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乙拿——自——沒吃完的面餅, 腳步不由自主往南走,到了軍營邊界,不能再向前了, 便坐到一塊石頭上吃東西。
吃——吃——,人就有點愣神——
她近期以來經常出的狀況,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陷入一種混沌的迷茫, 像——在做白日夢, 可思緒又——清醒的了。她在真實與幻境中迷離游走,隱隱覺得自——忘掉了些重要的事,心底一個——音告訴她, 要快點找——來,可每當她準備積極尋覓時,腦海里又會有另一個——音響起,與她說一切執——皆——幻影,世上那麼多看似牢不可破的緣分, 斷掉時又——那麼的理所當然——
種推拉與撕扯,幾乎將她分成兩半。
「……姜花?」
姜小乙驚醒, ——過頭, 見張青陽站在身後。
「你……」他試——問,「你可——春園真人的弟子?」
姜小乙上下看他。
「你認得我?」
張青陽見她承認,臉上一喜, 又走近了些。
「你不記得我了?我們曾有一面之緣,當——肇州鬧饑荒,春園真人帶——你來我們道觀送糧,你忘記了?剛剛我見你所畫之符用的——閩州道真一脈的手——,再一听你的——字, 便認出來了。」
听他——麼一說,姜小乙隱約想起一些。
「送糧……好像——有——麼——事。」她頭一轉,指向慶縣方向。「——……」
「沒錯,就——里。」張青陽道,「陰陽道的道場就在慶縣。」頓了頓,他又道,「慶縣對于劉公軍來講意義非凡,我們好多人都——在此相遇的。」
姜小乙好奇道︰「都有誰?」
張青陽坐在她旁邊的一塊石頭上,與她悉數道︰「除我之外,還有有主上,韓琌,徐懷安……最早一批跟隨主公的人,幾乎都相識于那場饑荒。」
姜小乙︰「那還真——巧了。」
張青陽笑了笑,道︰「主上曾說過,——時運使我們相逢。」
後面又走來一人,徐懷安——拿——一塊面餅來到——邊。他看——不看姜小乙和張青陽,自顧自地選了遠處的一塊石頭坐下,面朝南方,一邊望——慶縣方向,一邊啃餅。
姜小乙小——問張青陽︰「他怎麼不過來跟我們一起說——?」
張青陽道︰「他與我們關系很淡」
「你剛不——還說你們——最早一批追隨劉公的伙伴,為何關系淡?」
「我們只——短暫相識,之後他就離開了,只與韓琌有聯系。」
「離開?他——哪了?」
「天京城。」
姜小乙再問他——做什麼,張青陽便不再——答了。姜小乙想起剛剛在大帳內,劉楨對徐懷安的問——,忽然了悟。
他應——在宮中做過暗樁。
「我懂了。」姜小乙道。
張青陽沖她一笑,他——紀小,言語笑容皆——溫柔可親。「我——經很久沒有遇見道友了,此番與古人重逢,實——令人欣慰。听劉楨說你——隨——難民一路到此的,你師父春園真人呢?你怎麼不——閩州?」
姜小乙——想問自——個問題。
「陰差陽錯罷了,等我想起一些事,早晚要走的。」
張青陽︰「馬上就要決戰了,各方戒嚴,現在離開太過危險,你再等等吧。」他站起身,緩緩道︰「戰亂很快就要結束了。」
姜小乙問他︰「戰亂結束,你有何打算?」
張青陽︰「隱居深山,潛心修道。」
送走了張青陽,姜小乙的視線又落在徐懷安身上。他至始至終都保持——一個姿勢,看久了,隱約有點冒傻氣。
姜小乙走過——,問他道︰「你怎麼一直看——那邊?」
徐懷安不說。
姜小乙︰「光盯——城池有什麼用,你不——同劉軍師一起商量計策嗎?那肖宗鏡可——很強的呢。」
徐懷安听到某些字眼,手腕微顫。
姜小乙覺得自——在同啞巴說——,轉身欲走,忽然听見徐懷安低——自語。
「我商議——無用,我——點手段不配與大人對陣。」
「大人?」姜小乙立馬問道,「哪個大人?」
徐懷安︰「沒有哪個,從來就只有一個大人。」
姜小乙站到他身前,試——道︰「……肖宗鏡?」
徐懷安默認。
姜小乙︰「你見過他,他——怎樣的人?」
徐懷安緩緩說道︰「公之驍武英威,天下無人能及。」
姜小乙︰「——可——敵將,你——樣說不怕——人听到嗎?」
徐懷安看向她︰「劉公軍中,見過大人——,皆有此定論。」
姜小乙︰「韓琌——樣想?」
徐懷安輕笑一——,並不——答。他把最後幾口餅噎到嘴里,咀嚼幾下吞咽下——,起身離開。走了幾步,兀自站定,環顧四周。
「肇州靜如桃源,但天京以南,早燒起滔天戰火。大黎油盡燈枯,氣數——盡,大人的孤軍之勇,不過——光返照罷了。我在那吃人的宮殿待過,我比誰都清楚。」
姜小乙問了跟張青陽同樣的問題。
「戰亂結束,你有何打算?」
徐懷安驀然一笑,道︰「若老天有眼,就讓我在主上勝利的前一刻,死在大人的劍下。」
軍隊整頓好後,——到了隹城,拉開陣勢駐扎營地。
雙方誰——不肯先出手,一晃就過——了一個月。
某日,輪到姜小乙的隊伍列陣對峙——
方叫陣之人扯——脖子在城牆下罵,從開朝□□罵到永祥帝,幾十個皇帝無一幸免,檄文措辭半文半白,既有文鄒鄒的引經據典,又有市井罵架的俚語髒——,听得人慷慨激昂又不失趣味。在听到先帝疏理朝政,在早朝時間偷偷跑——與某宮——大戰御花園,懷了謝惟的橋段時,軍隊發出高亢的起哄——,姜小乙不禁感嘆︰「精彩!」
身旁小兵道︰「——軍師——的。」
一個月了,——檄文每日花樣翻新,絕無重復,姜小乙心說——劉楨不——江湖——本真——可惜了。
她眼楮瞄向城牆。
不止——她,所有人都盯——城牆。城牆上只有尋常站崗的士兵,唯一值得注意的,——城門上方擺——一張八仙桌,桌邊端坐一人。
身旁小兵小——道︰「敵將怎麼天天在喝酒?」
姜小乙莫——嘀咕了一句︰「……——茶吧。」
她遠遠望——肖宗鏡的身影,看得久了,連那罵戰檄文——听不進了。
她想象不到現在南方打成什麼樣子,但她覺得徐懷安對肇州的評價很——精準。
此地,靜如桃源。
不論——方如何辱罵挑釁,肖宗鏡一直堅守不出。
劉楨大帳夜夜常亮,挑燈天明。
雙方陷入到一種怪異的僵持中。
姜小乙——明白僵持的原因,雖然劉楨帶兵及時支援,但——瘋魔僧的軍隊早——損失慘重,攻城器械都——燒了個干淨,不好組織之前那種攻城戰。但他們——不能輕易撤退,他們並不知曉肖宗鏡的計劃,前面的大敗——讓劉公軍有了驚弓之鳥的危機感,總覺得其人尚有背水一戰的實力。如果他們貿然撤兵,無論朝哪方走,都有——追擊的危險。一旦兵敗,濱州不保。
姜小乙漸漸發現,與每日平靜喝茶挨罵的肖宗鏡相比,——方營內卻——越來越躁動。
「搭建□□攻城吧!」有將領建議道,「我們來得匆忙,準備不足,再——樣拖下——,糧草告急!」
另有人附和︰「沒錯,行不行總得試試才知道!」
將領們越吵越凶,營帳外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人建議攻城,有人建議繼續圍城。
「咱們的士兵會吃糧食,難道他們的士兵就沒長嘴嗎?現在誰不缺糧?狗朝廷要——次次保證前線糧草充足,——不至于倒得——樣快。我就不信我方準備不如他們!」
「可——我們大軍主要投入南方戰場,北方只有——麼七萬人,雖說都——精兵,但——禁不起攻城戰的消耗。肖宗鏡非——一般人,借由堅城,他可使的手段太多了。」
「呵,自從楊亥一死,——肖宗鏡的大——就——吹上了天——不——真金,總要用火煉一煉才知。韓琌,你不——與他頗有淵源,他當真如此強悍?」
一陣靜默。
「你可向來天不怕地不怕,此番竟——他嚇破了膽!」
姜小乙在外听得心驚膽戰,她想起韓琌那一身的暴戾之氣,活像個炮仗,——人如此一激,豈不——要炸了。
很快她就听到韓琌的——應。
「戰場之事我不精通,我最多只能帶百人的隊伍,上萬人的戰場我無——指揮。我不怕肖宗鏡,但我怕我帶的士兵白白送命,打仗非——匹夫之勇,崔將軍,請三思後行。」
他——音異常平穩,听得姜小乙微微挑眉——
還——那個滿身殺氣的瘋子嗎?
周圍人總說劉楨和韓琌——劉公的左右手,至此她才了悟其意。
「劉楨!你拿個主意吧。今早剛剛來的信,南方戰況危機,我們本該前往支援,結果半路來此,——經耗了一個多月了,再不做決定,萬一錢蒙軍出了事該怎麼辦?」
又——一陣靜默。
姜小乙都能想象到,劉楨緊鎖的眉頭——
時,面前忽然走過一老——,穿——一身褐色短打,個子不高,身材消瘦,微微弓——腰。他背——手走路,腳步快捷輕盈,看——頗為硬朗。姜小乙沒看清他的臉,他一陣風似的進入了大帳。
帳內爭吵頓時停止,眾人齊——道︰「見過主上!」
姜小乙腰桿一挺,主上?那老頭就——劉公?
眾將七嘴八舌,陳述意見,各種擔憂焦慮呼之欲出。
劉公听完一圈,笑呵呵道︰「為何要如此擔憂?古有長平之戰,秦趙兩軍對陣長達三——,期間雙方的暗地博弈,盡顯戰爭之高妙。越——龐大的戰場,越——巨細無遺的縴毫之爭,趙國君主看不透,臨陣換將,匆匆決戰,遂至一敗涂地,難道我們——要犯同樣的錯誤?」
眾將︰「——……」
劉公︰「至于錢蒙軍,各位不必擔心,錢老將軍征戰一生,其心念非常人可比。諸位各司其職,各盡其責,則我軍必勝。」轉頭又道,「劉楨,皇城侍衛營有一批近七千人的衛隊,身經百戰,足以以一當十。我要知道——七千人的——處,——否跟隨肖宗鏡來了慶縣。你想辦——聯系宮中眼線,對方要多少銀子就——多少銀子,開什麼條件便答應什麼條件。一定要問仔細了。」
劉楨︰「——!」
劉公︰「其余人接——叫陣。」
眾人︰「——!」
一番交代,干淨利落。
帳簾掀開,劉公背手離——,老頭來——如風,只留——眾人一道雷厲風行的背影。
姜小乙看得瞠目結舌。
戰場變得越發沉默。
第二日清晨,肖宗鏡再次在城樓喝茶,望——蒼茫的北方,若有所思。
李臨熟悉他的臉色,上前問道︰「大人可有吩咐?」
肖宗鏡︰「敵陣的味道變了。」
李臨不解︰「味道?大人何意?」
肖宗鏡沉思片刻,道︰「聯絡柳州,限他們半月內取下項城。」他修長的指尖摩挲——茶盞的邊緣,淡淡道︰「速度要快,得在宮里的蟲子放出消息前,——防天京。」說——,他平靜一笑。「——出空城計唱不了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