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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行劍 第一百二十一章 山雲霧涼

雲仲依舊是每日練劍行氣,隨商隊緩緩前行。

非要說有什麼不同,那便是自打比試過後,商隊中許多人瞧他的眼色,已不似前些日那般,反而是目中欽佩之色更濃。用飯時候,也有不少人同他閑談,當然這些人中有一位例外,除卻閑聊外,蹭朔暑酒喝才是重中之重。

雲仲也不小氣,相較他自個兒,唐不楓的酒量實在差勁。往往雲仲還無醉意時,他這位唐兄已然躺在車廂當中酣醉不醒,鼾聲奇大,馬兒被這鼾聲震得不勝其煩,以至于見了唐不楓都恨不得咬上幾口、踢上幾蹄,也好解解心頭之恨。

又是一夜盤膝行氣不絕,直至東方微白。

雲仲自問,自個天資想必算不得出類拔萃,學劍一途更無觸類旁通的能耐,師父早前在壓籠林所說的話是真是假,心中早已存了解答。吳霜所說的差了一點,恐怕是差了無數浩大險峰。

並非天賦異稟,而是差得不可直視,只不過做徒弟的,既然師父為顧及徒弟面子,破天荒扯了謊,那他這做徒弟的,怎能點破。

力所能及的,不過是以勤補拙罷了。因此連續好些天,這位少年都能見到天邊的鵝黃裙邊,化做一尾金鯉躍至高天。勤難補拙,繞是這般辛苦,少年也只覺得經脈之中內氣依舊流轉緩慢,一時半會功夫,恐怕見不到二境的山腳。

唐不楓亦是個武道瘋子,甭管天兒是晴是雨,每日必定出刀千次,不過似乎不通修行之法,因此夜里喝罷二兩好酒,仍能睡上個安穩覺。

少年向後一躺,一夜勞心費神,終使其神智不堪重負,困意涌來,更似要將一雙眼皮牢牢鎖住。

那日少年歇息足夠,返回馬車當中,正好遇上了在馬蹄旁蹲著的韓席,毫無高手的半點模樣。

韓席同他說,並非是不想摘那老桂的頭餃,而是凡有老桂名頭的,往往在商隊當中身手最好,遇山賊劫道這般情形,八成能叫人識出身份,率先誅殺;再說齊陵班主匯聚老宅時,總難免有些不知底細的賊寇眼線,

將每屆摘得老桂頭餃的人名畫像,大都懸掛于山寨當中,便更難以月兌身。

少年不解,說憑老哥這身手,雖說不知與唐不楓相比孰高孰低,但也不至于有應對不及的場面,為何不將這名頭拿下,也好在行商時多拿些賞錢。

韓席說了句強中自有強中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里誰可橫行無敗,行走天下,最忌諱的便是輕敵一事,千萬莫要小覷荒郊野嶺當中的草莽,無人可說得準,一處偏僻寨子當中,到底坐鎮了一位何等強絕的高手。

憨厚漢子同少年講起一則早年間听來的江湖老事,大概是當年齊陵有位聲名赫赫的大將,馬戰步戰皆是冠絕三軍,一桿長槍在軍陣當中,足稱得上是無可攖鋒。然而就是這麼位當打之年的勇將,卻在一處不知名的小山寨馬失前蹄,被寨子上一位使兩柄短刀的頭目斬于馬下,當即斃命。

江湖上有這麼一份說法,兵器寸長寸強,寸短寸險,長槍比之短刀,自然在兵刃上佔了些先機,可仍是被干淨利落斬殺,足矣見那位頭目的身手之高。

因而說,雖說老桂比尋常班頭俸祿豐厚許多,可一年之中的險境,卻足矣令無數功夫高明的老手喪命數次。韓席說家中老母尚在,妻兒亦是等候他歸來,若是死在路上,不值當。

有些感慨的韓席還說,這江湖引無數豪杰少年趨之若鶩,可還是命重要,他的命興許不值幾兩銀錢,可家中老小的命,卻是千金都買不來。

正在車廂當中喝得醉意正濃的唐不楓,將腦袋探出雲仲車廂,撇撇嘴說你這漢子好生窩囊,既然在江湖中謀生,怎得也要有點豪氣,如這般窩囊,倒還真不如回家做個獵戶。

可韓席只是咧嘴笑笑,告辭離去,背後是那把牛角大弓。

雲仲回過神來,睡衣正濃時,隱隱覺得那漢子臨行時的背影,有些蒼涼。

似乎在江湖里走這一趟,總能見到如唐不楓這般痴心于武的輕狂大才,更能瞧見遠多于前者的失意之人。

「江湖,究竟是個什麼玩意。」

「小小年紀就曉得傷春悲秋,這可不是江湖少俠所為啊。」戲謔話語打身邊傳來,似乎還有些睡意朦朧。

少年冷哼,「那天天蹭酒喝就是少俠所為了?我又不是那等家大業大的苦主兒,你蹭酒沒夠的毛病,反是似乎每日都有所長進吶?」

說話之人自然是唐不楓,此刻將雞窩似的腦袋攏到腦後,慵懶的靠在車廂一側,一瞧就是昨兒個宿醉,直睡到天光大良才出外走走。

「兄弟,我可得提點你一句,出門在外,旁人的話假假真真,留三分疑心,總是有利無弊。」唐不楓不知從哪找來根布條,把腦後發絲盡數收攏,而後輕輕巧巧挽了個結,登時就利落不少。

「我也想算無遺策,可整日算計疑心,累啊。光是一個練劍于我來說,已然是令我應付得焦頭爛額,更何況是揣測人心。韓老哥待我不賴,就算另有隱情,與我亦沒多大干系,更何況出門在外,家家不易,唐兄就莫要再為難韓老哥了。」少年真是有些困倦,一夜未眠,雖說行氣亦沒出什麼力氣,不過心神耗費實在太過霸道,令他此刻難以強打幾分精氣神。

唐不楓哪里曉得少年此刻腦中翻江倒海的困倦,撓頭道,「也對,興許是我心境不太妥當,雖說有些道听途說的壞事,大概這韓席也不是什麼惡人,沖兄弟這話,日後我不再為難他便是。」

「還有一事。」唐不楓開口

「啥事?困了。」

唐不楓目瞪口呆,「你昨兒個夜里一夜未眠?」

「想家了不行,這又沒啥丟人的。」雲仲將雙臂枕在腦後,吐息逐漸勻稱。

「真看不出來,你這心性還能想家?」唐不楓笑了,「反正我是沒家。」

「一樣,跟沒了差不離,不過是有些想念兒時玩伴。」

雲仲欲言又止,看看天色,山雲霧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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