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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宮人傳慧妃主兒起了的時候太皇太後與皇後正在暖閣里用膳, 太皇太後聞言一笑,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對皇後道︰「——養的這只小豬啊, 可算是醒了。」

「慧妃昨兒熬到半夜里,又來您這傳話,比妾還多奔波好些,多歇息些也是有的。」皇後道。

蘇麻喇忙命人添了張椅子來, 又嗔太皇太後道︰「您又這樣說慧妃小主,——頭知道了人家又該生氣。年輕人貪覺也是有的。」

太皇太後搖頭輕笑, 「——是看她把臉都丟到皇後跟前去了!再者說了, 昨兒晚上你又是怎麼說的?」

她們正打趣著,娜仁緩步從殿外入內, 先向太皇太後與皇後道了萬福,然後面帶赧然地道︰「不知皇後娘娘來了,底下人也沒叫,醒來時天光都大亮了,——請娘娘饒了則個吧。」

「——祖宗跟前,可不敢問你的罪。」皇後笑盈盈地挪揄一——,方溫聲道︰「一早老祖宗召瓊枝過來, 也是我說讓你多睡一會,哪有什麼怪罪的呢?快坐下用膳吧。不是臣妾刻意奉承,——祖宗宮里的燻肉酥餅做得最好, 御膳房的手藝也比不過。」

太皇太後眉開眼笑,沖著娜仁擺擺手,「既然喜歡,常常來吃,——也讓小廚房預備。你坐下, 今兒的魚片粥好,魚肉滑女敕又沒有腥氣,福安,給慧妃盛一碗。」

「可不敢勞動老祖宗身邊的人。」娜仁在加的座位上落了座,笑盈盈按住福安的手,瓊枝忙挽袖上前舀粥添菜,也都是娜仁吃慣了的口味,她悶頭吃著,听太皇太後與皇後說話。

皇後道︰「皇上的意思,是留著馬佳夫人在宮里照顧馬佳妹妹出了月子,再厚賞歸家。小阿哥抱到阿哥所去,交由女乃娘和保姆養著,太醫隨時侯在阿哥所伺候,听口風,大阿哥的病癥不算十分嚴重。」

太皇太後點點頭,忽地看了她一眼,問︰「馬佳氏難產的事兒,太醫怎麼說?」

「說是身子骨沒長成,頭胎艱難,胎兒又大,這才難產。」皇後輕嘆一聲,「也是一片慈母之——,因太醫說前幾個月她元氣不足加上害喜嚴重營養不夠,孩子養得不好,才多進羹湯補品。沒想到卻……」

太皇太後意味不明地,「細查查吧,是人是鬼,里頭有什麼貓膩兒,就都知道了。馬佳氏進補太過,太醫就沒勸過?馬佳氏夫人打她八個月就入宮陪侍,也沒勸過?」

皇後在太皇太後面前有意不露出愁緒來,此時也不免苦笑一聲,「太醫只說多走動走動便——妨。也是妾身疏漏了,沒在馬佳妹妹身邊放個有歷練的——人服侍她安胎,只想著馬佳夫人進宮照顧就足夠了。馬佳夫人也是調著方地做馬佳妹妹閨中喜歡的吃食,盼著能多吃兩口……說一句不怕您惱的話,若不是經了這一遭,臣妾——不知道原來在娘胎里補養太過竟——不是好事。」

「都道孩子在娘胎里養得好,出來才康健,沒成想倒是這個,險些害了母子兩個的命。」太皇太後撂下筷子,道︰「你抽空多去鐘粹宮看看吧,天可憐見兒的,小小年紀受了生兒育女之痛,孩子又帶著這個病。」

大清入關年頭不算很長,如今對嫡庶之論還不算十分看重,——論先皇——是當今也都不是嫡出,當今皇後又尚且——子,前朝不穩,佛拉娜這個孩子可以說是被寄予了許多期望的。

然而如今,這一個哮癥,可以說絕了那孩子未來所有的希望了。

娜仁听得——里發悶,卻又說不上來什麼感受,隨著太皇太後撂了筷子,見太皇太後與皇後仍有話說的樣子,便道︰「也該回去好生梳洗一番,便先告退了。」

「且等等。」太皇太後喚住她,「一早讓小廚房做了紅糖酥餅與小桃酥,你帶回去吃——有,梳洗之後你去寧壽宮,太醫報石氏的病愈發重了,你去看看她。」

娜仁——一沉,忙忙應了。

福壽儼然是早有準備的,此時已捧出一個紅蘿掐絲小盒來與福寬,一湊近便是甜香氣盈鼻,卻未能讓娜仁——中聊感慰藉——

了永壽宮,娜仁忙忙換了身衣裳,又往寧壽宮去了。

寧壽宮準確來說並不是一宮,而是一處宮殿群,為太妃們安養天年之處。太後本應住到慈寧宮去,然而本朝——有一個太皇太後,她不願再佔了太皇太後的地方,也是在太皇太後那里多有顧忌,便自願住到這邊來。

太妃、太福晉堆里,自然是以太後為尊的,這邊地方說大不大,說笑也不小,彼此間小有距離,親密的也能時常走動,太後在這邊住得——算愜意。

到了此處,娜仁自然要先去向太後請安。

太後正在佛堂里誦經,听她來了,自然知道來意,輕嘆一聲,住了手中的木魚,道︰「也罷,她素來與你好,你去看看她,也能稍稍寬慰她的。」

娜仁听她這樣說,——里不大好受,只低低應了一聲。

「生——病死,這是常有的事。她這兩年活得也不大痛快,倒不如徹底解月兌了——願她日後能登極樂世界,與奇綬團聚。」太後看出她——里的難過,站起身來拍拍她的肩,輕笑道︰「去吧。」

她的年紀如果放在現代可以說還年輕,此時卻已是一朝太後,為人母、為人祖母,鬢邊華發未生,卻已有些看破紅塵的模樣,活的倒——瀟灑,素日說笑嬉鬧也——開朗,在生——病死前頭,卻一派淡然悲憫。

娜仁抿抿唇,知道她說的其實也有理。

太福晉這兩年——如死灰的樣子她也看在眼里,即使她與清梨時常過來陪伴,卻也——甚大用。如今總算要到了解月兌的盡頭,她心里難過,卻還隱隱有些為太福晉松了口氣。

太後看她糾結的模樣,笑了,「去吧,那李氏也來了,她倒是個孝敬的,時常過來服侍湯藥。只是我看她們姑佷兩個湊在一起的樣子實在是頭疼,倒是恭敬關懷備至,也疏離得厲害。若把她們兩個相處的那一套套到老祖宗和你身上,實在是讓人不敢想的。」

听她這樣說,娜仁隨口道︰「她們相處確實怪怪的,倒像是下屬對上司,點卯一樣服侍。」

太後听了她的形容,忍不住噗嗤一笑,擺著手指著娜仁,對阿朵道︰「看看,看看!這丫頭的嘴啊,厲害著呢!」

她如此說著,又讓人將兩蘿青柑取來,對娜仁道︰「一蘿給石氏,一蘿你帶回去吃吧。這柑瞧著是青的,吃著倒是並不澀口。」

娜仁忙答應著,命人接了東西,帶著她們出去往石太福晉殿里去了。

清梨果然就在那里,畢恭畢敬地坐在床旁給石太福晉念書,言語間抑揚頓挫慷慨激昂,娜仁直覺她好像後世那些參加朗誦比賽的小學生,誰能想到她只是在讀《論語》呢?

太福晉倚著軟枕靠坐著閉目養神,听了聲音睜眼來看,倒是仍然目光清明,「娜仁來了。」

「是老祖宗說您身子不好,來看看。」娜仁擺擺手,「從太後處來,這一蘿青柑是太後使——帶來的,說滋味不錯,與您嘗嘗。」

清梨站起身來向她微微頷首,然後問︰「用過早膳了嗎?才剛——燜下的女兒茶,與你斟一杯來。」

「也好。」娜仁笑笑,在太福晉床沿坐了,仔細問︰「太醫可與您看過了嗎?怎麼說?新開的方子吃著如何?覺著身上如何?本來這個時節天氣正好,——想請您去御花園賞菊花,沒成想您竟然又病了。」

太福晉微笑著想要說什麼,開口卻是急促的幾聲咳嗽,娜仁忙端起床頭上的茶水與她,她潤了潤喉,喘息一會兒,靠著軟枕虛弱地笑道︰「知道你掛念著——,——這病斷斷續續的兩年了,前陣子好些,沒想再發起來,卻不止咳嗽無力,——添了——悸難眠之癥,只怕眼看是……」

清梨幾乎是誠惶誠恐條件反射一般地開口︰「太福晉……」

「你去小廚房,——想吃一口菱粉糕,也不知有沒有。」石太福晉擺擺手,道。

清梨抿著唇,太福晉神情不變地看著她,最終——是清梨低了頭,行了一禮道︰「是,——這就去。」

娜仁听太福晉的話,總覺得喪氣,又見她特意把清梨支開,——中無奈,低聲道︰「您總要保重身子才好。石嬤嬤老了,願爾——小,清梨陪著您,也能照顧您些,您有什麼不高興的呢?」

「——並沒什麼不高興的,只是一見了她,總想起……罷了,許是人——了,好清靜吧。」太福晉擺擺手,示意石嬤嬤她們也退下,娜仁見狀,給瓊枝使了個眼色,瓊枝會意,微微點頭,與石嬤嬤等一道退下了。

石太福晉見了,扯扯嘴角,露出淺淺的一抹笑,「你這丫頭啊,鬼靈精。」

她搖搖頭,似有些感慨的模樣,又像是月兌了力,靠著軟枕歇了好一會兒,方才拉著娜仁的手道︰「——支開她們,是有一宗東西要交付與你,待日後,清梨若是有孕,你便把這東西交給她吧。」

她說著,伸手在炕櫃邊沿褥子下模索模索,取出一個荷包來,質地尋常的緞子,素面,沒有刺繡沒綴絡子,即便太福晉這邊清寂已久,這樣的東西也不該出現在她的床榻間。

如今太福晉模出這樣的荷包來,只能說明這東西很重要,值得她收在周身看護。

娜仁——里一緊,盯著那樸素的荷包,——怦怦直跳。

太福晉見她的模樣,微微一笑,遞給她道︰「拿著吧,放在你那我也放心。如果真想看,——去悄悄瞄一眼,倒不是什麼好東西,留給清梨是給她以防萬一的,你看了就忘了吧,只怕記在心里會害了你。」她揉揉娜仁的頭,笑容溫和慈愛。

听她這樣一說,娜仁的好奇——反而半點都沒了,正要說什麼,外頭腳步聲忽然想起,太福晉忙催促她︰「快收起來。」

娜仁便將荷包收在袖籠里,石太福晉俏皮地豎起一指在唇前,眨眨眼,一如娜仁小時候求她替自己保守秘密的時候。

時隔多年,故人已經虛弱無力纏綿病榻,娜仁——里酸酸澀澀的,也眨眨眼,只覺得眼眶也發澀,對著石太福晉微微點頭。

清梨吱呀一聲推門進來,身後的尋春雙手捧著個小托盤,她轉身接過托盤,抬步走進來,臉上的笑容斯文含蓄中透著恰到好處的喜氣熱絡。

娜仁看了兩眼,覺得自己這輩子也不能笑得這樣完美。

陪著太福晉吃了點心,又剝了兩個青柑吃了,太福晉瞧了瞧天色,笑道︰「這會子外頭正暖和,你們走——去也算消遣消遣。下午冷氣又從地底下上起來,怕受了寒涼。」

清梨知道是送客的意思,忙起身向她一禮,「佷女告退,望姑母保重身體,佷女明日再來。」

「去吧。」太福晉一揚下巴,又對娜仁點點頭。

于是娜仁也起身告辭,二人相攜出了寧壽宮,娜仁明顯看著清梨松了一大口氣,本來直挺的腰身放松不少,更添風流自然之韻,比之方才端方優雅的模樣,倒是分不清孰高孰低來。

娜仁睨她一眼,笑了,「你說你,活像是從虎口逃生出來了。」

「不是虎口,拘束是生來造就的,與你說實話,——在我們家,也就是在我額娘跟前不大拘束了。不過額娘也不能時常看——,——跟著姑祖母長大,對待表姑母當然要如同待姑祖母一般敬重。」清梨嘆了口氣,道。

她家算是老一輩少有的滿漢聯姻,她管父親叫阿爹,管母親卻叫額娘,這是兩方勢力懸殊造成的結果,而她自小遠離母親,跟隨姑祖母長大,對太福晉的親近自然是環境造就的。

不過若說親近,不如說是尊敬。

清梨與她慢慢走著,提議道︰「咱們可要去鐘粹宮看看?」

「不知她這會子醒了沒,罷了。按例是太醫給——請平安脈的時候,——得——去等著。」娜仁手輕撫著袖口的菊花紋刺繡,對清梨笑道。

清梨道︰「也好。」她微微嘆道︰「昨兒可真把——嚇壞了。算起來,——是頭——見到婦人生產,好慘烈的樣子。」

「佛拉娜算是好運道了,昨兒太醫那話問出來,皇上臉都黑了。」娜仁嘆道︰「總算化險為夷,大家也算松了一大口氣。」

不過對佛拉娜昨晚的險境,唐別卿還是有另一番話說。

娜仁看著他,問︰「你的意思是,那孩子身上不止是哮癥?」

「不錯。」唐別卿收起請脈用的引枕,點點頭,徐徐道︰「那孩子在母親月復中前七個月,馬佳福晉害喜嚴重飲食不——,他吸取的養分不夠,骨骼——肺較之旁的嬰孩便會若些,這是後幾個月再怎麼努力彌補都補不——來的。給馬佳小主安胎的鄭太醫與安太醫都是精于產幼科的,不可能不知道這個,卻還是給馬佳福晉用了大補的方子,想來……」

他長嘆一聲,道︰「二位太醫已經使盡渾身解數,昨夜能夠母子均安,不止人和,也是上天庇佑。馬佳小主懷胎時骨架未成、元氣未足,故而小皇子在胎中也虛弱,他們為了保住小皇子的平安,只能在後期大用補藥與開胃之方,可以說是絕境中的上策了。」

「——只是在想……」娜仁沉吟著,——是問了出來︰「你說,皇上知不知道?」

唐別卿默默半刻,見娜仁確實十分疑惑,便道︰「馬佳小主的脈案都是呈送與太皇太後、太後、皇上、皇後四宮閱覽,然後由兩位太醫斟酌開方,方劑也會在太醫院存檔,絕不容太醫在其中有半分私。」

娜仁听了——里更亂,擰著眉,「既然皇上知道,那這孩子的虛弱……」

「太醫們說的多半是和緩話,世人多擅自欺欺人,想來皇上也沒把太醫們所說的听進——里去。況且,若不是昨夜生產時的難產,小皇子雖會帶著些先天的病癥,是胎里的不足,卻只會較常人弱上兩分,絕不會到如此地步。那兩位太醫的法子與方子,都很精妙。」

唐別卿對她倒是有話就說,娜仁被劈頭蓋臉來的真像砸得腦袋里一團亂麻,好一會兒才道︰「所以我是昨天那里唯一的傻白甜嗎?」

唐別卿恍惚感受到她話里的意思,不贊同地看著她,又低低道︰「以微臣之間,只怕皇上此時對馬佳小主與大阿哥都多有愧疚。」

「——願這一份愧疚,能多保佛拉娜些時日安穩。」娜仁感慨道︰「也是命,不然怎的前頭幾個月太醫使盡渾身解數都沒用的害喜第八個月忽然就好了,佛拉娜忽然就胃口大開,讓太醫們眼前見了亮,有了法子。這個孩子,若是沒了,對前朝而言是個大打擊,所以無論如何,皇上也會讓太醫保住他。」

只是苦了佛拉娜了。

唐別卿默默未語。

「你看這個孩子……」娜仁盯著他,話里帶著些試探。

唐別卿道︰「二位太醫通力合作,保到三四歲上,不成問題。」——

四年後,康熙怎麼也會有其余的子嗣,這個孩子保住與否,就都不那麼重要了。

娜仁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竅,只想抱住可憐——辜的自己瑟瑟發抖在宮廷的寒風中︰怪道昨天晚上那小崽子表現的那麼別扭——呸!欺騙——感情的小崽子!

她自說自話地腦補著,偶然間掃到唐別卿用包容而憐憫的眼神看著她,不由恨恨地瞪他一眼︰「你們腦子都好使!就我一個傻白甜!」

「您這樣也好。」唐別卿道,見娜仁瞪圓眼楮看他,又補了一句︰「——是真——話,你這樣不知不覺地,總比什麼都看透了好。」

他點到即止沒有多說,也不好在永壽宮多逗留,只道︰「皇上的意思,天兒冷了就給你抱病,方便你貓冬,也少些事端。」

宮里添了個孩子,可不得熱鬧一陣子,如今掐著指頭一算,小皇子滿月正好該是天冷的是時候,娜仁報了病,正好把滿月禮躲過去,——有冬天皇後一輪輪宴請命婦的賞花、暖爐會,她也可以借病躲過去。

而且正好契合了她的病弱人設。

娜仁對此接受良好,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等唐別卿起身要走,又忙忙叫住他︰「你家小閨女是不是要滿月了?名字取好了嗎?」

沒錯,八月里唐太醫喜得愛女,結果後開花,愛得如寶如珠,娜仁——給了洗——的添盆,也吃到了小姑娘出生的紅雞蛋。

听她提起女兒,唐別卿臉上微微帶出些笑意,道︰「是,明日滿月,——已向院正告了假。取了個乳名叫‘潤柔’,她五行屬火少水,故取了個‘潤’字。」

娜仁笑了,「這可真是……我備了一份禮給小潤柔,倒不是十分珍貴的東西,你就收下吧。」

她一揚臉,瓊枝捧出一個大錦盒來,娜仁指道︰「有一塊玉、一把長命鎖,——有一匹疊著的天香絹,給小孩子裁里衣是好的——有兩部御制書籍,都是幼兒啟蒙用的,給你家小子。這樣裝著不大惹眼,就是得麻煩你自己把禮物扛——去了。」

她面帶打趣地笑,唐別卿沉默片刻後也笑了,搖搖頭,嘆道︰「誤交損友啊。」

復又正色向娜仁道︰「——代潤柔多謝你。」

「有什麼好謝的,論理,以咱們的交情,她還要叫我姑姑哩。」娜仁笑容隱含深意,唐別卿直覺不對,卻不像是要搞他,只懇切地道了謝,捧著禮物退下了。

留下娜仁在殿內坐了良久,瓊枝送了唐別卿出去,——來笑道︰「您還在出神……當年老祖宗以為您喜歡唐太醫,奴才——不以為然地,如今看來倒是未必了。」

「——喜歡他?」娜仁翻了大大的一個白眼,輕哼一聲,用渾身的動作表達著對瓊枝這句話的鄙視,她將太福晉與她的那個荷包從身後拿了出來——方才唐別卿來請脈,她也不好再把荷包收在袖口里,匆匆忙忙地,就塞到身後了。

她將那荷包遞與瓊枝,嗔怪地道︰「你怎麼也學起——祖宗來?生活里亂點鴛鴦譜,——要真對他有意思,當年要死要活也能嫁出去!這個荷包你替我收在寢間上了鎖的炕櫃里,悄悄地,不要叫旁人知道。再有,讓豆蔻打听打听佛拉娜醒了沒有,若是醒了,——想瞧瞧她去。把夏天存起來糖鹵的黃梅子取一罐子出來,你再備兩樣禮吧。」

瓊枝也就是隨口一說,此時听了她的吩咐一一應著,也沒問荷包是哪來的,自去收好了。等備了禮物回來,見娜仁——盤腿坐在那里發呆,她便真覺著疑惑了,「您今兒是怎麼了,總發呆。」

「沒什麼,——就是想到,唐別卿他大兒子也到了開蒙的年紀了。」娜仁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時光催人——啊——」

然後話說到一半就被瓊枝打斷了,——見瓊枝翻了個白眼,道︰「您就別在這感慨了,您今年還沒到二十呢!預備給馬佳小主的禮,除了您說的黃梅糖鹵子外,——有六匹質地柔軟的天香絹、二斤東阿、六兩燕窩——咱們宮里的燕窩一向不多,這——是夏日里有人送的,您也不吃,就壓了箱底了,送人正好。」

娜仁听了也不由笑了,又嗔她︰「你這張嘴啊,平時不顯,私底下刁鑽得厲害。人還以為你是個多圓滑的人呢,其實也是個促狹鬼。」

「今年葡萄果子結得不好,竹笑說是埋根埋得不對,這幾天就開始帶著麥穗她們張羅上忙活起來了,又從花房叫了人幫忙,發誓明年要有個好收獲。」瓊枝隨口轉移話題。

娜仁便被她勾走了注意力,嘀咕道︰「今年的葡萄長得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咱們施肥不地道的緣故。」

「此話怎講?」瓊枝很模不著頭腦,等娜仁神神秘秘地吐出一句「農家肥」,瓊枝臉都綠了,低聲道︰「皇宮大內,搞那東西像什麼樣子!」

娜仁嘆道︰「你也太上綱上線了,——不過隨口一說罷了。說來瓊枝今日你好不對勁。」

瓊枝一怔,「是嗎?」然後搖搖頭,嘆道︰「是想起了些舊事吧。」

娜仁腦子里的那根弦總算搭上,然後一個激靈,拉著她道︰「是我不好……要不你歇兩天?讓福寬跟著——,沒問題的。」

瓊枝輕笑著道︰「有什麼大不了的,都過去那麼多年了。正好奴才也想去看看馬佳小主,您快起來換身衣裳吧,這會子外頭可沒有多暖和了。」

娜仁見她兀自開始忙碌吩咐預備出行事宜,——中隱隱有些愧疚︰瓊枝處處為她著想,她卻忘了瓊枝的傷心事。

烏嬤嬤適時進來,向娜仁笑道︰「主兒,後頭花園里的茉莉天涼了,要搬進暖房里,竹笑分不開身,請我來問您的意思,——是放在去年那地方嗎?」

「就放去年那地方。」娜仁見了她,眼楮一亮有了主意,招手叫她湊近附耳過來,說了兩句。

烏嬤嬤目光溫暖地看看她,又看看瓊枝,笑道︰「您的意思,——奴知道了。不過主兒,——奴可得說公道話,瓊枝才沒有您想的那麼脆弱,您總當她玻璃人兒似的,可不像樣子。人家如今是出入風光說一不二的永壽宮大姑姑,——奴都得听她指揮呢。」

瓊枝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嬤嬤您也陪著主兒鬧。」

「主兒是擔——你。」烏嬤嬤拍拍瓊枝的手,道︰「馬佳小主生產雖然艱難,好在母子均安。這女人生孩子啊,就是這麼個道理,受苦受難的產下一個小女圭女圭,便是半條命沒了,也是甘願的。」

娜仁撇撇嘴,剛要反駁,卻又無處下口。

瓊枝眼眶微微有些濕潤,用袖子一抹,又笑了,「嬤嬤您才說主兒,自己也犯了這毛病——早放下了,不過也是掛——馬佳小主的身子罷了。如今禮物都備齊了,主兒您起身更衣吧。」

鐘粹宮里——是安安靜靜地,佛拉娜剛醒,用了太醫開的藥,見娜仁進來轉頭看過去,虛弱地笑著,「你來了。」

馬佳夫人就在她床沿坐著,見娜仁過來,忙要起身請安。

「夫人不比多禮。」娜仁含笑叫人扶住馬佳夫人,走到佛拉娜床旁坐下,笑問︰「覺著怎麼樣?太醫是怎麼說的?皇上來過沒有?」

佛拉娜一一——道︰「——好,只是身子上有些痛,太醫說是正常的,要在月子里好生養著。也給開了藥方子,吃著苦得很。皇上——」

「皇上一早下了早朝來過一次,只是那會子您還昏睡著,才沒踫面。」雀枝奉茶與娜仁,笑道。

佛拉娜聞言抿嘴兒一笑,隱隱有些甜蜜的意思在里頭。

娜仁看她的樣子,想到唐別卿告訴她的那些,——中輕嘆一聲,口中卻道︰「——給你帶了一罐子糖鹵的黃梅子,想喝時用它點茶,便是你往日愛喝的黃梅湯。那東西有滋味,——也問了太醫,月子里少喝些——妨,——能開開胃。不過也得過幾日,等傷口養得好些再喝。你喝著,若是不夠,——那里——有。」

宮女已將禮物接下,馬佳夫人笑眯眯道︰「慧妃娘娘可真是用心了。」

娜仁微微一笑,正說著話,又有人通傳皇後娘娘到了。

佛拉娜忙掙扎著要起身下地,皇後快步進來,見她的動作,緊趕慢趕把她按住了,「你可快躺著吧,昨兒可把——嚇壞了。坐月子的人,——什麼禮不禮的,你好好養著身子,比什麼都要緊。」

她見佛拉娜面色慘白的樣子,長吁短嘆,——有余悸,「都說女人產子便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今兒個算是見識了。地方進上的補品,進了坤寧宮我也沒有用到的地方,正好給你送來,看看有什麼用得上的吧。小阿哥在阿哥所里,有乳母與保姆照顧,自然一切安好,你不要擔——,養好身子才是最緊要的。」

宮里的規矩佛拉娜多少知道,若說公主——能留在母親身邊撫育,皇子卻是要送到阿哥所去的,為全母子之情,——能常常叫人抱來相見,拘束頗多。

她一醒來就想見孩子,卻被馬佳夫人勸住了,只道孩子——小,不好奔波折騰,她又需要靜養,小孩子過來了不好。

如此,她才把——中的想念壓下。此時听皇後這樣說,不免嘆道︰「——生死關頭走一遭把他生了下來,如今卻連他的面都沒見到。」

皇後笑意分毫未減,只笑道︰「听你說的,日後還有的見面的機會呢,你是做母親的,想見孩子——不容易?不過這個月份天兒已冷了,孩子從阿哥所折騰過來,受了風寒可怎麼好呢?你就安——靜養,等出了月子,想怎麼看就怎麼看。或者等孩子大點,也可以從阿哥所抱來,在身邊住兩日。規矩外總是有情理的。」

佛拉娜喜出望外,連連謝恩。

皇後又道︰「皇上啊,熬到半夜,直到小阿哥落了地才走,今兒一早下了早朝,不說回清寧宮迷瞪一會,先救來了鐘粹宮看你。可見你們不愧是青梅竹馬的,皇上——里,你——是頭一份兒的。」

她本是為了寬慰寬慰佛拉娜,也是掛——著那個小皇子卻不能表露出來,一時口快說了出來,佛拉娜卻不由自主地拿眼去瞄娜仁。

娜仁听了皇後的話,——里輕哼一聲︰青梅竹馬,青梅竹馬了不起嗎?姐當年也是有過的!雖然現在我正和他的祖宗同輩論交,——當年,——們也是光著一起長大的。

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百年以後,那小子翻老唐家家譜的時候,會不會看到一句‘康熙七年秋,帝慧妃賜祖唐任東御制啟蒙書籍兩部’。

如此想著,娜仁不由牽了牽嘴角。

皇後見她微有些出神卻又笑了的模樣,——里暗暗松了口氣。

佛拉娜也松了口氣,卻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問︰「想什麼美事兒呢?」

「一位……故人。」娜仁笑吟吟地倚著雕花的落地罩看著她,道︰「臉色還是不好,氣血虛弱是要慢慢補的,依——說,不如做個雙月子,六十天養下來,什麼都好了。」

佛拉娜嘆道︰「——可躺不住那麼多天。」

皇後卻道︰「是可以仔細想想,難產又傷身,你如今是面白如紙,好嚇人的模樣。……眼見這天兒冷了,殿里點起炭盆子來,若是不行,便提前把火炕與地龍都燒起來也可行,——與內務府知會一聲罷了。」

「哪那麼嬌氣。」佛拉娜卻不願過多破例,只笑道︰「——沒冷到那個時候,如今點起炭盆來都怕火氣太重,等出了月子才是冷的時候呢。說來我孕中縫制的那些小衣裳,也不知給小阿哥帶去了沒有。」

她說著,一雙水眸盈盈望向雀枝,雀枝明顯渾身一僵。

皇後與娜仁——中明了,這一天只怕鐘粹宮里是又忙又亂,誰能想到給小阿哥帶衣裳呢?襁褓自然是宮中早已預備好在阿哥所的。

佛拉娜見雀枝的模樣,眉——微蹙︰「怎麼這個也忘了……」

「你——說,你倒是不管不顧地睡過去了,不知我們都要忙的人仰馬翻了。」馬佳夫人點點她的額頭,道︰「光是照顧你一個,煎藥煲湯擦洗身子便足夠忙碌的了,雀枝事又多,哪里想得到給小阿哥帶衣裳?不過阿哥所定然也準備了,你且放心。如今既然想起來了,那等會讓就打發人送到阿哥所去吧。」

雀枝緊繃的身體恢復柔軟,佛拉娜也不敢與馬佳夫人抬杠,只能答應著。

她身子——虛,精神頭不是太好,說著說著話便有些困倦了。

皇後見狀,道︰「你好好養著,——與慧妃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

「……那就恕妾身不能起身相送了。」佛拉娜道。

馬佳夫人忙過來送她們,皇後推辭兩句,馬佳夫人卻道︰「禮不可失。」

她送二人出了殿門,皇後道︰「麻煩夫人暫留宮中照顧佛拉娜。小皇子的事兒……」

「依皇上的吩咐,臣婦叮囑鐘粹宮上下,不許有人說與她。」馬佳夫人面上略顯疲憊,人過中年連日操勞,倦容便格外明顯,鬢邊也微微有些斑白,此時輕嘆著道︰「——是先讓福晉小主養好身子是要緊的。」

「不錯,皇上與本宮也都是這樣想的。」皇後安慰她道︰「總算母子兩個都好好的,太醫不說了麼,日後好生將養著便是了。」

馬佳夫人露出一個笑容來,點點頭,又向二人欠身,「多謝皇後娘娘寬慰。請恕臣婦不能遠送。臣婦恭送皇後娘娘、慧妃娘娘。」

「夫人快回去吧,這里的風涼。」娜仁對她微微點頭示意,然後落後皇後約莫二——步的樣子,出了鐘粹宮。

皇後回頭看她,笑問道︰「慧妃可要去坤寧宮坐坐?」

「折騰了一日,倦了,想回去歇歇。改日吧,妾身定然免不了叨擾娘娘。」娜仁笑容款款,皇後見狀,也沒多勸,只點點頭,又問了兩句石太福晉的身子,娜仁如實說了,皇後又問︰「李格格還是時常去給太福晉請安嗎?」

娜仁道︰「多虧了她常在太福晉跟前侍奉湯藥,才叫太福晉不至于晚年孤單。」

「……倒是她的孝。」皇後笑了笑,又對娜仁道︰「那本宮便先走一步了。」

她緩步上了轎輦,娜仁看著明黃軟氈頂的暖轎慢悠悠地遠去了,方卸了臉上的笑,嘆了口氣,低聲嘟囔道︰「真沒意思。」

或許是人——了就喜歡回憶往昔吧,又或許是見了唐別卿,他說了那麼多事,又知道他家小姑娘滿月的消息,她今天總想起現代時候的事兒,又因為皇後的一句話,想起她還有個青梅竹馬的小伙伴。

其實現在想想,當年她要是沒鑽進深山——林里做村官,或許婚紗都披上了,自然也沒有穿越什麼事兒了。

不過這樣的想法也就是一瞬間的,娜仁一個激靈,瞪圓了眼楮︰她在這里傷春悲秋做什麼?什麼人老了!姐今年十八明年十六!

「呼——」長舒了口氣,娜仁捋了捋鬢角的碎發,看向瓊枝款款溫柔地笑著道︰「走吧,咱們也——去。」

瓊枝輕咳兩聲,像是把自己嗆著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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