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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

徐氏變了臉, 不等似月答——,率——轉身大步離開。

似月跟在她身旁,邊走邊說, 「荷香過來傳的——,說是小姐回去路——和二小姐撞——, 兩人不知道起了什麼沖突,跟著小姐就掉進了湖里,也是打掃的婆子正好瞧見忙喊了人過去, 及時把小姐救了——來。」

要再晚些, 只怕——要出大。

她原——是跑著過來的,這會氣還——些喘,卻不敢耽擱,「現在小姐已經被人送回了房間, 也已著人請了大夫,盛嬤嬤也已經趕過去了。」

听到盛嬤嬤已經過去, 徐氏懸著的心稍稍松了一些,但臉色還是很難看,——听這——居然和阮微月——關,更是冷笑一聲, 「這些年我好吃好喝供著她們母女, 沒想到如今她們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去!」

她雍容華貴的臉在月色的照映下沉得像奪命的閻羅,一身大紅牡丹錦服裹著風霜帶著戾氣, 扯唇寒聲, 「把那兩個賤人給我綁過來!」

似月雖然不清楚湖邊發生了什麼,但料想二小姐也沒這麼大的膽子敢推大小姐,估模著是那邊黑燈瞎火,大小姐不小心絆進了湖里。

但這——, 知道卻不能說。

原本夫人今日心情就不爽,剛才就是要去和老爺吵架。

要怪就怪二小姐生了一張壞嘴,——偏在這個時候鬧出事,一頓罰是免不了了……她心里一嘆,輕輕應一聲,見徐氏已轉進小道,自己也朝柳氏母女所在的屋子過去。

……

柳氏住在阮府的西院,距離主院有很長一段距離,剛才一出事,阮微月就跌跌撞撞跑到了柳氏這邊。

這會她正抱著柳氏哭著。

阮微月平時掐尖要強,除了在老爺夫人老夫人那邊伏小做低些,見了誰都是一副氣勢凌然的模樣,這會卻不知是不是太過害怕,整個人都縮——一團,哭得久了,聲音都啞了,眼楮紅彤彤的說道︰「姨娘,你信我,我——沒推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我想抓她的,你——,我——還——抓痕,只是那邊沒有憑欄,我抓不住,她才掉下去的!」

柳氏哪里听她解釋,最主要的是解釋——什麼用!

「我與你說了多少次,讓你離她遠點,你做什麼非要湊到她跟前和她找不痛快!」柳氏的聲音也是又急又怕,夾雜著一股子埋怨和不知道怎麼應對的慌張,她從前唱曲跳舞,聲音本就比旁人亮一些,這會拔——了音調,更顯尖銳。

阮微月見她這般,一怔,大概是沒想到從小疼愛自己的姨娘會吼自己,嘴巴一癟,沒忍住又哭了起來,「我就是看不慣她!」

這次卻是怨憤大于害怕。

徐氏雖然不喜歡她們母女,但也只是眼不見為淨,從來也沒怎麼苛責過她們,也因此阮微月雖是庶女,卻也——個驕縱脾氣。

這會撒開——,背對柳氏坐著,一邊死死絞著帕子,一邊咬牙說,「世子來了,爹爹特地喊了她過去作陪,卻不喊我,憑什麼?以前阮妤和世子感情好也就罷了,現在換了阮雲舒,難不——就因為她是嫡女,我是庶女?!」

她說著轉過臉,——仰起頭,一臉不服氣的模樣。

「你!」

柳氏沒想到她居然是因為徐之恆,更是氣得不行,抬手想打她,見她神色倔強,眼楮卻紅得滴血,——下不去手,——僵在半空,整個人緊繃著,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阮微月到底還小,倔了一會——沒忍住,哇的一聲,抬手抱住她的腰,埋進她懷里,繼續哭道︰「姨娘,你可是我親娘,你不能不管我!」

「我能怎麼管?」

柳氏的聲音疲憊又無力,「我這些年偏居一隅,——都不敢多說一句,就是想讓夫人消氣,不要因為我的緣故恨上你。你倒好,哪里——往哪里鑽,如今生出這樣的——,我護不住你,你爹那樣的涼薄性子,必定也不會管我們娘倆。」

她說到這,忽然有些難過的扯了下唇,自嘲一笑後癱坐在椅子——,低著頭,——無力垂著。

她從前也是艷絕八方的人物,那些富紳公子哪個不對她青眼有加?要是就那樣待在青樓誰也不愛也就罷了,等錢賺得多了,自己隨便找個地方開間小店,或是只買個宅子,請一兩丫鬟照顧,了卻此生也不錯。

偏偏不死心,覺得總有男人是真的愛她,便這麼跟了那會死了青梅——和徐氏鬧僵的阮東山。

她也是傻,明知男人的——不可信,還是一腳踩進了這個淤泥坑里,覺得徐氏不得寵——只有一個女兒,脾性又烈,保不準日後就被阮東山休棄了,面對她的時候自然也就不那麼恭敬。

可她忘了。

徐氏除了是阮夫人,還是徐家女。

她與她最不同的就是她身後還——一個可以讓她支撐的娘家,還是一個連阮東山都得畏懼的強大岳家。

等徐氏對阮東山了卻情意,知道要什麼後,她的那點好日子也就徹底到了頭,好在她及時醒悟,伏小做低,可這麼活了十幾年,從前身上受人追捧的那點美色也是一絲都不剩了。

這會她耷拉著眼皮,沉默著,仿佛突然老了許多歲。

「老夫人……」她忽然喃喃一句。

「對,去找老夫人!」柳氏說著就站了起來,眼中也重新盛起光芒,她正要抬腳出去,便瞧見似月掀簾走了進來。

臉色霎時變得慘白起來,柳氏抱著阮微月,一步步往後退,等想到什麼——突然松開阮微月的——沖上前,抓著似月的胳膊祈求道︰「姑娘,您是夫人面前的紅人,求您和夫人說說好話,二小姐是不懂——但——的沒有要加害大小姐的意思,求您讓夫人開開恩,放過二小姐吧!」

曾經家喻戶曉的花魁,現在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舍下一身臉面,跪下給丫鬟磕頭。

砰、砰、砰——

沉重的磕頭聲在屋中響起。

柳氏潔白的額頭沒幾下就被她磕出了紅印,襯得那張如秋水般的臉越顯柔弱可憐。

似月被她嚇了一跳。

阮微月也是目瞪口呆,等反應過來,——捂著顫抖不已的嘴唇,卻是哭得更加厲害了。

「您別這樣,——起來。」似月彎腰去扶她,柳氏卻不肯,只繼續磕著頭,似月無法,只能蹙眉道︰「夫人請您和二小姐過去,若再耽擱,惹了夫人生氣,您便是連求饒的機會都沒了。」

听得這——,柳氏臉一白,倒是真的不敢再耽擱了。她撐著地站起來,還沒站穩就趔趄一下,差點沒摔倒,阮微月忙跑過來扶住她,淚眼朦朧地喊她,「姨娘。」

似月收回伸出去的——,——了她們母女一眼,輕輕嘆了口氣,跟她們前後腳出去,察覺到有人在她們走後偷偷向榮壽堂方向跑去也沒有阻攔。

都是可憐人。

可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

……

徐氏坐在拔步床邊親自照顧昏迷不醒的阮雲舒,大夫已經給她看過,道是沒什麼大礙,只是要好好靜養幾天。她便把人都趕了出去,余光瞥見——簾進來的盛嬤嬤,她掃了一眼,收回帕子,語氣淡淡地問道︰「來了?」

「是,母女倆都來了,這會正在外頭跪著。」盛嬤嬤輕聲答。

「嗯。」

徐氏點了點頭,神色依舊淡淡的,不見喜怒,她只是把——中帕子遞了過去,叮囑一句,「你——著些。」听她應是,——替人掖了下被子,這才起身往外走去。

盛嬤嬤——著她傲然如寒梅的身影,知她今日心里邪火橫生,也不敢勸,目送她出去便坐到了床邊的圓凳上。不想這一回頭卻撞進一雙幽潭般的眼眸里,許是那雙眼楮太過漆黑,她足足愣了——一會才驚喜著撲過去,「小姐,您醒了!」

床——的少女卻沒——立刻回答她。

那個穿著一身白衣,躺在萬——如意錦被下的少女雙眼漆黑如深潭,她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些陌生,嘴唇微張,遲疑了好一會,才出聲喊她,「盛……嬤嬤?」

盛嬤嬤一怔,「小姐,您怎麼了?」

怎麼說話和目光這麼陌生,她心下一緊,連忙拿手去探,不想手還沒踫到少女的額頭,她便偏了頭……這一個舉動,兩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盛嬤嬤,更是目光奇怪地看著她。

阮雲舒藏在被子里的——輕輕握了一握,很快,——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啞著嗓音說,「嬤嬤,我喉嚨疼,你幫我倒盞熱茶。」

「好。」

盛嬤嬤雖覺得奇怪,但听她說不舒服,立刻轉身去倒了一盞熱茶。她剛剛轉身,原本躺在床——的少女便輕輕蹙了眉,她抬眼看著頭頂的帷帳和屋中的布置,而後又從被子里拿出手細細——著……听到腳步聲,——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接過茶,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

「外頭怎麼了?」她听到有人在哭叫,——些熟悉——些陌生。

「柳姨娘和二小姐在外頭跪著。」盛嬤嬤低聲和她解釋,她說——的時候不動聲色地看著床——的少女,從前遇到這樣的情況,小姐便是再不喜歡二小姐也會出聲勸阻,但今日她只是靜靜地捧著那盞茶,低著頭慢慢喝著,聞言也只是輕輕哦了一聲。

不對勁。

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勁。

阮雲舒余光瞥見她皺起的眉,喝茶的動作一頓,等抬頭的時候——是那副柔順模樣,「二妹也不是故意的,嬤嬤出去和母親說聲,饒了她們吧。」

盛嬤嬤緊蹙的眉心這才松了下來,她抿唇露了個笑,卻沒——立刻出去,而是先服侍人用了藥,等阮雲舒重新躺到床——,這才熄滅燭火走了出去。

外頭慘叫聲依舊還在,而昏暗閨房中原本緊閉雙目的阮雲舒卻重新睜開了眼。

她就這樣看著頭頂的帷帳,听著那慘叫聲,一點點扯開唇,用近乎呢喃的嗓音嗤聲笑道︰「原來,是這樣。」

另一頭,徐家父子一路驅馬回到了家。

偌大的忠義王府差不多佔了小半條街,大紅燈籠——掛,照得府門外的兩座石獅子越發雄偉,像個沉默守護這方安寧的將軍,——著凶狠卻讓人覺得安全。

門外一直有人候著。

徐家將門世家,就連府中伺候人的小廝也一個個站得筆直,——到他們回來連忙——前請安,父子倆皆是寡言的人,這會便微微頜首進了府。

「你母親估計還在等你,去給她報個平安便早些回去歇息,你這陣子也累了。」進了府後,徐長咎這般交待徐之恆。

往日徐之恆必定應喏,今日卻沉默了一會,——著他說,「我——要問父親。」

他——太多的——要問。

軍營里的那個阿常將軍究竟是怎麼回——?印象中只記得他很小的時候就待在父親身邊了,甚至在他還沒進軍營的時候就已經進軍營了,人緣好,武功——,整日戴著一副面具,不——仗的時候就愛穿一身白衣,背著——大街小巷各處走,會說話也愛笑,即使從不露容顏也能引得邊境少女為他著迷。

徐之恆從前就覺得軍營困不住那個瀟灑不羈的男人。

所以那次從父親口中知曉他離開,徐之恆並不意外,可這樣一個人,如今卻出現在了霍青行的身邊,心甘情願成了他的侍衛。

這簡直匪夷所思。

柳風已經回來,受了傷,卻不嚴重,傷他的人明顯留了——,要不然不會只是那點小傷。咸扶按著他的意思記下了招數又演練給他——了,徐之恆已然確定,那就是他認識的那個人。

還——父親脖子——的傷……

他知道君心難測,陛下這些年對徐家軍一向是既信任又提防,可如今父親剛——了一場勝仗,就算陛下再忌憚,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向父親動手。

宮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還——……為什麼今晚父親家也不回,頂著那一身傷去找姑姥姥,而姑姥姥仿佛知道他會過去,一點都不意外。

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他們究竟說了什麼。

這些——

都是徐之恆想問他的。

听到徐之恆——的徐長咎卻沒——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徐之恆,他的兒子。

暖橘色燭火照在徐之恆五官深邃且輪廓分明的臉上,那如山脈一般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張微微抿起的薄唇,徐長咎從前覺得這個兒子只是性子像他,如今才發現兩人就連容貌也越來越像了,都不是尋常世家公子的俊秀模樣,裹著北地的風沙,——著刀鋒一般的銳利,在這座繁麗的長安城中顯得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頭頂燈火搖曳,青年籠罩于半昏半明的輪廓中,身上竟開始——了淵渟岳峙般的厚重感。

徐長咎是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兒子是真的長大了,長大到已經要比他——,比他——力,比他更像一個英勇無畏的將軍了。

這條小道並無其他人,父子倆兩兩相望,最後還是徐長咎率——收回目光,「跟我來。」他說完便徑直轉身朝書房走去。

徐之恆連忙跟。

等到書房,下人上了茶點,徐長咎拿走其中一盞,另一盞給了徐之恆。今年的新茶,入口極為香醇,還——一絲甜味,他卻覺得還沒有北地茶寮里一碗幾文錢的老陳茶好喝,便也就喝了一口,抬頭問他,「說吧,想問什麼?」

心中卻是明了的。

徐之恆沒喝茶。

他的——肘抵在桌子邊緣,兩只骨節分明的——安靜地交叉放在桌子——,聞言,他張口,卻發現想問的東西實在太多,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想問常將軍為何會在霍青行的身邊,想問他和陛下究竟在爭執什麼,想問他和姑姥姥到底商量了什麼……

可最終,他張口,問得卻是極為簡短的一句,「霍青行究竟是何身份?」——

出口的時候,他明顯看到自己的父親眉梢微微動了一下,就連眼中也——一閃而過的驚訝……這一番神情讓他確信,他的父親是認識他的。

或許還不止是認識的關系。

當初大軍出征時,他的桌——放著一封來自荊州的信,那會他沒多想,如今卻不得不深思一番。

徐之恆抿了抿有些干澀的唇,他今日已——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喝水了,只是此時,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念頭遠遠抵過了喉嚨的干渴。他雙——虛扶茶盞,——著徐長咎的目光卻又變得更沉了一些,在阮家的那段時間,在回來的這一路,他腦中猶如電光火石一般閃過許多念頭。

以及——

前世的兩樁。

前世大軍攻進皇城時。

李璋獨自見了李泓,那時他和霍青行站在門外,李璋出來的時候臉色蒼白,雙唇微顫,——向霍青行的目光也含著震驚和不敢置信,後來李泓持劍自刎,他和霍青行監——,李泓那個時候就坐在龍椅——,低眉——著霍青行,泛著鮮血的唇角滿是譏笑,「你如今護他登基,與他稱兄道弟,來日真能與他做一輩子兄弟?你信不信,——朝一日他登上皇位,只會與我一樣狠。」

那時霍青行沒說什麼,只垂著眼簾,神色淡淡,他也就沒——多想,只當是李泓想離間他們。

直到後來有一日,他和已經登基為帝的李璋月下對酌,李璋喝醉時曾說過一句話。「從前他們說我和明光眼楮生得像,我還覺得是緣分,原來……這不是緣分。」

外頭的風忽然大了,呼呼拍——著窗木。

徐之恆突然覺得脊背發寒,他十指緊緊抓著杯子邊沿,茶水滾燙,他卻仿佛沒有察覺,听著那呼嘯的晚風,他的臉也在燭火的照映下慢慢變得蒼白起來,就連呼吸也仿佛在這一瞬間屏住了。

好在徐長咎這會並沒——他。

他偏頭看著窗外的夜色,似乎是在想事,——一會功夫,他才——著他開口,「若按輩分,他該喊你一聲表哥。」

「什麼?」

徐之恆一愣,他一向沉穩,此時卻被這意想不到的——驚得茶盞中的茶都傾倒了幾滴出來,「……表哥?」

他低聲喃喃,滿臉驚惑。

他就一個姑姑,進了宮做了賢妃,也就兩個表弟,一個是豫王,一個是阮靖馳。

哪里再多一個表弟?徐之恆正要發問,腦中忽然出現一個名字,他豁然抬頭,那張深刻如刀斧般的臉上是沒——隱藏的不可置信。

瞳孔猛地睜大,目光都有一瞬因驚駭而變得失神。

徐長咎見他這般模樣便知他已猜到,他放下——中茶盞,偏頭看向外頭的夜色,——著庭院中微晃的樹影,嗓音低沉,語調卻和緩,「其實你今夜不問,我日後也會去找你。」

「今日陛下已猜到他的身份。」

「我不清楚陛下是何——算,也不清楚他日後會不會怪罪于我,但你放心,陛下近些年雖性情反復不如以往,但也不會因為這些——怪罪我們整個徐家,若我不幸出事,——你在,我也……」——

還沒說完,就被徐之恆沉聲打斷,青年皺眉——他,「父親——算一力承當?」

他在最初的怔忡後已恢復如常,因為捋清楚了——前沒有理清楚的環節,此時的他竟比任何時候都要鎮定冷靜,他——著昏暗燭火下中年男人周正的面容,重聲,「父親,我們是家人。」

這大概是徐之恆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徐長咎說。

徐長咎沉默——他。

他——著青年在夜色下越顯穩重的臉龐,——著他緊抿克制的薄唇,一時竟——些說不出話。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好父親,他與徐之恆的關系,雖是父子卻更像同僚,他可以信任他,可以在戰場把自己的後背托付給他,卻從來不會如一個父親一樣關切他心疼他。

他以為徐之恆也一樣。

他把他當將軍當——級,卻不會把他當一個什麼都可以說的父親。

畢竟在他的記憶中,好像從來沒——听他說過苦也沒見他流過淚,在別的孩子還在和父母撒嬌的時候,他的阿恆已經用弱小的身軀拿起長.槍,扎起馬步,即使身子顫抖腳步打晃也咬牙撐著。

直到今夜——

他听他的兒子說,「我知道父親覺得即使沒有你,我也能照顧好母親,也能繼續統率徐家軍。」

他是可以。

即使是前世的他也能把母親和徐家軍照料得很好,更不用說是如今——兩世經驗的他了。

「可父親——」

徐之恆濃黑的眼楮一眨不眨看著他,「為人子,我怎麼可能不管您?」

屋中父子倆對視一會,在徐之恆凝重深沉的目光下,徐長咎卻突然笑了起來。

徐之恆一愣,印象中他的父親少言寡語,別說這樣肆意開懷的笑了,就連抿個嘴角都少見,他目光錯愕地看著徐長咎,直到肩膀被他按住才回過神。

「我的恆哥兒是真的長大了。」

徐長咎語氣感慨,眼中卻透著欣賞和寬慰,見他依舊擰眉,——笑道︰「我剛才與你說的是最壞的可能,眼下的情況,還沒有我想的那麼糟糕。」

徐之恆聞言,沉默一會,倒是也點了點頭,的確,——情還沒有他們想的那麼糟糕……即使陛下——的不滿父親欺瞞,近幾年也不會向父親動手。

如今邊境雖安,但匈奴幾國依舊蠢蠢欲動,大魏還不能沒——徐家軍。

制衡之術,龍椅——的那位比誰都懂,這也是為什麼他任憑李泓、李璋斗了這麼多年,即使如今李泓已經不在長安,他也沒有把儲君的位置定下。

不過——

這是以前。

如今霍青行出現了,以那位對丹陽郡主的心思,在知曉霍青行的身份時,會不會動別的念頭?徐之恆不知道。

他沉眉細想前世可曾有其他端倪,卻一無所獲。

那個時候他在戰場失去了自己的父親,自己也受了傷,雖算不——一蹶不振,但也的確萎靡了一陣子。

「這——,你——別和你母親說。」耳邊——傳來徐長咎的聲音。

徐之恆回神頜首,輕輕應一聲,「好。」

這件事,知曉的人越少越好,即使母親也姓蕭,按輩分還是霍青行的姨母。

只是不知阮妤清不清楚霍青行的——身份?他對阮妤早已不再強求,也——心希望這一世的她能幸福,可她還是不希望她被蒙在鼓里,什麼都不知道就置身險境,卻又覺得以她的性子,只怕知曉也會守在霍青行的身邊。

她這人——

認定了一個人就不會更改,即使身處險境也至死不悔。

徐之恆想到這,兩片薄唇不由又輕輕抿起一些。徐長咎見他抿唇,只當他還在擔憂此——,便低聲寬慰,「這——你——不必擔心,倒是景舟那邊,你多——著一些。」說到這,他微微蹙眉,「我听說他和明光玩的不錯,別因為這——壞了情分。」

「能瞞著,就瞞著。」

「好。」

他剛剛也在想這——,不知道——輩子景舟知曉霍青行的身份後是怎麼想的,他那會多在邊境很少回京,不過霍青行前世死在他後面,想來景舟即使心中有疙瘩,卻也不至于像李泓那般趕盡殺絕。

夜深了。

徐之恆本來還想同人再說幾句,問問姑姥姥那邊的——,但見對面男人鬢角略有霜色,面上也——了倦容,想了想,還是起身告辭,正要開門出去的時候,忽然听到身後男人喊他,「恆哥。」

徐之恆回頭。

暖色燭火下,他尊敬崇拜了兩輩子的男人正望著他,不知是不是因為燭火的緣故,他此時的臉龐和目光——起來是那樣的溫柔。

他目光一怔,仍舊恭聲詢問,「父親——何吩咐?」

徐長咎看他良久,須臾才開口,「這些年,我——愧于你。」

他這一生不愧祖宗,不愧天下,對妻子蕭氏,兩人也在成婚前早早有過約定,她為他操持內宅,他給她應——的尊重和榮耀,各取所需,倒也算不得——愧,即使是對丹陽對那個孩子,他也盡可能做了自己能做的,唯獨對他這個兒子,——在是虧欠良多。

在他——長的年紀,他征戰沙場,鮮少回家。

在他應該享樂的年紀,他卻又把他帶在身邊,南征北戰,未得一絲輕松。

「不。」

夜色深沉,徐之恆在短暫地怔忡後,突然笑了起來。

他其實並不愛笑,將軍當得久了,做——也習慣了一板一眼,早就忘了該怎麼笑,可此時他的笑容卻並不僵硬,語氣也透著難得的輕松和疏朗,「您是我這一生最崇拜的人。」

「父親,」

他喚他,「我這一生都以做您的兒子為榮。」

他短短一句,見男人神色呆怔,微微俯身,恭拜一禮後告退——

著他離開的身影,——著燭火把他的身影拉長,徐長咎看著——著,突然又笑了起來。

……

阮妤茶飯不思了幾日,總擔心宮里會突然下什麼詔令,讓霍青行進宮去,——時候猶如驚鳥一般,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嚇一跳,直把家中一干人都嚇壞了。

反倒是霍青行這個當——人,甚為平靜,還安慰她——

過了幾日,她收到消息,道是祖母去了宮里,知她應該是為了霍青行的——,她便再也待不住,拿了自己做的糕點去阮府探望祖母。

她來前並不知道阮雲舒和阮微月的。

是進了府,听婢女悄聲說了才知道不久前阮雲舒落了水,——後柳氏被徐氏好生鞭打了一頓,要不是老夫人派了人過來,只怕那夜柳氏凶多吉少,阮微月作為小姐雖然沒挨打,但也免不了一罰。

這陣子母女倆自請去郊外的清水庵清修贖罪,早幾日已經離家了。

這是阮府的家事,阮妤听過之後也只是沉默了一瞬,正要往前走卻瞧見不遠處的一株梨樹下站著個倩影,那人一身白衣,粉色系著蝴蝶結的腰帶束起一段盈盈可握的腰肢,黑發半披半束,髻上簪著一朵紗絹做得荼蘼花,就靜靜地站在那,如弱柳扶風,用一雙點漆的眼楮——著她。

明明前不久才見過,可今日的阮雲舒卻給她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她停步蹙眉,腳下步子卻未停,繼續一步步朝她那邊走去,婢女給阮雲舒請了安,而阮雲舒也早在她過來的時候低下頭,與從前似的同她微微頜了首,喊了一聲「阮小姐」——

問她,「阮小姐來見祖母嗎?」

阮妤低眉——她,見她面上仍掛著柔順的笑,眼中也不似她方才瞧見的那般,而是帶著一些柔婉的笑意。她面上不顯,也和從前似的淡淡答了一個「嗯」。

「那阮小姐快去吧。」

阮雲舒說著——拿起帕子抵著唇輕咳一聲,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我身子不好就不送你過去了。」她說著便自顧自往小道離開了。

阮妤——著她離開的身影,直到婢女輕聲喊她,才收回目光,淡淡發——,「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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