅的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張極為熟悉的臉龐,月一樣的眼楮,劍一般的鼻梁,恍惚之間,封釋雲想了又想,可想了半天,他卻只能下意識地回答到︰「不用留飯,因為沒人會跟我們搶……」
「嗯……也是,就是不知今晚那胖子會弄什麼給我們吃?」……
「切!這兒這麼多材料,不是叉燒包,肯定就是梅菜扣肉啦!」……
談笑間,在這片漸行漸遠的原野上,一個畸形的傳說,曾在這里誕生,然後被那些不斷涌來的新兵,不停敗走的殘將……傳唱。
………………
三天後,五銘國大營,精武營專屬營寨,一頂看起來不大,卻是用牛皮繃起來的軍帳里。
「你什麼時候來的?」
一個身披連環鎧,生得魁梧雄壯的軍士此時正端坐在一張黃楊木矮凳上,滿面怒容地瞪視著眼前那一身破爛黑甲的封釋雲,臉上那道駭人的刀疤幾欲暴起,可最後卻只是蠕動了幾下,便又重新恢復了平靜。
「陳叔,我是三個月前來的。」封釋雲淡淡地應聲到。
此時此刻,能被他稱之為‘叔’的,又姓陳,並且還是從軍的,除了那成為兵武的陳到外,封釋雲實在找不出其他人選了。
「那麼久?!你不是在竹門里隨你師父修行嗎?怎生到了軍營里呢?」
聞言,陳到不禁愕然到,他心中雖然涌起了一些怪異的想法,可也只是想了想,便已被他壓在了心下。
「我是在竹門修行,可出了點事,所以我就來軍營了。」
封釋雲機械式地應到,有些事他真不想回答,或者不知該如何回答,所以他也只能是學著春天里的某只癩蛤蟆,被人捅上一下才肯懶懶地跳上一下。
「出事!出什麼事?」
咋一听這話,陳到的雙眼頓時瞪得牛大。
「我……把我們師伯的獨子給‘送走’了……」
封釋雲一臉平靜,儼然一副混世魔王的模樣︰老子早已是殺人如麻,也不在乎多宰三兩只囂張的烏龜王八!
「什麼!」
騰地一下,便見陳到從矮凳上撐了起來,右手揚起,準備扇封釋雲一個大耳巴,可舉了良久,卻是遲遲未肯落下,只是顫抖著指著封釋雲的鼻尖怒斥到︰「你呀你!學什麼不好,偏偏要學殺人?」
「難道不是嗎?」……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頂得陳到那叫一個啞口無言。
「是呀!這小子學這個不就是為了替父報仇,為母雪恨嗎?哎……也罷。」
陳到心念一轉,遂即將那顫抖的右手收了回來,卻又苦口婆心到︰「竹門的青竹功法那是何等強大,你學會了嗎?如果沒學會,你再怎麼也該忍一忍吧,等到學會了再動手嘛!」
「學了,師父早就將功法口授給了我,可是……」
幽幽地望了陳到一眼,封釋雲不由自主地頓了頓,似有難言之隱,並沒有把話說全。
「可是什麼?」
陳到心中有些莫名,這孩子他雖不是從小看大,但在萬嶺城的那段日子,他卻是很清楚地感受到,這並不是個猶豫不決,拖拖踏踏的人吶!
可眼下這是怎生回事?難不成這孩子當了一回兵,殺過幾次人,精神出了問題,以至于性情大變啦?
腦海里尚在糾結于這些個虛無縹緲的猜測,可那頭的封釋雲卻是好巧不巧地發了話……
「可是我學不會,因為他們說我氣血不夠,所以成不了兵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