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先前尹非凡在自己爹面前頗為放肆，但是听到老爺子拍桌子的時候，還是嚇的一哆嗦直接咕嚕到地上，兩膝啪嗒一聲齊整整觸地。
好吧，這只是自然的身體反應，並不代表意志上的屈服，尹非凡還是打算繼續和自己老爺子辯理的。
「爹，您先消消氣，我給你倒杯茶。」
老相爺有些無奈的看著自己兒子︰「自古變法之士，皆有犧牲壯志，像你這般乖張性子，都能成為護法，我倒真對你們宗主沒什麼信心了。」
其實對于自己成為太虛劍宗大護法這件事，尹非凡一直處于「地鐵老人手機.jpg」的狀態。如果說就因為自己在長安時是李夙夜的鐵桿粉絲，李夙夜就這般提拔自己，未免太過牽強。畢竟自己這個尹氏嫡子就是和李夙夜神交，那也頂多算尹非凡自己單戀，人李夙夜估計都沒听說過他。
至于自己的武學天賦，和自家宗主一樣，都是稀碎。和人打架要是游戲上分，他倆純屬技術不夠，但是有錢開掛買演員那種，才能一路上到現在。
政治天賦方面更不行，就尹非凡這乖張性子，若不是宗主護持，早就被趙俱他們打斷腿了。
若要論一開始就選擇歸順的情分，那也輪不上尹非凡。畢竟他尹非凡也沒比荀笙早來幾天，支持者里有他一個沒他一個更沒什麼兩樣。
要說自己借給太虛劍宗錢的事，那時間也對不上呀。
難道是借了楊可欣的光？
想到楊可欣的時候，尹非凡驀地兩眼放光，如此說來果然是因為楊可欣，宗主才看重自己的。可是楊可欣雖然在弟子中表現的略帶不近人情，因為絕美的容貌身材，高超的修為，還是很受歡迎的。
喜歡可欣師姐的，宗門中不在少數，但是宗主這麼看重自己，還不是因為宗主自己都覺得自己是真的有希望把師姐搞到手！
宗主可是能寫出來《矛盾論》和《實踐論》這種看透世界本質的神作的怪物，宗主都覺得自己能和師姐成，自己就一定能和師姐成。到時候孩子叫什麼名啊，要不要在長安買房子呀，畢竟這邊的醫療教育什麼的比林檎城好多了……
尹非凡不可能知道，一開始高看尹非凡一眼的荀笙，那時候純粹是因為擔心尹非凡偷看了自己的包裹。至于後來的欣賞，才是源于尹非凡的思辨和純真。
尹非凡腦子里瘋狂yy的時候，老相爺用幾聲咳嗽打斷了自家兒子。
尹非凡眼中閃過一絲尷尬，然後趕忙說道︰「關于父親的問題，我的回答是，事都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
不錯，不管尹非凡今天在老相爺面前磕頭認錯還是什麼的，如果尹非凡真的想跟著太虛劍宗一條道走到黑，他還是不會有半分猶豫。眼前的態度不能說和未來的選擇徹底無關，總之關系不大就是了。
直到尹非凡說出這句話，老相爺的神色才恢復了他最本質卻也最少見的那幅平淡到近乎瞌睡的樣子。
兒子能說出來這話，說明兒子長大了。離開長安沒多久便有這種成長，那李夙夜果然是個有道行的。
只是剛才听到質問，兒子思考的時候，表情怎麼不太對呢……
作為一朝宰執，老相爺見過了太多心有抱負胸懷天下的年輕人，雖然到頭來真實現了理想的沒幾……咳咳，好吧，一個也沒有。
但是他們中有些距離實現理想不遠的，這些人無論什麼年紀回顧到自己的理想的時候，都會陷入沉思。那是一種心中有火，眼底有光，令人羨慕的年輕狀態。
不過為什麼自家兒子剛才眼中，好像閃過了一絲婬邪啊喂！
一定是自己看錯了吧，一定是自己這個識人知人任人幾十年的老官僚頭子看錯了吧！
老相爺長出一口氣，即使在他與昭皇李天澍共治天下的這幾十年里，帝國無數次到了風雨飄搖的地步，他也從未流露過這般類同釋然的神情。
因為昭皇雖然位高于他，卻依舊需要依靠他的智慧和听命于他的官僚體系。他若是垮了，昭皇也便沒了根基。而他是尹非凡的父親，卻也是唯一的繼承者。
打那年來，這書房也就進過他們三個人罷了。
「言歸正傳，你應該清楚，為父屹立昭國政壇數十年不倒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什麼。」老相爺多少還有些考較的意思。
尹非凡眼底有些欣喜的說道︰「自然是多邊下注，絕不孤注一擲。」
老相爺察覺出尹非凡的欣喜後，有些驚訝，又有些無奈的說道︰「我只是說，我們之間存在一點合作的可能性，這個可能性並不是那麼大，就算成功合作，我也不可能在一個武林門派上投入太多籌碼的。你這份欣喜，是原自我松口還是別的什麼，若是前者，那你們宗門也未免自負的離譜。」
尹非凡搖搖頭說道︰「父親，我先前說過，太虛劍宗所行買天道，一旦風雷起，所有跟不上歷史選擇腳步的，都會被歷史的車輪無情的碾壓過去。父親屹立不倒數十年，除了下注時候的克制以外，自然和父親審時度勢的強大能力月兌不開干系。只要父親願意來看，便一定會被吸引。說不定，父親看過之後，就違背了自己的原則，真的在太虛劍宗身上梭哈了呢。」
尹非凡這話雖然在理，可其中的馬屁味道卻是驅不散的。好在這種就事論事的馬屁，往往都比較讓人舒服，老相爺也不能免俗。
「梭哈什麼意思？」老相爺唯獨這點有些不解。
「緋紅大陸西境，大羅國那邊的一種小游戲，賭博的時候孤注一擲的意思。」尹非凡解釋道。
「哦？」老相爺有些驚訝︰「那邊不是政教合一的麼，早些年出使的時候，我記得他們教規規定不許賭博的。」
尹非凡擺了擺手︰「人欲只能疏導傾瀉，豈能強行鎮壓。就是要鎮壓，服于表面又不觸根底的鎮壓，又有什麼意思。若真不想叫人賭博，要麼徹底打落皇權，用宗教法規鐵血統治。要麼締造一個真正意義上所有人同工同酬，按勞分配的社會，從根本上消滅不勞而獲的思想。就像這賭博，我大昭國就不禁麼？父親你當初在陛下登基時候頒布的新政，還有前些年的新政里都有這條啊，你看你們自己都不相信能真的禁止賭博，也就嘴上說說罷了……」
老相爺啞口無言，他當時親手頒發的新政里，好像是有這麼一條。
「你小子居然也會查看昭國近年的國策？」老相爺有些驚訝。
尹非凡搖了搖頭︰「我剛說的這些都是宗主的原話，他以前雖然常年混跡勾欄，但是始終盯著朝廷的一舉一動，從未松懈，我都好奇宗主當時為什麼不去參加科舉，回來繼承什麼宗主的位子。」
尹老相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尹非凡也不做聲，他知曉自己父親的手段，靜如死水，動若雷霆。若是自己父親真的願意站在太虛劍宗身後，恐怕整個江湖都會為之震顫。
這等大事，若是被自己三言兩語說通了，那才離譜呢。
許久以後，尹老相爺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變化，先是有些困惑，而後陡然睜眼，臉上那原本有些松弛的皮膚開始緊繃，像是被兩邊清瘦的顴骨繃緊了一般。
尹非凡察覺自己老爺子神情有些不對，便越發不敢做聲。
過了會兒，尹老相爺緊緊盯著自己的兒子︰「當初你為什麼要進太虛劍宗？」
尹非凡身子一顫︰「當初不是和父親說過麼，我想學些武功，省得身邊沒有護衛的時候遭人欺負……」
「妄言！」老相爺一拍桌子，尹非凡下意識又要跪倒在地。
老相爺一腳踹翻了桌子，然後拎住了尹非凡的衣領，尹非凡的雙膝根本沒有接觸到地面的機會。
尹非凡好歹是個二品高手，但是在毫無武功在身的老相爺面前，血脈的壓制加上久居高位的威嚴，讓尹非凡呼吸都有些困難。被扯住衣領，更是不敢有半點兒動作。
尹非凡正在思量如何應對，老相爺卻直接扯爛了尹非凡的衣服。尹非凡蜷縮著身子，不敢有半點兒反抗。
把近乎赤果的尹非凡按在地上，老相爺沉思半秒，而後掀開了尹非凡的小肚腩，看到了一個龍形刺青。
老相爺眼中爆發出無盡的殺意，一字一句的自語道︰「方未明敢爾！」
尹非凡身軀顫抖，不敢說話，他從未見過父親流露出這種表情。
過了幾秒，尹老相爺才松開手道︰「周廬的刺青，哪里來的？」
尹非凡趕忙解釋道︰「這不是什麼周廬的刺青，是我閑來無事，學人……」
「還敢狡辯！你難道不知，當初的廢刀令是誰所創！？」尹老相爺怒斥道。
尹非凡瞠目結舌。
他卻不知，自己父親原來和周廬關系這般密切。
尹非凡只能如實吐露。
當初長安城中，尹非凡被周廬一頓要挾後送走，其實尹非凡根本不怕什麼威脅。周廬的人是人見人怕的活閻王，可他尹非凡生活在自己老爺子陰影下那麼多年，對這些東西並無太大的感覺。
卻不料尹非凡歸家之際，卻被方未明找到。
在方未明面前，尹非凡感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恐懼。
方未明簡直具備顛覆世界的力量，當方未明肆無忌憚的將這種力量毫無保留的展現在尹非凡面前時，尹非凡對方未明的恐懼，已經超越了自己父親。
飄散的落葉無比柔軟，卻刺入了堅硬的泥地里面。尹非凡的腳步向後，位移的方向卻是身前。功法運轉到極限，卻發覺始終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而自己的視界之中毫無一人。
違背了一切基礎的物理定律，這種感覺好像丟失了一切記憶和潛意識的一切反應，如同一個嬰兒手中抓取了石頭，松手的時候卻不知會掉落在地。
這種被人肆意剝奪對這個世界的屬權的感覺，仿佛面對有自我意識的神祇那般無力。
尹非凡被方未明刺青，成了周廬的人，看在老相爺的面子上，尹非凡直接成了周廬的干辦。
回想起這段經歷，因為自家宗主和方未明的曖昧而逐漸淡化的恐懼，再次侵蝕著尹非凡的內心。
直到父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尹非凡的瞳孔才略微有些聚焦。
「如果這是方未明的選擇，那我會幫助太虛劍宗的，說說吧，太虛劍宗現在需要什麼？」尹老相爺面無表情的說道。
尹非凡心尖一顫，腦袋中的空白尚未被填充，一時說不出話來。
尹老相爺見尹非凡不說話，卻扭過頭來自語道︰「以李夙夜破大羅昭國之局，又把我牽扯其中，方未明啊方未明，我和陛下，還是小瞧了你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