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顏渾身抽搐著。
其實土改的公示他也是請人給自己讀過的,只是誰會在意這些東西。宋曉顏像極了個落魄貴族,將自己那些虛無縹緲的血統頭餃視若珍寶,並自以為全世界都要順應自己的價值觀。
當然,很多人都和宋曉顏的心態一樣,他們始終以為既存的一切都是永恆的。說白了,他們認知不到事物最基本的發展規矩——即世界是物質的,物質是運動的。
時代的變革總會將守舊者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淘汰,對于這種「犧牲」,荀笙從不覺有什麼可惜,也不覺得愧疚,畢竟他努力過讓很多人跟上腳步。
話說到這了,已經沒有人再會關心宋楊氏的事,但是幾乎可以下定論,宋楊氏離婚將不再會受到來自輿論層面多大的壓力。
守舊者一定會有,但是面對屆時將團結一心的女性團體,他們翻不起多大浪花。畢竟這個時代還沒有被愚蠢的自由主義思想侵蝕,沒有實際且短期的利益驅動,不會有人刻意搞性別對立這種事。
性別平權,這是前世荀笙夢寐以求實現的東西,今日在自己手中見到曙光,荀笙由衷的感到愉悅,也不枉他冒險回一趟林檎。
萬眾矚目之中,荀笙向百姓揮了揮手告別。
眾人自然不舍,荀笙卻不得已說道︰「鄉親們,眼下域外諸國和大羅國對我昭國虎視眈眈,夙夜唯有親身前往,方能破兩方之陰謀。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若是國都沒了,爾等便要我一個不虛劍宗宗主,又有何用?」
荀笙說的這番話,確實是實話,也符合不虛劍宗一貫以來的宣傳口徑。群眾听過,也不便再挽留。
在楊不信的陪同下,荀笙緩緩退場。
回到後山,荀笙收拾著行李。天色已晚,楊不信看荀笙還有很多東西要整理,就跑去食堂打了些飯菜。然後掌上燈,就這麼在一邊看著荀笙收拾。
其實以往處理文件的時候,即使是晚上,楊不信為了節省燈油,都是很少點燈的。
過了會兒,荀笙總算收拾完了,把背囊一把挎在背上。楊不信見狀,撓了撓頭問道︰「宗主,真的要走?」
荀笙咧嘴笑了笑︰「長安那邊的情況你也清楚,在這邊呆久了,咱們的皇帝陛下也不會放心。現在我和東方未明是合作者,我也不希望他有太大壓力。我以前是有個壞毛病,總喜歡做事拖延。現在我發覺,若是想起什麼事來便直接去做,反而省去了糾結的機會。」
楊不信有些無奈的說道︰「可是你這才剛回來,宗門還有這麼多事,你不想著幫我處理一下?」
荀笙一點兒沒有不好意思的說道︰「我這個甩手掌櫃當習慣了,你這個大總管還是得把擔子扛起來。不信,唯獨把包袱甩給你的時候,我沒有半點心理負擔。」
被人直說成工具人的楊不信,也沒有半點惱火,只是實事求是的說道︰「都好久了,咱倆都好久沒有一起喝過酒了。」
荀笙笑道︰「以後有的是機會,何必急于這一時?」
楊不信搖了搖頭︰「宗主……啊不……荀笙……」
听到這個稱呼,荀笙抓住包裹的手顫抖了一下。
楊不信察覺到荀笙因為自己這樣稱呼他而做出的反應,一張黑臉也抽搐了一下。
兩個人就這樣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過了許久,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荀笙︰「對不起。」
楊不信愣了一下,而後搖了搖頭︰「你不用道歉,我說這個不是在嘲諷你……荀笙,我們是朋友嗎?」
荀笙不知道為什麼楊不信會突然這麼問,一雙反射著星輝的眸子,落在楊不信身上,清澈無比。
荀笙來到這世上,遇到過太多不順心如意的事,見過太多不那麼喜歡的人,說過太多不隨心所欲的話。
唯獨面對這個在尷尬僵硬氣氛下不那麼合時宜的問題,荀笙卻感覺到無比輕松︰「當然,你是我的朋友,永遠的朋友。」
楊不信一張面癱臉咧嘴一笑,怎麼看怎麼丑,但還是樂逼呵呵的說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不過我還是想說,我可以跟著你一起走,我可以把這個我願意交托生命的理想,和承載我理想的不虛劍宗,作為信任你的籌碼,毫不猶豫的放到賭桌上。因為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給的。」
楊不信突然走上前來,一把給了荀笙一個熊抱。荀笙愣了一下,好在他也有一副宗師之軀,不然說不得得讓楊不信勒斷筋骨。
楊不信聲音里帶著一絲抽泣︰「但是誰他媽知道你能不能賭贏,誰知道你說的下一次回來,是不是給我,給師姐,給非凡,給可欣他們的安慰。」
荀笙拍了拍楊不信的大腦袋,雖然他的身高挺拔,但比起楊不信這虎背熊腰的,還是低了半個頭。楊不信抱他又抱得緊,所以抬手有些困難,動作也有些許滑稽。
荀笙壓低了嗓子,帶著一絲沙啞,緩緩的說道︰「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贏的。因為我是你宗主,因為我是你朋友,因為我是荀笙。」
楊不信低聲說道︰「陪我喝一頓酒吧,主要是我也很久沒喝過了。」
荀笙一把把楊不信推開,一拳搗在楊不信胸口︰「我得騎馬回長安,你想讓我酒駕嗎?」
楊不信板著一張臉︰「未經長老會的批準,擅自將未通過決議的律法初稿當眾宣布。不虛劍宗下一步的發展戰略,保密層級為甲級。身為不虛劍宗宗主,知法犯法,又把這事當眾宣布。」
荀笙黑著一張臉︰「我可是你宗主!」
楊不信冷笑一聲︰「那又如何?我可是不虛劍宗大長老!」
荀笙不屑的說道︰「別忘了,不虛劍宗的懲罰制度,可是我一手制定的。」
楊不信繼續冷笑︰「那您這可真是作繭自縛啊。」
荀笙瞪大一雙眼楮︰「你還真敢處罰我?」
楊不信呵呵一笑︰「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你不就一小破宗門的小破宗主嗎?你想搞什麼特殊?」
荀笙氣急敗壞的指著楊不信說道︰「反了你了,我撤你的職!」
楊不信聳了聳他那堪比橄欖球員的寬肩,比荀笙還要不屑的說道︰「老子早就干夠了,撤了老子的職,這攤子你給我攬過去。反正按照前段時間長老會下達的退休制度的標準,老子能在林檎城里養三個小老婆。」
荀笙指著楊不信的鼻子罵道︰「你一個不虛劍宗的高級干部,婚姻法的參與制定者,還想養小老婆?」
楊不信一巴掌把荀笙的手拍開︰「你跟我玩兒論罪由心?你懂不懂法治?」
荀笙有些悲憤的說道︰「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罰酒三杯當作處罰,可以了吧?在我老家,當官的犯了罪都這麼干。」
楊不信嘿嘿一笑︰「喝酒是之後的事兒了,你先給我把檢討寫了,回頭我代你轉交給長老會。沒事,寫檢討和喝酒,我都陪著你。」
荀笙無語凝噎。
深夜里,一代傳奇人物,周廬提舉,兼不虛劍宗宗主荀笙,身後站著一位手持戒尺,鐵塔一樣的漢子。
而我們的大宗主,則像個小學生一樣,老老實實的寫著檢討書。
深夜,星輝月華透過窗欞,灑滿一間書房,蒙上一層霜一樣的顏色。
楊不信站了一會兒就累了,坐在荀笙一邊,托著腮看著荀笙的側臉。
他畢竟是武道宗師,目力遠勝常人。即使是借著燭火的光亮,仍舊能看清荀笙臉上的細小絨毛。眼前這個人和自己一樣,承擔了很多,但仍是個年輕人。
從前楊不信以為,見君而誤此生。
直到現在楊不信才覺得,幸得識君,方不誤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