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站在門外看的?」簡單問道上官刺蝟。
上官刺蝟清清冷冷的說道︰「我正睡著覺,伺候我的老婆子的血就濺到了我的臉上。若不是我洗了個臉才過來,恐怕還能早一些。」
簡單這才反應過來,城主府並不像他們所想的那樣清貧。其中那些看似普通的雜役、家丁、老媽子,其實也都是一些武林門派出身的高手。
眼下這時節,雖然太虛劍宗和林檎城的人,不怎麼吃得飽。但是這城主府里吃的東西,可遠比外界人所想的要好得多。照顧上官刺蝟的老婆子年紀大了,平日里吃的也好,有點高血壓什麼的,實屬正常。這就不難解釋,為什麼割斷喉嚨之後,血能噴到上官刺蝟的臉上了。
簡單看了一眼上官刺蝟︰「如果不是先前你給那些災民救助的時候,正好踫上了楊不信他們,加上還需要你維持和陳同知的關系,其實我本該送你一起上路的。」
上官刺蝟的眼神越發冷冽︰「上官家上下幾十口人,難道就沒有一個無辜的?」
簡單搖了搖頭︰「說起來是有些夸張,他們中確實挑不出來一個無辜的。又或者說形成現在這種局面,不是什麼巧合,也不只是物以類聚,而幾乎是一種篩選的過程。因為如果手上不沾點什麼東西,恐怕很難在這個環境中存在下去。上官旻的養女,上官刺蝟小姐,對待這些難道你就不清楚嗎?」
听了簡單的話,上官刺蝟捂住胸口,身體緩緩的跌倒在地。
簡單有些好奇的盯著上官刺蝟,因為在她看來,上官刺蝟本不該對上官家有什麼歸屬感,先前她質問自己上官家是否有無辜之人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有些奇怪了。
難道這世上,真的有像宗主所說的,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嗎?
過了好久,上官刺蝟才抬起頭來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世的?明明過去那麼久了,明明當初都已經銷……」
簡單倒也沒什麼好掩飾的,搶答道︰「太虛劍宗的情報網不夠用,但是加上千機門和周廬的情報網,查一查你的具體身世,倒也不是什麼問題。看上去你好像對上官刺蝟這個身份很有認同感,那接下來,包括以後,我就稱呼你上官刺蝟吧。」
(才不是某起名癌作者實在起不出什麼好名字了呢)
見上官刺蝟只是維持那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簡單就自顧自的說了起來︰「關于你被領養這件事,其實沒什麼的。重要的又不是這個身份本身的真偽,如果太在乎這個東西,那太虛劍宗現在恐怕已經不復存在了。不過說真的,我很好奇,為什麼上官旻要給你起這個名字。」
上官刺蝟抬起有些憂郁的眼楮︰「他說,看到我就想到了以前的他自己。」
簡單沉吟道︰「身軀柔軟,內心柔軟,卻被堅固的尖刺包裹著,只要面對危險的時候蜷起身子,就能不擔心一切,是麼?」
上官刺蝟點了點頭。
簡單眼神飄渺的添了一句︰「只是蜷起身子的時候,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上官刺蝟嬌軀一顫,卻沒說什麼。
簡單走到上官旻的尸體前,撿起了她拿出來的那兩份罪證,緩緩的說道︰「其實我挺討厭這個老家伙的,輸了就是輸了。有什麼遺憾也好,有什麼不甘也罷。既然打一開始就沒想著留下什麼余地,又有什麼可後悔的?逼逼叨叨那麼多,到頭來還是忽略了一個問題,我們雙方的立場根本是涇渭分明的,和我說這麼多東西,難道他指望身為敵人的我和他有什麼共情麼?」
「世界上哪有什麼絕對的非黑即白?」上官刺蝟這樣說道。
簡單搖了搖頭︰「你那是從純理論角度來說的,可現實之中總要做出選擇。如果滿腦子只想著沒有什麼絕對的非黑即白,等到能斡旋的時候,一定會舌忝著臉撅著湊上去斡旋。然後呢,能斡旋出什麼好結果嗎?沒有絕對的非黑即白這句話沒什麼錯,可誰要是把這句話應用在所有事上,那才真是被人忽悠瘸了,簡直天真的可愛。用宗主的話說那叫階級矛盾不共戴天,你讓一步想要斡旋,下一秒對方絕對會把你吃干抹淨不留情面。」
現在林檎城基本是個識字的人家里,就會有幾本荀笙的作品。雖然和荀笙沒有什麼太大的交情,但是荀笙的作品她還真的收藏了好幾本。
此時,上官刺蝟倒也能明白簡單所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過上官刺蝟還是搖了搖頭︰「在我看來,我父……我父親還不至于到階級敵人的程度。李宗主說過,這世上雖然不存在背叛自己利益的階級,但是存在背叛階級的個人。他是那樣的人,只是……只是行為有些激進罷了……」
一向清冷如簡單,都被上官刺蝟的話逗樂了︰「為了除掉宗主,他不惜勾結門派勢力潛伏進林檎城。他可知道,如果陰謀一旦暴露,會引起武林門派和朝廷之間多大的對立麼?別的不說,屆時單說林檎城,就不知要掉多少腦袋。更何況,他想要除掉宗主的目的,難道你不清楚嗎?是為了所謂的長遠卻激進的謀劃?」
上官刺蝟癱倒在地,簡單抬了抬手,一股柔和的真氣將上官刺蝟的身體托浮起來。
簡單像是有些鄙夷的說道︰「上官旻是只老狐狸,我們對宗主的理解,尚且不如他。這也能夠理解,為什麼上官旻會對宗主抱有如此大的敵意。如此聰明的他,因為年輕時犯下的‘錯誤’,被貶值至林檎城,我能夠理解他的不甘。當宗主的那些理念,像最暴力的瘟疫一樣迅速傳播的時候,他是最能夠看出這背後所蘊含的力量的。他在林檎城經營這麼久,想必也是有朝一日,能夠將一些朝廷視作眼中釘的勢力顛覆,然後以此作為跳板回歸朝堂。但是他清楚,如果真的讓宗主執掌林檎城,林檎城會變成一塊鐵板,誰都不可能攻破,誰都不可能從上面取下分毫的鐵板。」
上官刺蝟眼中的幽怨變成一種凌厲的仇視︰「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簡單淡淡的說道︰「難道你真的以為,上官旻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朝廷就願意這麼輕易的接納他?不要忘了,太虛劍宗雖然被朝廷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但真正具備鏟除太虛劍宗義務的,是周廬。和周廬搶奪功勞,評一個被謫貶多年的上官旻,他也配?除非,上官旻能夠拿出足夠的利益,讓周廬肯讓路。」
「你從哪里得知的這個消息……」簡單說完這番話之後,上官刺蝟眼中的仇視被徹底擊潰,帶著一絲絕望地問出了這番話。
簡單平淡的說道︰「難道你以為,周廬內部就是鐵板一塊?太虛劍宗雖然是朝廷的眼中刺,但是拿下太虛劍宗的功勞,在誰眼里都是一塊香餑餑。為什麼上官旻能夠得到這麼多武林勢力的支持,以至于城主府中替他打雜的那些下人,一個個都身懷武功?這個消息,自然是周廬內部的人告訴我的。」
「因為……父親他一開始,就在接受周廬的幫助……」
簡單學著荀笙的習慣性動作,打了一個響指︰「不錯,周廬那位傾城大人,想必你也見過。他是個強大的人,心性無懈可擊,武功有可能猶在我之上,至于智慧方面,在我看來,我生平所見之人,未有能及他的。」
「但就是在面對這樣一個人的時候,依舊會有人動心思。」上官刺蝟緩緩的說道。
「沒錯。」簡單點了點頭︰「不管是作為一個武者,還是作為一個別的什麼樣的人,即使面對再強大的對手,也要勇于亮劍。朝廷里那些大佬,能夠爬到那個位置的,自然不是蠢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面對看似已經被方未明收入囊中的位子,即使他們畏懼方未明,也不會不搏一搏,就這麼放棄這份希望。」
上官刺蝟有些恍然︰「所以他們暗中支持父親,讓父親在林檎城借助他們的力量經營。作為交換,如果屆時父親能夠扳倒太虛劍宗,他們就會包攬這個功勞,將方未明打壓下去,而父親也將如願以償地回歸朝廷。同樣的,也是借用周廬的力量。」
簡單點了點頭︰「不過,周廬的人,當然我這里指的是方未明手底下周廬的人,還給我提供了另外一份情報。那就是,當初上官旻下野,也是托了周廬的福。當然,和方未明沒什麼關系。因為先前吃過這個虧,所以上官旻不可能將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和周廬的交易上。所以他還必須保證,自己能夠在林檎城攫取到足夠的利益,然後拿這部分利益向上交換。交換的對象肯定不止周廬一家,因為在林檎城這個朝廷插不進手的地方做城主,朝廷里任何一方大勢力,都有足夠的力量把他提拔起來。畢竟,他現在的.asxs.太低了。順帶一提,軍方的陳家,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否則難道你以為,陳同知喜歡上你,就真的全是一個美麗的緣分嗎?」
本身就對陳同知沒什麼感覺的上官刺蝟並不在意這一點,上官刺蝟緊緊的盯著簡單︰「這份利益指的是?」
「錢。」
「錢?」
「沒錯,就是錢。托宗主的福,太虛劍宗這段時間對糧食的生產極為關注,事關生產的每一個步驟,太虛劍宗都把控的很嚴格。即使被逼到了這份上,太虛劍宗也從來沒有放棄對降水量之類的數據的觀測。」
「你是說,之前的決堤……」
「沒錯,就在我來之前,我們得到了一份有關林檎城水利設施的結構圖。你也知道,我們太虛劍宗是林檎城最大的地主。修建水利設施……嗯……用宗主的話來說,這是在用農業剩余,完成資本的原始積累。這麼大的工程,在林檎城,並非朝廷最在行,而是太虛劍宗最在行。」
「你的意思是,根據太虛劍宗專業人士的研究,之前的降水量,不足以引發決堤?」
簡單點了點頭︰「不要忘了,之前帶領士子和百姓加固堤壩的人,正是你父親,上官旻。」
上官刺蝟的身軀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毀堤淹田,囤積糧食,然後……」
「然後轉手倒賣。」簡單有些無奈的說道︰「林檎城大大小小的地主,都是依附于太虛劍宗存在的。即使太虛劍宗向他們提出了很過分的要求,按理說他們應該也會進行斡旋。可是直到太虛劍宗把趙家圍子打下來,也沒見他們真的費多少精力來斡旋。說明從一開始,他們就打算維護自己的階級利益,真的準備站在太虛劍宗的對立面了。上官刺蝟小姐,你可能猜想到,誰給他們的勇氣嗎?」
要是荀笙在場,說不得要提一提梁靜茹的名字。
能給這些地主勇氣的,肯定不是這些地主本身。太虛劍宗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們所謂堅固的圍子,在太虛劍宗的高手面前是多麼不堪一擊。
那麼,真相只有一個。
他們信任一個人,能給他們帶來足以抵御太虛劍宗的力量。周廬也好,其他宗門的力量也好。
問題是,誰能給他們帶來這個力量,還能取得他們的信任?
自然只有這個在林檎城經營了許久的,林檎城主,上官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