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陳美蘭都被自己給嚇到。
但就好比一座冰山,一開始,你只看到一個角, 只——走近——, 你才能看到它的全貌, 看到它到底——大。
越想,陳美蘭就越發現, 圓圓的對象恐怕還真是小旺。
圓圓是從十五六歲就跑出去的,也就現在這個年頭,——時經濟還不發達,雇人的地方也不——,她一直在區醫院里洗床單,身上永遠一股消毒水的味兒。
再後來, 她在區醫院門口租——間小店, 專賣糜——墊兒,雞蛋,鮮花類的東西。
畢竟醫院門口,人流量大, 生意好,她那小生意特——賺錢.
而她頭一回正式跟她說自己——男朋友,是在她21歲那年, 小旺可不正是23歲,這麼一推算,陳美蘭愈發確定——, ——一天,圓圓捧出呂靖宇給自己買的那條假金璉——,說要去見對象一——, 還跟陳美蘭說,等自己結婚——,就把她也接出去,一——人一起住。
不過回來——後,她就就說自己分手——,還說自己再也不談對象——
時她去見的就是周雪琴吧。
金璉——掉色,她——時人又胖,穿——也土——,是被周雪琴一杯水潑出來的。
怪不得從那以後圓圓就啥都不說,再也不提談對象的事兒——呢。
這事兒,似乎不問周雪琴,陳美蘭都可以確定。
這可怎麼辦?
計劃好的,是陳美蘭和小狼一起回,機票都買好——,結果夜里閻佩衡打來電話,說明天——部戰區——場射擊演習,上面某位國級領導——說小狼射擊練得好,讓閻佩衡帶過去,屆時,演習完——後,讓孩——跟特種部隊的戰士們比一比,他們想看一下。
這可不是閻佩衡走後門,而是他孫——被上面的領導們主動點名。
老爺——特——激動,這必須把小狼留下來。
一天三變,這倒是合——閻肇的心意,變——陳美蘭一個人回。
飛機一座,下午三點,陳美蘭就到西平市。
本來,她是準備一到西平市,就去找周雪琴的,不過事不發生在自己身上,沒——那種感覺,但是——陳美蘭發現,被周雪琴一杯水潑出去的正是圓圓時,她就不想再見那個女人——,一面都不想見。
閻肇就在接機大廳里等。
遠遠看見陳美蘭,先接過她的手提包,等行李轉出來,幫她提上。
看陳美蘭心情似乎不大好,他也默契的什麼都不問,到——停車場,過——好幾年,陳美蘭的老皇冠,依舊是停車場里——亮眼的一輛車。
陳美蘭心里好生為難,雖說倆——並非血親,但圓圓和小旺的女乃女乃都姓蘇,爺爺都姓閻,都是從一村嫁到另一村的,即使她和閻肇不反對,倆人要真在一起——,村里人會怎麼說,怎麼嚼舌根,孩——們被人在背後指指戳戳,陳美蘭心里又怎麼能舒服?
「周雪琴……」陳美蘭怕閻肇開車帶——她,得直接去找周雪琴,所以想說一聲,她想先回。
閻肇說︰「她?今天手術,算——,你就——見她。」
陳美蘭愣——一下︰「什麼手術,她怎麼啦?」
閻肇打——方——盤,嘴角一抽︰「據說是乳腺瘤,今天才開刀。」
周雪琴應該是九月——旬保釋出獄的,出獄也才半個月的時間,怎麼一下——就查出病來——?
不過乳腺瘤的話,問題不太嚴重,畢竟乳腺瘤大部分都是良性的。
「對——,你——午想吃啥?」閻肇又問。
陳美蘭既知道——小旺和圓圓的事,哪還——什麼心情吃?
就在昨天,她還計劃——,一回西平市,早上喋一碗羊肉泡饃,——午再來個小炒泡饃,晚上來一碗水盆羊肉,還要就一個驢肉火燒呢,可現在,她一丁點兒吃的心情都沒。
「隨——吧。」她說。
閻肇方——盤一打,直奔鹽關村。
走到半途,閻肇的電話響——,他于是把車停在路邊,接——起來。
「喂,團長,您怎麼不在——呀?」一——就是熊大炮的大炮嗓門。
閻肇說︰「半個小時我就到。」
「好,餓等——你。」熊大炮說——,把電話掛。
熊大炮是這樣,曾經的服裝生意他交給熊小花。
目前專做油漆生意。
而在前年,顧霄就把他所——的股份返還給他。
簡直就跟做白日夢似的,熊大炮可謂趁上——狗屎運,等于是,從南洋富翁的手里白拿——八十萬,不用分紅,他的油漆廠就可以搞更大的投入,把產品包裝做上來,把價格打下去。
和八一女乃粉似的,他的油漆價格壓的低,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市場環境——,就能一直堅持的存活——
然,熊大炮感激顧霄的知遇——恩,閻肇不在的那兩年——,他經常跑香港,跟顧霄把關系搞得挺好。
彼此——間,頗——種惺惺相惜的父——情。
可顧霄的臉,六月的天,說翻就翻,這種父——情,現在要面臨——考驗。
乍一到村口,陳美蘭就看到熊大炮——,跟閻肇一樣的半截袖白襯衣,一副垂頭喪——的模樣,正在用文件袋拍打——大腿。
這人似乎挺——急的,看閻肇車停——,上前幫閻肇打開車門,又笑——喊——聲︰「嫂——好。」
「什麼事兒?」閻肇問。
熊大炮長吁——口——,遞給閻肇一個信封︰「趕緊拿——吧,再遲一會兒,我很可能就反悔。」
見閻肇不接,他直接丟進車里,轉身就走。
閻肇伸手打——一下喇叭,喊——一聲︰「熊大炮。」
「到!」一副大炮嗓門兒,熊大炮吼——一聲,但依舊垂頭喪。
「到底怎麼回事?」閻肇厲聲問。
畢竟是閻肇親手帶過的兵,團長要生——,熊大炮肯定會怕,囁嚅——一會兒,他說︰「團長您自己看吧,這文件袋里——幾樣東西,是顧教授讓我轉交給您的,我沒啥事兒,只是心情不好,我得回——緩一緩。」
說完,上——自己的車,熊大炮走。
閻肇就在車上拆開——信封,首先滑出來的是一張支票,上面填——捌拾萬元整幾個字,這是一張由三寶油漆廠開給陳美蘭的個人支票。
公章,財務章和私章都蓋的特——清晰,一絲不苟。
里面還——一份合同,是一份股權轉讓書。
這東西昨天在小紅樓,顧霄給過陳美蘭一份一模一樣的,但——時她沒收,顧霄就讓閻東雪拿走——,不過——意思的是,昨天那份,抬頭寫的是閻肇的名字,而今天這一份,抬頭寫的,則是閻勝男的名字。
不像昨天那份,只——《股權書》,沒——的東西。
這一份不但——轉讓書,而且還——顧霄的護照復印件,以及他親自書寫的授權代理人,而那個代理人,他寫的正是陳美蘭。
閻肇繼續往外倒——,里面還——個小布袋,打開,里面——一把小口琴。
他頓時呼吸一滯。
這是小時候他吹過的琴,上面的漆面,——些地方是他咬掉的,他都一清二楚。
這小口琴,是顧霄帶到鹽關村的,也是閻肇和閻星小時候——喜歡的小玩藝兒。
倆兄妹小時候總喜歡幫顧霄干些活兒,以討得吹一下這個小口琴。
這,確實是顧霄的東西。
閻肇看——好半天,側首問陳美蘭︰「你把那塊小毯——送給顧霄——?」
「可不,就在昨天,他親自上咱——拿的。」陳美蘭說。
繼而,她說︰「昨天顧霄給——份轉讓合同,股權是轉給你的,我沒收。」
閻肇把抬頭寫——閻勝男名字的《股權書》遞給——陳美蘭︰「你就把程序走——吧,這份,是給圓圓的,估計,這才是他的本心,也是他的初衷。」
顧霄人雖老,看起來瘦弱,可他的陰謀詭計,算計,堪稱讓人防不勝防。
要昨天他們一——收——《股權書》,是,他們可以收東西,但要辦轉讓,還得要持股人親自到場,亦或,需要一份委托代理人的委托書。
而顧霄那種翻臉不認人的人,很可能拿到小毯——後,不出具委托書的。
那麼,毯——他拿走——,271的股權,依然會在他手里。
但是——昨天閻佩衡和陳美蘭拒收合同,今天,顧霄就會委托熊大炮送一份——的過來,這一份連委托書,護照的復印件,一切都是準備妥——的。
陳美蘭拿——這些東西,只要去工商局過戶就行。
所以今天這份,才真正具——轉讓的效—— 。
捧——這些東西,陳美蘭不得不驚嘆,顧霄,堪稱詭計——神。
除——閻肇父——這種確實不貪錢,不貪物,穩如磬石的人,一般人招架不住他。
對——,還——那張支票呢,八十萬的支票,這是——初顧霄投資給三寶油漆廠的原始資金,他這是讓熊大炮全部提——出來,要轉贈給她?
這張支票一旦進到陳美蘭的私人賬戶上,陳美蘭就要一躍而——百萬富翁——,而熊大炮的油漆廠,目前資金並不充足,她抽干——對方的血,熊大炮怎麼辦?
但沒人不喜歡錢的。
陳美蘭從昨晚開始就心情不好,但此刻,因為這80萬,她心情美滋滋的。
不過偶然側首,看閻肇的眼神,怎麼那麼狗。
閻肇比陳美蘭更知道熊大炮公司的情況,劣質油漆充斥市場,好品質的油漆價格提不上去,要做好產品,在這個年代,就必須忍辱負重,艱難前行。
而隨——陳美蘭抽走熊大炮的流動資金,三寶油漆廠又得渡過一段艱難時光。
這狗男人,怕不是想讓她把錢還給熊大炮吧?
看閻肇盯——自己,跟護崽的母雞一樣,陳美蘭立刻把支票給捂緊——︰「三哥,這可是顧霄送給我的,首都一套房將來要漲到上千萬呢,80萬,我可以買兩套房囤。」
閻肇不說話,停——車,打開車門,示意陳美蘭下車。
陳美蘭不肯下車︰「馬上就去銀行進賬,不然支票要過期。」
「支票的——效期是十個工作日,今天是節假日,進不——,回。」閻肇說。
這男人越來越上道——,連支票的——效期都知道。
「這錢是我的,必須馬上進到我的個人賬戶上。」陳美蘭又說。
閻肇再看——陳美蘭片刻,好脾——的點——點頭︰「過完十一就進,我幫你進。」
「真的?」陳美蘭猶豫——問。
這男人,把國——,永遠看的比自己的小——更重要,也把大局面的利益,永遠看得比他們一——人的利益更重要,不過——來是個說到做到的人,說會把錢進到她的賬上,就肯定會進。
莫不,他突然轉性——,把她的一點小心情,看的比一個大型油漆廠的生死存亡更重要——?
這可——點不像他的脾——性格——,陳美蘭怎麼都覺得不對。
果然,閻肇默——片刻,才說︰「我覺得這事兒還沒完,顧教授突然——間抽干三寶油漆廠的流動血液,肯定——他的目的。」
所以說,不是閻肇把陳美蘭的小情緒看得比一個大企業的生死存亡更重要。
而是因為,他看穿——顧霄的伎倆和手段。
這狗男人吶,顧霄堪城府深——吧,但他的城府,比顧霄還深。
是的,這時顧霄才啟程前往——加坡,還沒——喊熊大炮去——加坡。
熊大炮——顧霄的話,把企業的流動資金全部給——陳美蘭,但是三寶油漆廠也要存活啊,怎麼辦?
他于是把房——,車——,以及熊小花的幾個服裝店全部抵押出去,從銀行貸出款來,繼續做三寶油漆。
畢竟錢是小事,事業更重要嘛。
而就在熊大炮背——一身債,舉步維艱時,顧霄才把他喊到——加坡,宣布,要讓他從此接手,經營自己的國際廢料公司。
所以,又是一次置——死地而後生,熊大炮是因為自己的講義——,重承諾,以及堅持不懈,——終拿下國際廢料公司的。
而顧霄,哪怕到臨終,咽——後一口——的時候,也在玩弄人心,亦或說,用自己的方式調.教——他自認為,還算——材的後輩們。
畢竟曾經蘇文說過,自己放他走,是為——讓他把他的知識流傳下去。
教書育人,散播知識,顧霄干——一輩。
他並非貪生怕死——輩,也不像陳美蘭所揣摩的,愛情比不得一條命更重要。
比不得人世間的享受更重要。
而是,他奮——拼搏——一生,同時也教書育人——一生,自認為自己還算獲得——一些——就,而這——就,只為——他身死,——他在另一個世界跟蘇文相逢,他能理直——壯的面對那個女人,並且告訴她,自己幸不辱命。
那時他會才覺得自己配得上曾經,被蘇文的拯救。
他在精神上,才是能跟蘇文與靈魂.共顫的那個人。
他的愛情月兌離——世俗的狹隘和欲.望,以及低級趣味。
而這些,顧霄從不求任——人能懂,他甚至,不屑于為人懂。
這是他的清高,他的堅持。
……
再說村里,雖說面臨——拆遷,但因為安置點還沒下來,——戶戶也都是住——人的,今兒十一,國——放大假,這會兒下午五點,正是村里人出來閑逛的時候。
拆遷是個大話題,只要一日不定調,大——就能唾沫橫飛,說一日。
一見陳美蘭從車上下來,閻三爺就得喊一聲︰「這不美蘭,你回來啦?」
「三爺,我看你精神好啊。」陳美蘭笑——說。
「好,好得很呢,就不死,——死那幫王八蛋。」閻三爺目光一狹︰「美蘭這褲——好,叫啥,牛——褲是不是,可真漂亮。」
這老爺——,至死不月兌流氓。
陳美蘭穿的是牛仔褲,但閻三爺這種老流氓,就非要說——牛——褲。
不過很吃驚于閻三爺的視——,陳美蘭悄聲問閻肇︰「三爺能看得見?」
「能,齊松露帶他割——白內障,他現在眼楮還行。」閻肇說。
閻三爺又是一句︰「不但眼楮好,身體也倍兒棒,我就瞅——我那幫孝——賢孫們,他們——啥臉從我——松露手里搶房。」
俗話說得好,窮在鬧市無人知,富在深山——遠親。
閻三爺並非完全沒——任——親戚,閻西山是佷——吧,還——好幾個外甥呢,很早以前,革命年代就跟閻三爺劃清——界線,不但沒往來,而且還曾批.斗過他。
但——近房——要拆遷——,他們居然齊齊冒——出來,吵——要繼承閻三爺的房。
可能嗎,這幾年閻三爺病——是齊松露照顧,眼楮是齊松露帶——做的手術。
房——要拆遷,閻三爺準備全辦到齊松露名下。
給外甥們,屁都不放一個香的。
看閻肇下——車,閻三爺就站起來——︰「閻肇,我發現你這人——近變懶——,我和松露那戶口本的事兒,你左推右推,準備推到啥時候?」
「走吧,去您——,我去找資料,今兒幫您辦。」閻肇說。
為防幾個不要臉的外甥,以及閻西山那個不要臉的佷——想貪自己的拆遷房,閻三爺準備把齊松露過戶到自己戶口下,他早幾天就找閻肇幫忙——,但閻肇左推右推,一直不肯替他辦,今天可好,他終于準備幫自己的忙。
拄——拐,閻三爺站——起來,回頭看美蘭︰「你也來吧,不要嫌我的——髒,松露現在,把它收拾的干淨——呢。」
陳美蘭原來嫌髒,嫌閻三爺鼻涕抹的到處都是,從不進閻三爺——,進——門,也從不進他的臥室——
然,村里幾乎所——人都不進閻三爺——,嫌他太惡心。
就閻肇,還——去——的黃小翔,齊松露,他們願意收拾這髒老頭兒。
今天,陳美蘭還是頭一回進閻三爺的臥室,頗意外的,炕上干干淨淨,地上還鋪——青磚,這是齊松露幫忙收拾的,搞的窗明幾亮的。
「來來,我給你掏鑰匙。」閻三爺樂悠悠的說。
閻肇看他手怎麼都對不準那個鎖眼兒,伸手把鑰匙接——過去,打開抽屜,從——拿出一大沓諸如戶口本,身份證,以及照片,五保證,孤寡證一類的東西。
「哎哎,閻肇,里頭的照片你可不能拿。」閻三爺說。
閻肇快速的從——模——一張照片,反手遞給——陳美蘭,並說︰「我沒拿。」
然後面不改色,替閻三爺鎖上抽屜,又把鑰匙掛回——他的脖——上。
然後倆口——回自己。
任是再住——少地方,這也是陳美蘭——喜歡的地方。
推開院門,雖已入秋,屋後樹——,但院——里掃得干干淨淨,沒——一片落葉。
閻肇在西平市不過呆——半個月,居然連——里的門窗都漆——漆,窗明幾亮的。
陳美蘭拿——一大沓東西,人嘛,——感興趣的永遠是照片。
而陳美蘭——所以對手里這張照片感興趣,則是因為這張照片上——幾個人,其——一個,看起來是閻西山,深遂的眼楮,比一般人更高挺的鼻梁,還——不用燙就自來——形的卷兒。
不過這是黑白照片,而且閻西山的打扮也特——怪異,他手扛一個彈棉花的大弓,咧嘴笑——,看樣——是在彈棉花?
而且他跟閻三爺,還——閻西山的親爹,以及另外幾個陌生人,是站在一起的,怎麼可能,親爹和親兒——一樣大年齡,而且還能站在一塊兒
再一看,陳美蘭更覺得不對——,這是五六十年代的穿——,照片上的人不是閻西山,而是一個跟閻西山長的幾乎一模一樣的男人——
然,這不是閻西山的親爹,因為他親爹也在照片上。
話說,閻西山——所以外號小費翔,跟他親爹生得——然不像,而且鼻高目深,像個外國人。這可苦——他——,——段時間斗地主,他要被拉出來批,再過一段時間,打倒美.帝——,他又——美.帝狗崽——,還是得被拉出來批。
生于55年的閻西山,從小到大,啥批.斗都趕上——,前二十年,活的簡直不如一條狗。
除——出身,就因為他的長相。
莫不會,閻西山的親爹,不是他的地主老財爹,而是照片上這個彈棉花的男人吧?
因為圓圓,也因為小旺,陳美蘭今天心情很不好。
顧霄轉贈的那80萬,都沒能讓她的心情好起來。
進——門,曾經的老床,曾經的老被褥,給閻肇洗的干干淨淨,清清爽爽的,院——干淨明亮不說,就連臥室里那倆口老缸,也都干淨的,能映出人影——來。
陳美蘭進門就躺到——床上,捧——照片,依舊在看。
閻肇把混身拍打——一遍,拍去浮塵,月兌——外套,也躺到——陳美蘭身邊。
「周雪琴回西平市後,跟我見過一面,她跟我說,上輩——小旺談的那個對象,名字叫閻招娣,是鹽關村人。」他先說。
看陳美蘭望——自己,閻肇又說︰「她說——,就是閻西山的女兒,閻招娣。」
陳美蘭還以為,周雪琴沒告訴閻肇,他不知道這事兒呢。
這麼說,他已經知道——?
「然後呢?」她問。
事實上,周雪琴在拘留所體檢的時候,就發現乳腺里——瘤——,人嘛,都貪生怕死,而瘤——那東西,沒——切出來——前,誰知道是惡性還是良性的。
而且周雪琴曾經跑到福建,親手接觸過沾染——核輻射的黑油。
福建那邊,幫她搬運過油的人都出現——各種各樣被輻射的病癥,在查出乳腺長瘤的那一刻,周雪琴就意識到,瘤——可能是惡性的。
她的病是因為貪黑油,受——輻射而得的。
要知道,直到在審訊室的時候,她都沒想過要說出真相,說出那件事的。
因為就好比她雖然重生——,但于陳美蘭的生活完全不清楚一樣,陳美蘭也不——解她的生活。
陳美蘭曾經是高高在上的首富太太,而周雪琴,貧窮落魄,曾經在呂靖宇的公司——過保潔,那時候小旺和圓圓一直在一起,沒——分開過,她不僅往圓圓臉上潑過水,其實但凡見圓圓一回,就要冷嘲熱諷一回,甚至會威脅,說些你要再不離開我兒——,我就告訴呂老板這件事,說你跟同村的男孩談戀愛,讓你媽丟臉一類的話。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借——圓圓的雙手,讓她替自己照顧小狼。
但她就是不許她跟小旺結婚。
這輩——圓圓——名人,頻繁的上電視,拍電影,還是小——名——的民歌手。
而小旺,也眼見得月兌胎換骨。
周雪琴早就估計倆孩——在一起,肯定會產生感情。
她現在病——,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而她在進手術室前,告訴閻肇這件事。
則是想讓他把小旺過戶到自己名下,以及,讓小旺回到西平市照顧自己。
籍此,把倆孩——給分開。
畢竟一村,同姓的孩——,要真在一起,他們這些大人不都得受村里人的恥笑?
這是周雪琴的——後一張牌,她怕自己要死,她怕身邊無人照料,她想要一個兒——,而這,是她——後的底牌。
閻肇講完,側首望——妻。
陳美蘭也望——丈夫,這是個難題,于他們夫妻來說是個大難題。
周雪琴想要的依舊是兒——,心要不到,身——也行。
要不是癌癥還好,要真是癌癥,試問,病床前,誰能比親生的孩——更貼心。
小旺本身就是一個很勤快,會干活的孩——,所以,他能伺候得好病人,而且,即使他心里不舒服,難受,不願意,但他必須伺候周雪琴,端屎端尿,而且必須伺候好,否則的話,同病房的人,同村的人,所——認識的人都要指責他。
就好比上輩——的閻西山,病——久,圓圓就得在病房里伺候他——久。
而周雪琴和閻西山所恃的,只是自己曾經生——那個孩——而已。
這要陳美蘭,就無解——,只能活活——死自己。
但她覺得,閻肇的性格,軟硬不吃,——不是周雪琴能威脅到的。
他給她這麼一張照片,應——另——深意才對。
果然,閻肇又說話——︰「如果孩——們真想在一起,就按他們想在一起的辦。」
舉起照片,他說︰原來小時候,我曾——我女乃女乃罵人的時候說過,閻西山他媽偷人,閻西山是從——疆來的,一個販棉花,彈棉花的老維——的種兒。」
鹽關村村民樸實,閻肇女乃女乃那種刁蠻老太太,也不過生——,偶爾罵一句。
不過大——數情況下,他們都會三緘其口。
但閻西山的面貌,生的跟西平市本地人炯異吧。
在孩——們還小的時候,其實很——人都議——過他的出身問題。
只是大——從來不會放在明面上來說罷。
閻三爺一直小心的保守——這個秘密,把那唯一的照片鎖。
是因為閻西山是他們地主——唯一的種兒,香火。
他可不想閻西山知道自己的身世,跑去給老維——兒。
但舍不得燒掉照片,則是因為,他心里猶還留——點猶豫,估計是想等自己死的那天,再告訴閻西山真相。
而從兩個孩——想在一起作為出發,這事兒就簡單。
就——這是一件案。
閻肇在村里打——一番,還真從幾個老人——嘴里得知,那個老維——在的時候,曾經留過一張照片,其實早在幾天前,他就到閻三爺——看過照片——,不過——時沒拿,喊陳美蘭回來——後,這才去拿的照片。
而憑借這張照片,閻肇不僅想說服陳美蘭,其實更想說服的,是自己。
圓圓的女乃女乃,和蘇文同是五支隊的姑娘,祖上是一——,但出——五服。
而閻西山,要真不是他親爹的種,而是照片上這個彈棉花的老維——的孩——,那麼,小旺和圓圓——間的血緣關系,連表兄弟都算不上。
要想結婚,真沒什麼大礙。
不過這個老維——還活——嗎,他應該是在五幾年的時候,來過鹽關村,——疆那邊種棉花的人,——是個棉農,來彈棉花的。
他應該早就回——疆——吧,——疆那麼大,閻西山能找——這個親爹嗎?
「這照片,你想給閻西山,讓他去找他親爹,你——線索?」陳美蘭反問。
「怎麼可能?」閻肇接過照片,把它夾進——床頭櫃上的《刑法》。
繼而說︰「大學,我替閻望奇選,送到外地去讀,留學,我來替他辦,他得先出國四年,留完學才能歸國,這樣,咱們就能把孩——們分開八年。」
小旺眼看就要考大學——,送到外地,跟圓圓就分開。
緊接——留學,又是八年,這簡直堪比抗日戰爭。
以陳美蘭看,八年時間,一般人是堅持不——的。
到時候,說不定圓圓會談——的男朋友,小旺也會談——的女朋友。
說不定他倆,就無疾而終。
「八年後,要他們還想在一起……」閻肇話說到一半,陳美蘭說︰「你就把照片給閻西山?」
「不,讓閻望奇自己來找吧,他要能找到,才——資格做我女婿,否則的話,不行。」閻肇說——,啪的一聲合上書,放到——床頭櫃上。
陳美蘭望——這本藍底白字的《刑法》,心說小旺——討厭的是什麼?
可不就是書,而他——討厭的職業是什麼,不正是公安?
他打死都不可能來讀這本書吧。
陳美蘭納——悶——,閻肇現在到底是把自己放在父親,還是老丈人的角色上啊。
他這苛刻的條件小旺能辦得到嗎?
這算九九八十一難——吧,既是親爹,又是老丈人,閻肇是在知已知彼的情況下,盯——兒——整的,小旺,能從他的魔爪——月兌穎而出嗎?
看陳美蘭一臉又——又好笑的樣——望——自己,閻肇替她蓋上——被——,一副老——長的語——︰「兒孫自——兒孫福,你睡會兒,我買——肥腸,一會兒洗——,給你弄一碗干淨的葫蘆頭吃。
陳美蘭卻伸腳,勾住——他的腳︰「再躺會兒吧,都半個月沒見——,你就不想?」
閻肇直挺挺的坐——,看——半晌,居然憋出一句︰「天還沒黑。」
「你把窗簾拉上,天不就黑——?」陳美蘭反問。
閻肇白天從來沒干過這種壞事,但是看——窗簾,突然也意識到,對啊,窗簾拉上,天不就黑——嗎。
他這人做事一板一眼,要沒——陳美蘭,這輩——,于床上運動——就永遠只——一個姿勢,沒——花樣,也不懂變通。
而即使——陳美蘭,他也是她點一下,他就動一下。
她要不點,閻肇就又停在那個點上,不會再動。
就比如今天,太難得——,這是頭一回,陳美蘭主動表達,大天亮的,想要跟他親熱親熱。
閻肇特——激動。
不過,更叫他激動的還在後頭呢。
種草莓,那是一直以來閻肇都覺得,特——爽的一項活動吧。
而今天,破天荒的,陳美蘭在閻肇某個特殊部位,給他種——一回草莓。
這可嚇到閻肇——,畢竟他今天連澡都沒洗,他自己都覺得——點髒。
這是頭一回,才上床不到三分鐘,閻肇一聲悶哼,聲音還特——大。
嚇的屋後面,槐樹上的麻雀都呼啦啦的飛跑。
他一個打挺坐——起來,翻身下——床,快速沖到廁所洗——個澡。
繼而又回到臥室,沒進門,在窗戶旁猶豫——會兒, 出一句來︰「我平常不這樣的。」
過——會兒,又厲聲說︰「以後不準那樣,髒!」
回應他的,是陳美蘭頭埋在枕頭里,一陣咕咕唧唧的笑。
看——她埋頭在被窩里的樣——,真是奇怪,快四十歲的老夫老妻——,可閻肇依然跟少年時一樣,——一種想把她生吞活撥,揉進自己身體里的沖動。
轉身,這男人去干活兒。
陳美蘭昨天晚上因為憂心小旺和圓圓的事,一夜未睡,又坐飛機回來,一整天神經都緊繃——,年齡大——,睡眠于她特——重要,這會兒,是該好好睡一覺。
秋高——爽,屋後——麻雀和燕——在嘰嘰喳喳,風吹——槐樹嘩啦啦的響。
閻肇在淘肥腸,洗肥腸,完——還要烙餅,切蔥蒜。
于夢——,陳美蘭就聞到烙餅那熟悉的小麥甜香——,不一會兒鍋——開——,閻肇洗肥腸洗的仔細,一點異味兒都沒——,他還煮——羊肉,草果和花椒的香——順——鍋邊的蒸——升騰出來,滿院飄香。
她沉沉一覺,再醒來,一碗熱騰騰的葫蘆頭泡饃,已經擺在院——里。
饃是閻肇掰的,一粒又一粒,恰跟她的小拇指一樣大。
粉是昨天晚上就拿冷水泡的,在羊肉湯里滾——一圈,既筋道又彈牙,是——合適的口感。
一口唆到嘴里,就是滿滿的幸福。
再抬頭看看斜斜的夕陽,和被夕陽余暉鍍——一層金光的,金黃色的樹葉。
陳美蘭的心,這才算真正舒暢。
她看一眼男人,男人立刻躲開——她的眼楮,耳朵紅的在滴血。
跟——閻肇,生活就是這麼平淡,也不可能大富大貴。
他也永遠不會說動人的話。
但是于活——兩輩——的陳美蘭來說,什麼都比不上一覺睡起來,這碗香噴噴的葫蘆頭泡饃。
而它,在這個世間,陳美蘭經歷過的男人——,唯——閻肇能做得到。
大概,這就是她會在不知不覺——慢慢愛上他的原因吧。
這個三天小長假,倆口——生以來頭一回,單獨在鹽關村渡過。
第二天,陳美蘭到醫院去看——一回周雪琴,萬幸,切出來活檢,周雪琴的瘤——是良性的。
也就是說切掉就好,她就可以出院。
但因為怕死,怕沒人伺候,又一回的,周雪琴把自己搞——個沒臉。
即使陳美蘭沒把她讓小狼吃油漆的事說出來,可她這回的行徑,徹底的讓閻肇鄙視她。
所以她生病——,按理該讓倆孩——來看看她的,閻肇都沒讓孩——們來。
人——倆口——略坐——會兒,就走。
周雪琴踱步到玻璃窗處,就見樓下,人——倆口——說——什麼,邊走邊笑。
閻肇提——陳美蘭的包,在——她說什麼,邊走,邊拉開包,拿出水杯,陳美蘭接——過來,喝——一口,遞還給閻肇,繼續講——什麼,繼而,倆人就上車。
香檳色的皇冠車被陽光照耀——,刺的周雪琴睜不開眼楮。
遙想上輩——,初次相親的時候,兩排照片,一排是男,一排是女,——時毛紡廠所——的領導集體審定,——人把陳美蘭的和閻肇的照片並到——一起,頓時大——齊齊夸,說這倆瞧——就是一對兒。
男的陽剛正——,女的溫柔嬌俏,湊一塊兒,簡直天造地設。
緊接——,大——就聊起——閻肇的身世。
而周雪琴,主要是——說閻肇的——世背景好,才讓她做書記的爹換的照片。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那時的陳美蘭是真漂亮啊,黑白照片都掩不住她身上的靈動,臉上的稚——和可愛,她的照片,被從閻肇的照片旁邊挪開,換——周雪琴。
但周仁義于心不忍,又給陳美蘭選——一個,其——俊俏,帥——的小伙兒。
周雪琴心里——時在想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可她又搗——個鬼,替陳美蘭換掉。
那時她從來沒想過,頭一回,兩張照片被撥在一起的兩個人,——終依然會走到一起。
也沒想過,他們會過得那麼幸福。
病床上,她孤伶伶的坐——,望——自己被陽光照射的,孤單的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