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家宗主陷入了沉默，楊不信奇怪之余，多少有點擔心。
方未明悄悄地走到荀笙身邊，湊到荀笙耳邊說道 ︰「素王說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現在的林檎城是你的地盤，如果你希望，你便是他們的信仰。」
荀笙握刀的指尖微微顫抖，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對那些信徒說道︰「即使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瘟君，即使瘟君真的降下了懲罰，你們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起碼在之前，你們快要餓死的時候，太虛劍宗救了你們。如果瘟君真的有莫大偉力，你們又是如何活到現在的？」
听了荀笙的話，那些信徒紛紛的低下了頭。
荀笙的眼中露出了一絲期待，但當荀笙定楮看去，卻在一眾信徒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嘲弄。
荀笙突然覺得此刻的自己有些滑稽。
其實荀笙完全可以粗暴點兒，對這些信徒說，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瘟君，那他就是死神。瘟君最多降下瘟疫，而荀笙只需要點點手指頭，就能輕松掠奪在場所有人的生命。
甚至荀笙的心中不止一次的浮現出這個想法，荀笙也弄不清楚，這種想法的出現是不是因為惱羞成怒。
自從被楊不信拍碎了腦袋，然後一直站在旁邊以手扶額的趙俱，多少恢復了一點意識，走到荀笙的旁邊拉了拉荀笙的袖子。
荀笙扭過頭來，看到荀笙的眼神，趙俱的心里泛起一絲驚慌。
剛才楊不信的一石頭，讓趙俱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太虛劍宗的新宗主太霸道了，他比任何人都守規矩，但是他只守自己制定的規矩，這種人多少有點可怕。最可怕的是，他還能影響一批人也打心底里遵從他的規矩。
擱在以前，楊不信哪敢對自己動手。
但是對于這件事情的處理，這個年輕人的手段還是顯得太過幼稚。
雖然趙俱知道，自家這個宗主，打心眼兒里瞧不起自己。但是趙俱也清楚，自己是太虛劍宗的元老，是老宗主李太安去世之前托孤之人。即使他覬覦宗主的位置，即使他貪圖權力帶來的快感，即使他理想的路線和荀笙完全相悖。
但是這一切的對立，都是基于太虛劍宗良好發展的前提。荀笙一直掛在嘴邊兒的，萬物都是對立且統一的，趙俱在這一瞬間好像了解了一些。
所以趙俱還是壯著膽子對荀笙說道︰「宗主，你是不是過于著急了？」
荀笙眯起眼楮對趙俱說道︰「林檎城是太虛劍宗的基本盤，婬祀橫行，則宗門不存焉。」
趙俱自然清楚，荀笙所擔心的，並不是眼前區區幾千個信徒。
而是邪教這種東西，具備令人發指的傳播速度。只需要一兩個骨干，就能夠污染一大片區域。而一旦邪教橫行，造成的損失將是全方面的。思想，文化，經濟，治安都將受到巨大沖擊，甚至會影響到太虛劍宗吸收新鮮血液。
從這群信徒的吟唱中，可以听出來，他們似乎將瘟君降罪的原因，歸結于太虛劍宗的存在。因為太虛劍宗只拜正神，不拜瘟君。而且之前荀笙下令，要求听自己授課的弟子行走鄉間，傳播一些基礎的文化知識。而荀笙所教導的理念中，別說這些邪神，就連道門的正神，都是打心眼兒里不認可的。
這也是為什麼今天會有這麼多人在太虛劍宗山門聚集。
而林檎城的人，又或者說但凡是了解太虛劍宗的人，尤其是這些升斗小民，對太虛劍宗必然都是懷有恐懼的。
能夠戰勝恐懼，甚至能夠忽略現在太虛劍宗掌管著他們的飲食性命，不顧一切來到這里聚集，說明他們都是所謂的「骨干」。
對荀笙說明了這些道理之後，趙俱做了個結論︰「起碼他們這次鬧事，起到了一個篩選的作用不是嗎？」
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雖然荀笙一直看趙俱不順眼，但是不得不承認趙俱說的確實有道理。所以，荀笙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其實一開始，趙俱覺得以荀笙的乖張性子，即使認為自己說的有道理，恐怕也會用他那張尖牙利嘴，諷刺自己兩句。這也怪不得荀笙，畢竟每次開長老會的時候，趙俱和徐熙城也從來沒有在乎過，荀笙說的東西到底有沒有道理。對他們而言，他們參加會議，唯一的意義就是投反對票。
荀笙這樣的反應，倒是讓趙俱有些意外。
看荀笙的眼中終于浮現了認真，趙俱意外之余，又稍稍松了口氣說道︰「宗主，你覺得這世界上有靠嘴皮子能說清楚的道理嗎？」
荀笙搖了搖頭，能用嘴皮子說清楚的道理，那還叫道理嗎？
趙俱這才放下心來，對荀笙說道︰「既然如此，依我之見，倒不如將這一群人一網打盡，收容起來，加以馴化。」
荀笙皺了皺眉，對他而言，「馴化」這個詞用在活生生的人的身上，多少有點不爽。所以荀笙糾正道︰「是改造。」
趙俱卻不在意這些細節︰「馴化也好，改造也好。我不覺得宗主用這種方式，能夠強行扭轉他們的思想。思想的改造是一個具體又漫長的過程，我知道宗主胸中有丘壑，只是這不是速成事情的憑據。」
听到這里，荀笙突然正色道︰「多謝二長老指教。」
趙俱愣在了原地，這是什麼？這是服軟嗎？
不能夠啊，今天太陽還是打東邊出來的。想到這里，趙俱低頭看了一眼荀笙的褲襠，這小子今天也沒穿內褲啊，這個世界到底哪里出現了偏差？
而後趙俱想到一個他很不願意面對的原因——李夙夜誠如他所說，是個奮力追求實事求是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趙俱不知道心里哪根弦兒搭錯了，居然感覺，如果是跟隨著這樣的一個李夙夜，好像也不是什麼太差勁的事。
當然，這種想法只存在了半秒鐘，就被趙俱強行抹去︰「呵呵，宗主有這功夫，還是想想怎麼解決眼前的事情吧。」
說完這話，趙俱突然想給自己來兩個嘴巴子。自己都指點到這種程度了，李夙夜還能想不到解決辦法嗎？自己要是直接把解決辦法說出來，豈不是能佔一次上風？
又給了李夙夜一次在太虛劍宗弟子長老面前擺弄權勢的機會，說起來，現在趙俱就是後悔，很後悔。
趙俱尚在後悔之中，荀笙突然問道︰「只是，這樣來得及嗎？」
趙俱自然知道，荀笙指的是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很多事情確實沒法用常理推論。
想到這里，趙俱莫名有些無意識的，用了荀笙常用的語氣說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既然這是我們現在沒法追求完美的解決辦法，那我們就只能這樣解決不是嗎？」
難得從趙俱嘴里說出來這種句式，荀笙驚訝之余，眼中多了一絲玩味。察覺了荀笙的目光，趙俱恨不得再給自己來兩個嘴巴子。
荀笙對著那些站立在眾多信徒中間，得太虛劍宗弟子說道︰「太虛劍宗給了他們食物，救活了他們。不過這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他們能夠聚集在這里，說明現在多少還是有些力氣的。眼下是春耕最忙碌的階段，將他們送去勞動，不過勞動點要集中，我會派人專門進行監督。」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而認識世界，領悟道理，也只能從勞動中尋求。一直以來，荀笙好像都忽略了這一點。
至于那些林檎城中的百普通百姓，還有幾個看起來家境殷實之人，荀笙打算交給上官旻處理。理由嘛，冒犯太虛劍宗這種事，在林檎城就是最大的法律底線。
對于荀笙提出來的條件，那些信徒並沒有表露出來半點反抗的意思。
給地主家做佃戶，還要上交七到九成的糧食，太虛劍宗如果真的菜給他們吃的，他們反倒會覺得離譜。
楊不信稍微輕松了一些，看得出來，一向冷靜的宗主。面對邪教問題的時候，好像確實有些情緒化。
方未明則沉默不語，誰也不知道這家伙在想什麼。
眾弟子押送著那些信徒緩緩的離開，眾太虛劍宗的人也松了口氣。
只是當最後一個人從荀笙身邊錯過，走向太虛劍宗山門的時候。
荀笙突然大喊了一聲︰「喂！」
二品之軀，中氣十足。
出于人最本能的反應，所有人都扭頭看向荀笙。
手起刀落，那個三頭六臂的神像，三顆腦袋一齊落地。
以趙俱為首的太虛劍宗眾人集體傻眼。
刀還鞘。
眾信徒放聲痛哭。
如此不敬神明，是要遭天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