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好,我叫李夙夜。」荀笙如是說道。
面對這群太虛劍宗的弟子,那些災民還有城中的百姓,只能以沉默應對。畢竟對他們而言,太虛劍宗具備一定的神聖性,這是多年來掌握暴力和權力所造成的影響。
當荀笙說出自己的身份的時候,一眾災民眼中突然有了光彩。只是這種光彩,並非平日所見的那種崇拜與感激,而是帶著一種刻骨銘心的仇恨。
荀笙知道,在場的災民很多。但是在這麼多太虛劍宗弟子的看守之下,沒人能夠逃跑,也沒人會蠢到選擇逃跑。
即使是現代社會,一群從小接受組織性和紀律性訓練的人。如果不經過專業的組織,也很難組成成規模的集會。更何況,是這群幾天前就要餓死,更遑論讀書識字的災民。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想要反對荀笙,想要反對太虛劍宗,應該有人帶頭站出來喊口號。就像開個網紅店,總要有人排隊當托兒,這才好招攬顧客和自己一起排隊。
但是意外就在于,在這群生龍活虎的,太虛劍宗弟子面前。如果真的有人站出來反對李夙夜和太虛劍宗,這群弟子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動手。
荀笙有些失望,沒有人能引出來話題,讓他對邪教那些白痴的理論理念進行反駁。當然,荀笙也自認沒有那位偉人一樣的本事,能夠真正的放段,和一群大字不識的人講清楚道理。
荀笙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選擇了一位身穿羅綺,看上去好似一個富家翁的人物︰「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在林檎城還有周遭的地界兒,基本都要仰仗太虛劍宗的鼻息生存。這個富家翁比那些老百姓懂的要多一些,在面對荀笙時候的恐懼,自然也要比旁人多一些。
顫顫巍巍的走出人群,那人腿腳一軟便跪倒在地。即使眼神中充斥著恥辱與仇恨,但他低垂的頭顱,還是傳達著一種示弱的心思。
荀笙走到那尊神像面前,手掌輕輕的按在神像的頭頂︰「你們這是拜的什麼神?」
那個富家翁聲音顫抖的說道︰「我們拜的是瘟君。」
荀笙的嘴角緩緩勾起,帶著一絲嘲諷︰「我太虛劍宗乃是道門,三清四御,四曹功值,周天星斗神明,我都是清楚的。唯獨這瘟君,確實不在眾仙行列之中。我且問你,你們拜他做甚?」
听完荀笙說的話,那個富家翁抬起頭來,眼中的恐懼卻是變成了一種鄙夷。那是一種對無知的鄙夷,是先知對蒙昧凡人的鄙夷。
「李宗主,您沒听說過,並不代表瘟君不存在。這一次城中瘟疫爆發,就是瘟君對世人的懲戒。您倒是拜過很多神,可那些神仙什麼時候顯靈過?李宗主,您看起來很年輕。我年紀比你大,也算是一個長者,作為一個長者,我今天就向您傳授一點人生經驗。唯有您看到的,才是真實的。只有毀滅,病痛,死亡才是永恆存在的。只有瘟君才是真正的神明,因為瘟君實實在在的顯靈了,因為太虛劍宗的作惡多端和不敬神明。」那個富家翁如是說道。
听這人越說越流暢,到後來居然忘記了他現在的處境,對荀笙如此出言不遜,荀笙眼中的嘲諷也越來越濃郁,果然邪教這種東西對智商有害。
荀笙冷冷的說道︰「你說道門正神沒顯過靈?那太虛劍宗先輩是怎麼修煉的?不信,給他們整個活兒。」
楊不信想了想,從地上拿起來一塊石頭,照著自己腦門拍了過去。用腦袋把石頭撞破,不是什麼難事兒,但是楊不信拍的這一下,卻直接讓石頭變成了粉末。
荀笙扭頭看了一眼趙俱,帶著一絲玩味的說道︰「二長老,您也給他們整個活兒。」
趙俱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荀笙的意思。楊不信覺得,趙俱老是站在這里愣著,也不像那麼回事兒。他作為太虛劍宗的二長老,表現的如此呆滯,也太給太虛劍宗掉份兒了。
所以楊不信又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低聲道︰「得罪了,二長老。」
一石頭下去,趙俱額頭上的血順著面頰滴到了嘴角,但是石頭卻實實在在的變成了粉末。
荀笙趕忙鼓掌道︰「還是二長老的活整的好,你看正常人要是頭破血流的話,早就躺在地上倒地不起了。當然,不信你也不要自卑,人和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你還要多向前輩學習。」
其實荀笙還是覺得,用封建迷信替換封建迷信確實不太好,短暫的自我反省之後。荀笙很干脆的,抽出了腰間的配刀。
稱手刀的刀刃落在那尊神像的脖頸之間,荀笙並沒有用力,而是冷冷的看著那群信徒。
那個富家翁見狀,直接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喊道︰「李宗主萬萬不可,你這樣會害了太虛劍宗,也會害了林檎城的。」
荀笙扭過頭來看著那個富家翁,也看那一群跟著他跪倒在地,一臉狂熱卻又一臉惶恐的信徒︰「我有些不理解,就算你們說的瘟君真的存在,他真的顯過靈,真的降下了懲罰。說到底他們是害你們的,你們為什麼還要拜他?有這功夫,拜一拜道門正神,哪怕是拜拜南無東方藥師琉璃佛,讓他們保佑一下你們不好嗎?」
那個富家翁趕忙解釋道︰「那些正經神明,你拜了他們,他們未必會給你好處。即使不拜,也沒有什麼。但是瘟君,我們若是不拜,他便會真的給我們懲罰。」
荀笙氣笑了,合著好人就活該讓人拿槍指著?
這他媽是什麼狗屁道理?
荀笙壓抑住自己的憤怒︰「若真是這樣,你們為什麼不站出來反抗瘟君,而是要朝拜他,祈求他不要懲罰你們?」
有幾個信徒匍匐著向前,跪倒在荀笙面前說道︰「李宗主,您是大人物,也有大學問,有大毅力。我們就是普普通通的升斗小民,連家也沒了,家里的人也不剩幾口。我們所圖的,不過就是少生場病,少死幾口人,讓家里的香火再旺一點。還請您放我們一條生路。」
一向能言善辯的荀笙,在面對這麼愚蠢,卻又樸實誠懇的願景,一時間竟然想不出該如何反駁。
一種名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憤怒,從心底竄了出來。這是一種近乎于意識形態上的對立,來自思想本源上的敵對,讓荀笙的手腕繃緊。
其實荀笙一直明白,這個世界是具備多樣性的,辯證唯物主義也告訴他,事物本身就是對立又統一的。荀笙口頭上一直說著,要實事求是的辯證的看待問題。
但是剛才真的面對這種和辯證唯物主義本身形成對立的觀點,卻又泛起了懶惰的心思,想要直接與之暴力對抗,扭曲對方。這分明就是他自己最討厭的樣子,只是打著所謂辯證唯物主義的正義旗號而已。
其實一開始,荀笙想要直接斬掉那個神像的頭顱。
但是現在荀笙突然明白過來一件事。
破廟中神易,破心中神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