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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慈低斂著眸。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 注視著少年,又與他目光相觸。

前世發生過同樣的狀況。

只不過那時更狼狽的是薛慈。他大肆換血公司中尸位素餐者,許多人雖只敢在薛浮面前訴苦流淚,但也有不忌憚薛總威嚴, 跑到薛正景眼前「狀告」他罪行的。

薛慈心中惱怒亦慌張, 也跟在身後,試圖向薛父解釋——不過他們都太過自以為是, 這樣的瑣事還輪不到讓薛正景為之憂心的程度。

告狀者被不勝其煩的薛正景趕了出去, 薛慈的待遇當然也沒好到哪里去。

他被隔在辦公室門外, 略微難堪地站著,心下雖松懈一口氣,卻有更多茫然無措涌上來。

雖然從年幼起,薛父的態度對他都是如此;放任自流, 不屑多費一分心神, 就連斥責批評都十分稀少。但哪怕到今日,薛慈依舊無法平靜接受這樣……像對陌生人一般的對待。

告狀者被趕出了公司, 薛慈作為薛小少爺, 還留存了一分薄面, 至少那些秘書相當客氣, 只是恭敬將他「請」出, 也沒有一定要盯著薛慈走出公司大門。

而在薛慈躊躇時刻,辦公室內部的門被打開。

薛父走了出來,穿著一身煙灰色西裝,他微微側過頭偏向一旁,像在注視什麼,或是和什麼人說著話,格外俊美深刻的五官甚至微微含帶著一些滿意的弧度。

薛慈少能見到薛父這樣溫和的時刻。這或許說明父親今日心情並沒有因為他變得更加糟糕。薛慈猶豫著向前跨出一步, 借著交錯的角度,終于看見薛父身側站著的少年。

少年白衣白褲,精心修飾過的外型顯得異常清爽俊朗。他含笑站在薛正景身側,不時低頭回答著什麼,從薛父的表情來看,兩人的對話應當十分愉快。

薛慈在那瞬間停住腳步。

其實對少年身份的猜測有諸多可能,某位世家的小公子、朋友的兒子、再不濟是年輕的、跟在薛正景身邊學習的學生。但面對和薛父長相並不如何相似的少年,薛慈卻在瞬間騰飛出了一種排斥與警惕欲,並在瞬間得出了最接近事實的某種猜測——

少年也看見了薛慈。

面對薛小少爺,他投過來的視線熟稔平和,那副模樣簡直像是早就知道薛慈的存在,或是和他見過很多面一樣。

薛正景也終于注意到了自己小兒子就站在一旁。他冰冷的視線覆蓋在薛慈身上,像是某種審視一般,只平淡打量一眼復又挪開。

之所以沒有立即離開,是因為他身邊的少年停下來,對薛慈露出相當友好溫和的笑容,簡直就似破開陰翳的一束希光,讓人生不出任何抵觸。

除了站在他對面的薛慈。

「薛慈?」他含笑喊著薛慈的名字,那簡單兩個字像被他無限玩味在唇齒之間般,叫得無比輕柔,「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薛未懸。」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

薛未懸,他父親在外的第三個兒子。薛慈對他的存在是難以抑止的憤怒不解,又或者是嫉妒于哪怕是私生子都得到了比他更多的關注與照料,與薛未懸見面時的強烈屈辱感甚至一直保留了下來。

薛慈與他的幾次會面接觸都極不愉快,薛慈在這點上好強,更是刻意不曾關注和薛未懸相關的任何訊息。反正這位私生子到底沒被認回薛家,他大可自欺欺人到那天到來為止。

要不是薛浮將他帶回家,甚至不顧忌地被薛慈听到了某些話,薛慈甚至都不會再想起他的存在。

最後爭執一場的結果,也不過是薛慈搬出薛家,剛好給這位新來的少爺騰了位置。

或許等他死後,薛未懸更可以成為名正言順的小少爺了。

薛慈——活以來,刻意沒有去關注這位三少爺的訊息。

但他也無比清楚對方的存在。

只是薛慈以為自己見到薛未懸時,或許會——燃當年無措憤懣,但事實上他如今親眼再見,心中卻毫無波瀾。

又或許是現在的薛未懸太顯得狼狽了。薛慈就算有情緒起伏……也全集中在,薛未懸怎麼成了如今這幅模樣上。

難道是現在的他,還沒能被薛家所知?

前世薛慈第一次見到他時,已經畢業進入公司,是現在時間節點的四年後。

而未被薛家所承認的薛未懸,便是現在滿身反骨的模樣。

這樣看來,他能變成四年後的樣子,不知是在成長期中月兌胎換骨,還是歸功于某位薛家人的悉心教導了。

兩人對視的時間太長,身邊眾人都開始惴惴不安起來,大氣不敢喘。而那固執要和薛慈對峙到底的、擁有狼崽一般眼的少年,也終于率先一步挪開眼,嘴上卻是不客氣地罵罵咧咧道︰「你他媽看什麼看……」

這句話一出來,張秘臉都白了一層,出口訓斥他︰「你還敢對小少爺口出狂言——」說這些污言穢語。

要不是顧忌薛慈還在一旁,張秘看上去很有沖上去捂住他的嘴的跡象。

薛未懸怔了一下,「小少爺……」

張秘臉色更難看了。

薛慈平靜瞥了旁邊的秘書一眼。張秘自知失言地退開一步,便听他們的小少爺發了話。

「你叫什麼?」

薛慈當然清楚薛未懸的姓名,只是現在的他,應該是「不知道」的。

薛未懸緊盯著他,突然露出那種無所謂的放浪神色來︰「齊未懸。」

「……」這有點在薛慈預料之外。

現在的薛未懸大概是還跟著母親姓,「薛」姓是後面改的。薛慈正這麼想時,又看見眼前人露出一個有些惡意的笑容來︰「當然,你叫我薛未懸,也是可以的。」

這下不僅張秘,其他稍微知道些機要的人員臉上都盡失血色。恨不得自己立即聾啞,或是從一開始就不站在這。反正接下來的話,他們是最好一個字也別听見。

出現這種意外,他們已經想好要如何面對薛總……甚至是更上面的那位的怒火了。

沒能看見薛慈臉色大變的模樣,薛未懸頗覺得無趣,但是也沒有再挑釁,而是開始了「正經事」。

「小少爺?你是薛家的少爺對吧。我還不知道,薛浮原來有個弟弟。」

薛慈對他這句話沒有任何反應,像是絲毫未發覺其中泄露的一點惡意。

「既然你也是薛家人,那就簡單了。」薛未懸敞亮著說道︰「借我點錢。」

現在張秘真的要克制不住去捂他的嘴了,但還是沒能阻止他接下來的話。

「反正我們是同個老子,半個兄弟,我向你借點錢,不過分吧?」

薛慈那瞬間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向我借錢?」

薛未懸沒想到薛慈先不是質疑「同個老子,半個兄弟」這句話,而是重點在錢上,不免有些緊張地提起耳朵。

「怎麼,不能嗎?」薛未懸還是那樣強硬的姿態,除去他微微瞥開的眼,看不出一點心虛意味。

「我以後會還你。」薛未懸說道。

薛慈當然不懷疑,以後的薛未懸能付出這筆代價。

他只是突然想到,到時候的薛未懸會不會後悔,自己在競爭者眼前露了怯。

「你要多少錢?」薛慈說。

旁邊的張秘欲言又止。雖然他不知道薛小少爺為何還沒有發怒,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薛未懸就這樣哄騙錢財得手。不禁低聲在薛慈耳旁道︰「這就是個貪得無厭的豺狼,已經來向薛總要過幾次錢還不罷休。小少爺,你不能被他纏上了……」

「要了幾次,大哥都給了?」薛慈很平淡地道,「看來身份上是沒有問題了。」

張秘一下閉上了嘴。

而薛未懸抬頭打量面前的薛小少爺。

一看就價格不菲的衣物裝束,氣質高傲冷淡,滿是被教養得很好而不知世事險惡的高貴氣勢。估計也就是個沒步入社會的學生,是最好哄騙的對象。薛未懸這麼想著,但是準備獅子大開口的價錢又往下壓了一壓︰「二十……五萬吧。」

我當然不是看他一個學生,哪怕是薛家的小少爺,身上恐怕也沒什麼錢才這麼「心慈手軟」。

薛未懸想。

只是總不能開個高價,一下子——人傻錢多的小少爺嚇跑了。

五萬對薛氏的小少爺而言,當然算不上什麼。但張秘卻更覺得憂愁起來,只怕薛未懸胃口太大,而五萬只是一個試探的開始。

薛慈果然點了頭。

「五萬給你。」沒等薛未懸高興起來,薛慈緊盯著他,黑沉的睫羽輕輕垂斂下,「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薛未懸猶豫了一下,他看著薛慈,覺得眼前這小少爺不像個白皮黑餡的,還是謹慎地道︰「賣器官不行。」

「……不是。」

「好。」薛未懸爽快地說。能得五萬塊,不管是一件事還是十件事,都是他賺。

薛慈給他轉了五萬過去,薛未懸打開自己二手收來的舊手機,打開軟件轉了半天才進去,查收到賬戶上的錢,才一氣——手機塞進兜。

薛未懸想到,薛家果然很有錢,這麼個小少爺拿個幾萬塊眼都不眨。

他積極地問道︰「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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