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州到北海道, 從東京到最偏僻落寞的鄉村。
「看啊!」人們驚訝地抬起頭, 伸出手, 接到了從天空落下的雪花。
樹上的蟬猶且微振薄翼, 冷氣已然僵了它。
長崎市的警察接到報警電話後,經過商討, 決定先以命案的規格出警的時候, 已經是凌晨四五點了,天色開始亮堂。
他們卻被窗外的天氣嚇了一大跳。
日歷確乎是七月的。
窗外,卻是昏暗的天,鉛灰雲下, 漫空的雪。
寒風蕭索, 不過一會兒, 地上、樹上已經鋪了一層淺淺的白。
準備出警的警員,一出門子,冷氣刺臉, 他們連忙多拿了一套衣服裹上,還是冷得直哆嗦,嘟嘟囔囔, 但是涉及疑似人命大案,警部一下子提起了神經,他們只能不甚情願地出警。
警車一路開到了長崎偏遠的一個町。這里的雪下得格外大, 一下警車,就半只腳掌,陷進了松軟的冰冷里。
警員敲響了報警者的門︰「喂, 有人在嗎?我們是來調查的刑警,您報的警。」
敲了半天,才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竟然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她踮著腳開了門,扎著羊角辮,開始興奮地望著,一看見一大群陌生大人的臉,便失望而怯怯地看著他們。
「小妹妹。」最年輕,級別也最低的刑警蹲下,問︰「你爸爸呢?打電話的是你爸爸對吧?」
「爸爸」小女孩說,「爸爸昨晚出門,還沒有回來。」
「報警人不見了」他們朝房子里一看,果然只有小女孩一個人在家。
年輕的刑警把這個信息報給了前輩,前輩通過電話向警察署做了報告。
沒有辦法,他們得到警察署的許可後,選擇直接進到被報警的隔壁上野家。
闖進去,上野家里,空無一人。
他們嗅到了濃重的尸臭味,沖上二樓,卻只有一張褥子鋪在榻榻米上。
褥子中間是一大團褐色液體留下的印記。
褐色痕跡大約成個佝僂的人的形狀。
老道的刑警一捻︰「這是尸體腐爛後的尸水。」
「看這腐爛程度,得有好幾個月了。」
「我們突如其來,驚動了嫌犯,帶走了尸體,逃跑了?」
查看現場,他們在上野家的房子周圍翻了個遍,沒有找到嫌犯留下的蹤跡,甚至,冰箱的食物還是新鮮的,水槽里還放著沒有洗干淨的碗筷。
碗筷上,沾著一點咖喱,通過新鮮程度來判斷,也就是昨晚的時候才做好的。
他們又把最可疑的二樓翻了個遍。二樓被清理得很干淨,除了褐色的人形留在褥子上,其他蛆蟲,蒼蠅,蚊子,都不怎麼有。空氣甚至中留著一股淡淡的香灰味,他們發現了一個香爐,里面還有半截尚未焚燒殆盡的香。
這香爐是放在被褥前頭的位置,里面插著沒有焚盡的香,是寺廟里供奉死人用的。
帶隊的老警部把眉毛皺了起來︰「可是,沒有拖動尸體的痕跡。那尸體是怎麼消失的?」
「長、長官」一個慌慌張張的聲音,好像快哭出來了,是那個蹲下詢問小女孩的年輕刑警。
「鈴木,穩重一點。」
「是,是的。可是,長官,這、這是什麼?」
鈴木顫顫巍巍地指著樓梯上的腳印。
蹲下細細地看,靠近了一嗅,帶著褐色的印,發出一股與褥子同源的臭味。
只因樓梯也是棕褐色,樓梯口狹隘昏暗,才掩蓋了他們的視野。
而這行腳印,正一路延伸到樓下去。
他們順著這行腳印,發現樓梯兩邊的牆壁上,竟然也隱隱印著一個個早已干涸的,淺淺的褐色手印。
他們刨下了一點褐色粉末,確認也是尸水。
現場的刑警面面相覷。
好幾個人都面色發白,不敢說出自己對這一場面的想法。
唯有鈴木這個靠關系進了警察部當刑警,還沒滿幾個月的愣頭青,嗷地一聲喊了出來︰
「長官!難、難道是高度腐爛的尸體自己爬起來,一步步扶著牆走下來去的嗎?」
他的聲音慌亂恐懼,偏偏又說得精準形象,字字清晰。
沒有愧對資料上顯示的,偏差值極高的國文水平。
一位女刑警當場就有點兒想吐,其他人都在心里破口大罵這個愣頭青。
日本的靈異傳說大國的民俗,讓每一個人都起了一腦袋的幻想。
手機里,傳來署長的聲音︰「怎麼樣?」
「是!情況比較詭異」經驗豐富,見過很多看似奇詭案件的老警部卻不信這些東西,瞪了幾個表情古怪的後輩一眼,將情況描述給警視。
「這樣啊。」署長說,「現場百問不多,在附近再多查探一下。」
「是。」老警部報告完畢,領著一群後輩,封鎖了二樓的疑似現場。
他們開始在附近搜查上野谷和被害者可能的蹤跡。
一位刑警在搜草叢的時候,悄悄地用手肘撞了一下鈴木︰「我覺得,這是惡性殺人案件的可能不大。」
他嘆了一口氣︰「我跟著警部也五六年了,這樣的事,有更大的可能,只是隱瞞老人死亡,好冒領養老金的不孝子而已。」
鈴木睜大眼楮︰「那我們還要以命案立?」
刑警聳聳肩︰「萬一是命案呢?子殺父,隱瞞老人之死,一邊不用贍養老人,一邊可以冒領養老金,這樣的慘劇,日本也不是沒有過。警部就怕我們攤上的是這樣的惡性案件。」
鈴木不敢置信地吸了吸被凍得通紅的鼻子里流出的鼻涕,卻在耳邊听到一聲輕喚︰「叔叔」他疑惑地回頭去看,去沒有看到別的什麼人,只有上野家隔壁,報警的那戶姓山本的人家,輕輕掩著的大門。
一找,就找了大半天,一直到中午,匆匆吃了點東西,又開始繼續盤查現場。
附近的人家、商店,他們一家一家地找過去,都沒有找到。
最後,回到上野家門前的時候,雪下得更大了。
原先,只是淺淺地沒過腳掌,現在已經沒過腳脖子了。
一行人帽子上落滿了雪,眉毛都變白了,耳朵凍得通紅,而時候已經不早,天色也早已暗了下來,滿目地,只看得到無邊的雪花不停地落下。
「八嘎,居然還能七月飛雪。」老警部也忍不住朝著天空,發火地罵了一聲,一半因為惡劣反常的環境,一半因為毫無所得的案件進展,「真是無常啊!叫人心里反感的不合時宜。」
上野他們住的地方又偏僻,望去,好像他們在一片曠野雪場里模索。
鈴木雖然是個愣頭青,但卻是一行人中唯一沒有抱怨的,他對著凍得幾乎沒有直覺的手掌呵了一口氣,搓了搓手心,又取下警帽,抖了抖上面的一層積雪。
正準備戴上帽子的時候,忽然听到一個女敕女敕的,細細的聲音叫他︰「叔叔叔叔」
這一次,這個聲音叫了兩聲。
鈴木終于听清了,不是他的錯覺。
他往聲音傳來的山本家走了幾步,總算發現了是誰在叫他。
山本家的大門依舊半敞開著,小女孩怯生生的小臉從門縫里露出來。
「小姑娘,」鈴木蹲下來,嘴里的白氣成團地呵出,眼鏡歪了一半,上面蒸著一些水汽,又極快的凝成霜。
他年輕到尚且帶著幾點曬斑的小圓臉,帶著疑惑︰「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英子。讀幼稚園啦。」
「你還在等你爸爸?你爸爸,還沒回來嗎?」
英子搖了搖頭︰「我沒有在等爸爸。」
鈴木愣了一下,可是,小女孩一直守在門後面,她一听按鈴,就興奮地跑過來開門,難道不是在等爸爸?
「那是在等媽媽?」
英子笑了,她刮刮臉,吐吐舌頭︰「沒有媽媽。英子沒有媽媽。媽媽在天上。」
這是單親家庭。鈴木心里惻然,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是叔叔說錯話了。」
英子很大度,很小大人地擺擺手︰「沒關系,沒關系哦。英子已經不在乎了。」
「鈴木,你給我過來,一個人在那里干什麼!我們還有最後一個地方要排查!」前輩已經在那邊喊了。
此時,雪下得更大了,一片片的,宛如鵝毛。天卻黑得差不多了,路邊的路燈已經亮了,把燈光里的雪照成了橘紅色。
「再見,英子,早點等到你要等的哦。」鈴木按了按英子的頭發,準備走開,英子卻一把拉住他的衣服。
鈴木疑惑地低下頭,卻看到英子仰起有些瘦的小臉蛋,認真地說︰
「叔叔,天馬上就黑了。」
「什麼?英子,什麼?」
「天已經黑了,叔叔。」英子說,「爸爸不喝酒的時候,告訴過我,天黑了,就不能再出門啦!」
鈴木笑了︰「是的呀,晚上小孩子一個人跑出去,可是很危險的。」
「大人也不能再出門哦。」
「爸爸就是不听話,晚上跑出去,所以,再也沒有回來了呢。」
「什麼?」鈴木以為自己听錯了,英子卻哼著歌,蹦蹦跳跳進了門,開心地拿著一個破舊的女圭女圭喊︰「沖呵——沖呵——」
屋里一直亮著燈,照在英子的影子上,一霎時,一晃眼,鈴木似乎看到英子的影子發生了什麼變化,他拼命地揉眼楮,卻什麼也沒有看到了。
「哎喲!」頭頂劇痛,前輩怒氣沖沖地收回了手,說,「鈴木,我們都等著你一個人。你這次給大家添了太多麻煩了。我希望你行動結束之後,好好反省一下。」
「嗨,嗨,是,是。」鈴木嚇得連忙點頭哈腰。
他跟著前輩離開的時候,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回頭看了一眼,便看到了英子。
英子站在門外,似乎在目送他,卻對他做著口型,小小的身子,卻好像與漫天的雪融為了一體。
他努力辨認她的口型,發現,小女孩似乎在說︰
叔叔,
已經,
晚上了,
哦。
他驟然起了一身的寒意,但是回身再看,卻發現遠遠地,英子被一個人抱了起來,溫柔地抱進了屋子里,英子摟著那個人的脖子在說話。
那似乎是個女人的個頭和身影。
可是,英子的爸爸沒有回來,他們去看的時候,山本家里也確實除了英子外沒有其他人。
而英子的媽媽,似乎也早就去世了。
那是誰?
鈴木來不及多想,只听到前方,前輩接了一個電話︰
「署長?嗨,嗨,是的,我們今天很遺憾,沒有調查出結果什麼,性工作者失蹤案,立刻回來?那這邊嗯,好,好的。」
電話里,署長的聲音略有點奇怪,似乎夾著嗓子,重感冒了一樣。
「你們,立刻回來吧。我們長崎市警察署要為此多人失蹤案開個大會。商議此事。其他人到齊了。」
「就差,你們這一支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