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趙望翷毫發未損地出現在面前,糜舟和其他人都非常驚訝。
空蕩蕩的街道被四人佔據,黃沙飛揚,伴隨著趙望翷接近,肅殺的氣氛變得更加濃重,一股氣球般的強壓貼在糜舟的鼻腔里,短暫的窒息感過後,趙望翷的身形徹底清晰。
她的穿著跟糜舟最後一次見到時的款式一樣,松散的披肩下是隱藏身體曲線的寬松長袍,長袍末端已經有些髒和月兌線,長途跋涉讓她的服飾不想先前那樣整潔,而她也無意把時間花在更換行頭上,長袍下是用鹿皮裝飾的木屐,她告訴過糜舟,這種鞋子非常稱腳,她從皇宮離開後便一直穿著,雖然千里迢迢到處奔波,還是能正常用下去。畢竟是皇家工匠的手藝,質地非常之精致。
糜舟的目光迷離,因慌張而落下的汗水很快被涼風帶走,淺淺的汗跡落在額頭上,如同抬頭紋,看上去老了十幾歲。
他看著趙望翷,心中不禁升起疑心。
趙望翷就像出門購物了一趟,身上看不到被人擄走的痕跡,表情也非常淡定——甚至有些意外。
「你們來這做什麼?」她反倒成了先發制人。
三人相視而望。
糜舟不覺得沈以樂剛才驚慌失措的表現是裝出來的。
沈以樂的感覺應該沒出錯,趙望翷肯定被「某人」帶走了,消失在客棧,否則他們也不可能在距離客棧足有半里外的無人小巷里遇上她。
但看她若無其事的樣子,又像什麼都沒發生。
糜舟開口說道︰「剛才,他們看到你被人帶出了客棧。」
「是嗎?」趙望翷目光淡然,「可能看錯了。」
說謊!糜舟腦中閃過這兩個字。
但她根本沒有隱瞞說謊的事實,糜舟很明白趙望翷的潛台詞是什麼——
事情都搞定了,別多問。
短短的一段對話像絕世高手間的你來我往,糜舟剛剛悶回腦中的冷汗再次滲了出來。
和趙望翷相處這麼多天,他總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和現實中的「趙望翷」有些許差異,她的確是趙望翷,但在某些難以用言語說明的地方卻存在違和感,眼下,違和感如火焰般噴發了出來,日積月累的懷疑像崩塌的山巒,糜舟再也無法忽視心存的那一點點疑慮。
又是煉蟲師,又是平安無事歸來的趙望翷,而且無法找到出口的現實早就擊垮了他的內心。
他上前一步︰「趙護法,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看到了煉蟲師,如果煉蟲師追上來,我們必須弄清他們的目的。」
趙望翷眼楮咕溜地轉了一圈。
「煉蟲師?」
沈以樂和鐘煙龐政也相視而望、交換眼神。
鐘煙龐政察覺到了微妙的氣氛。公主是在隱瞞什麼嗎?莫非和那名煉蟲師達成了不能告知他們的交易?既然是不能告知,說明交易的內容一定對自己不利,公主是要再一次拋開他?
他為自己的命運捏了把汗。
「我……看到了。」沈以樂鼓起勇氣,直視趙望翷,「你方才在客棧的窗台上,之後消失了,我還在其他地方看到了蜻蜓——是那名煉蟲師的鬼蟲吧?我在蟲谷待了幾日,已經能分別出澤氣和鬼蟲氣息的不同,那毫無疑問就是煉蟲師才有的氣息。」
趙望翷側過頭,目光里不夾雜任何情緒,單純將視線對接到沈以樂的眼楮里。
光是這樣,沈以樂就感覺到莫名的緊張。
是因為對方是生存于「更上層世界」的百姓嗎?一種被居高臨下注視的自卑感油然而生,趙望翷仿佛是他們的造物主。
「啊……」她發出不耐煩地嘆息,「就當是有這回事吧。我們現在需要把精力放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嗎?」她指了指客棧的方向,「客棧放著古道翡心。龐政,我告訴過你吧?一定要看管住它們。」
鐘煙龐政不敢吭聲。剛才出來得突然,他一時忘記了這件要事。
「還不快點回去。」
沒等另外三人回復,趙望翷率先邁開步子往客棧走去。
「你們先回去。」糜舟向他們使了個眼色,獨自往趙望翷走來的方向前進。
趙望翷是從巷西走來的,她的活動範圍應該就在附近,如果她和那名神秘的煉蟲師達成了不為人知的約定,說不定能尋到蛛絲馬跡。
糜舟蹲,粗糙的石頭和泥濘交疊的小巷上還留存著趙望翷的鞋印,順著鞋印能很輕松地找到她剛才經過的地方。
不過她會這麼大意嗎?
糜舟沒有把握。
他回頭望去,趙望翷的身影一角消失在巷的另一端,那驕傲的身段似乎在說︰隨你怎麼調查。
她果然有準備。
鞋印是特地留下的嗎?
不管怎樣,先沿著這條線索搜查周圍才行。
糜舟集中精神記住所看到的一切景象,包括牆壁的裂縫、不知從那戶人家飄出的碎步、破裂的酒罐和野生動物們的排泄物……任何東西在現在看來或許沒有作用,但必要是可能起到決定性作用——這可是糜舟看推理小說學到的知識,許多偵探兜兜轉轉最後都會從最初的線索發掘真相。
糜舟可不像繞這麼大一個彎子。
他打算從一開始便把所有線索囊括腦內。
但很快他意識到這件事非常愚蠢。這不是偵探游戲,他正處在一個不斷與自然交換物質的小巷里,那些銘記于心的腳印、裂隙和泥濘都在不斷變動,風成了最大的敵人,時間仿佛加快了。
腳印很快被風卷來的細沙抹干,到處亂跑的貓貓狗狗也將沾滿泥巴的腳印壓了上去。
趙望翷早就料到這點,所以根本不打算處理腳印?
讓人眼睜睜看著線索被時間帶走,或許是她的惡趣味。
糜舟嘖了一聲。
他沿著腳印來到一處集市附近,絡繹不絕的游人將腳印踐踏干淨,這條線索徹底斷了。
糜舟環顧腳步引領而來的地方。
這里算是鬧市區中的安靜一隅,隔壁的街巷充滿來往的人群。趙望翷會從哪個地方走到這里?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糜舟完全想不到辦法。
他呆愣地杵在原地片刻。
忽然,一個背影映入眼簾。
他揉了揉眼。
那並非背影,而是背光之下的黑色輪廓。
一個陌生人一瘸一拐地朝他走來。
「你是……」
「你要找的女子。」長相打扮和叫花子無意的落魄男人開口說道,「她剛才從那邊出來的。」
糜舟不認識這個人。
「小的剛才從您友人那得到了些許銀兩,就在客棧前。」
客棧前?糜舟用懷疑的目光審視他。
叫花子自顧自地說道︰「幾位突然跑出去,小的好奇便跟了過來。那名女子,小的那幫兄弟在附近看到過,他們能為大人帶路。」
鐘煙龐政給叫花子銀兩?他在干什麼呢?糜舟稀里糊涂地點點頭。
既然從他身上沒感覺到惡意,而且也不像會功夫的人,不如就跟去看看。
「帶我過去。」
「好 。」叫花子高興地搓了搓手。
糜舟立刻明白了,他想從自己身上再撈一筆。
「等我到了地兒,這些都是你的。」他從口袋里掏出金燦燦的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