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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八, 燕皇的棺槨在建州臨時修建起來的皇陵里匆匆下葬。

沈素璋未至而立——年,平日身體也算康健,誰也不會觸他的霉頭, 說「陛下咱們——是在建州修個皇陵吧, 不然,萬一在回到京城前, 陛下先駕崩了怎麼辦?」

沒人嫌自己活得太久。

所以沈素璋下葬的皇陵,——論是從墓穴規格還是送葬儀式來說,都是大燕建國以來最寒酸的皇帝。

棺槨封上了,皇陵也關上了,當日為沈素璋梳妝換衣的宮人在那之後都不知所蹤, 沈素璋的死因究竟為何,——人敢以追究。

沈素璋是死了,但國不可一日無君, 這龍椅, ——是得找個人坐。

皇城被攻破後,叛軍大肆屠殺沈氏皇族, 存活下來的皇——只有沈素璋一人而已, 旁支倒是還有一些關系較遠的, 但是,也得看他們敢不敢坐。

傅玄邈——在建州別宮里同群臣商議皇室旁支里下任燕皇的人選, 這些名單內的皇室旁支就爭先恐後地表示自己吃喝嫖賭,德不配位,要不就是身患大病, 命不久矣。不管傅玄邈三顧茅廬——是四請五請,他們的答復都沒變過。

理由千千萬,反正就一個意思︰你打死我吧, 打死我也不來做這個皇帝——

月初——,群臣跪至傅府門口,幸存下來的沈氏皇族異口同聲,希望傅玄邈這個先帝器重的鞏固之臣,擔起復興大燕的重擔。

傅府大門緊閉兩日,群臣滴水未進,傅玄邈不忍花甲之年的同僚受此折磨,出門勸阻卻被眾人趁機披上黃袍。

傅玄邈再三推辭,奈何盛情難卻,——是在十月初——這日入主別宮,其母方氏也被迎入後宮,尊為太後。

登基大典,定在了三日後。按新皇的意思,登基儀式一律從簡,平民——從得知登基大典的全貌,只能從道听途說里得知,新皇在沈氏皇族和文武百官前立下誓言,待迎回越國公主後,他將立公主為後,立公主所出為太子,以此將皇位——給沈氏皇族。

新皇頒發的第一道聖旨,便是命令全國節度使起兵圍剿李鶩。

光傅玄邈眼皮子底下的京官和沈氏皇族認他沒用,他能不能坐穩這個位——,——得看地方上掌有實權的各大節度使。這一道聖旨有沒有用,對傅玄邈今後的執政至關重要。

對李鶩能不能逆風翻盤,也至關重要。

傅玄邈登基的消息傳到揚州,已是兩日後下元節這一天。

往年的揚州到了這一天,家家戶戶都要擺起香桌,貢上素菜餡心的糯米團子、油炸豆腐和蔥餅。到了傍晚的時候,一家人吃飽喝足,——要熱熱鬧鬧地外出齋天,將紙折的仙衣和錫箔銀錠裝入白紙糊的袋——里,叩拜後燒給天上的祖宗。

但今年的下元節,揚州一反往常的冷清。即便是出來齋天的百姓,臉上也大多帶著心——不寧的憂慮——色。

誰也不知道攻打揚州的大軍幾時就會出發。

人心惶惶。

白家贊助的越國公主府如今已成青鳳軍議事的主要場所,擺滿糯米團子和米酒的桌上,青鳳軍的主要將領正齊聚一堂,商量著今後的對策。

「傅玄邈如今已掌握至少四——萬兵力的實權,再加上全國各地可能听命于他的地方兵力,我們揚州如——貿然應戰,難有一線生機。」一個蓄——絡腮胡子的將軍粗——嗓——說道。

「那你說要怎麼辦?」李鶩問。

「唯有固守揚州,方有一線生機。」

「守得了一時,守不了一世。」沈珠曦皺著眉開口了。

這里是公主府,她出現在軍議桌上理所當然,總沒有讓主人回避的道理。沈珠曦一開始沒懂,直到幾次軍議之後,才明白李鶩將軍議地點定在公主府的深意。

南方比起北方,禮儀束縛本就沒那麼嚴重,這里又是她的家,他們是借自己的地盤軍議,更沒有置喙一二的道理。

更何況,沈珠曦知曉民情,粗懂軍書,她提出的意見往往具有很大價值,一來二去,將軍們甚至習慣了等待她查漏補缺的發言。

「殿下有何高見?」絡腮胡子的將軍反問。

「青鳳軍的主力在金州,人數雖多,但武備落後,要跟武備精良的燕軍搏斗,我們非常不利。即便能夠一爭高下,金州距離揚州也太遠了,等金州兵力援助,揚州不定能等到。」沈珠曦說。

白游庚用贊賞的目光看——沈珠曦︰「我贊同殿下所說。以小博大,光固守是不行的。」

「想要主動出擊,沒兵不行。我們哪兒來的兵力?」留絡腮胡子的將軍不快道。

「殿下以為?」白游庚鼓勵地看向沈珠曦。

「我們沒有,可以去借。」沈珠曦說,「傅玄邈作惡多端,肯定有許多不甘受他號令的人。」

「沒錯。」李鶩听了半晌,再次開口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天下第一狗的敵人有哪些?你們評選的時候,有沒有評出天下第二狗?」

白游庚——視他的後一句話,說︰「揚州所屬的海阜節度使和白家走動頗多,其人貪財,可以一試。」

坐在白游庚身旁的白安季沉吟片刻,也說︰

「只要拿出足夠的獻金,我有把握將他拉到我們這邊來。」

沈珠曦想了想,也說︰「滄貞節度使孔燁是父皇信任的老臣,我若親自游說,應能獲得他的支持。」

「——有武英節度使淳于安。」李鶩一臉肯定,「他要是肯讓傅玄邈爬到腦袋上坐——,我李鶩二字倒過來寫。」

「淳于安是早有反意,」沈珠曦提醒道,「但他跟你有仇,你忘了?」

「不就借了他一點軍需麼——我加上利息一起還回去!」李鶩說。

沈珠曦頓了頓,沒好意思當——眾人提醒,他不但搶了武英軍的軍糧武備,——殺了淳于安最為器重的軍師韓逢年的弟弟韓逢月——這血海深仇,恐怕不是一點利息就能還清的。

「那就這麼決定了。」李鶩說,「白家負責搞定海阜節度使,公主負責搞定滄貞節度使,老——搞定武英那條老狗。」

李鶩信心百倍,直接將事情敲定。

揚州僅是他計劃中的一個節點,若想憑現在的軍事力量和掌握整個大燕軍力的傅玄邈單打獨斗,就像是拿雞蛋去踫石頭。沈珠曦在軍議桌上提出的當務之急,便是尋找盟友。

盟友又不能從天上掉下來,別人單憑一個使者,一張信箋一個信物,也很難相信青鳳軍的誠意和實力。

第二日,青鳳軍兵分三路,以白安季為首的財大氣粗隊帶著大量金銀出發,前去扣響海阜節度使的大門;沈珠曦帶了一隊揚州出色的工匠和繡娘,——有許多織造釀酒的書籍,浩浩蕩蕩去拜訪滄貞節度使;剩下一個李鶩——沈珠曦也不知他哪兒來而信心,既沒帶金,也沒帶糧,和白安季密談後,又在揚州逗留了三日,這才帶著幾大車揚州不值錢的土特產,出發去了武英節度使所在的東都。

最先開始會談的是負責海阜節度使的白安季,海阜治所就在距離揚州不遠的蘇州,坐船下去要不了幾日。見到海阜節度使後,白安季先是出示了越國公主的鳳印,稟明來意,接著作為越國公主的外家,在資助了一筆數額巨大的軍費後,海阜節度使如同白家預料那樣的那樣,率先響應號召,加入了反傅聯軍。

接著是一入楚州就受到熱烈歡迎的沈珠曦,頭發花白的滄貞節度使孔曄一見到沈珠曦便老淚縱橫,公主的車輿——沒走到眼前,就先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孔老先生不必多禮,快快起來吧!」

鳳輿一到跟前,沈珠曦就連忙下車將人給攙扶起來。

孔曄看——沈珠曦,激動到說不出話,只有眼淚不停流淌,雙手顫抖不斷。

見他這樣,沈珠曦也不禁哽咽了。

她出宮後這幾年,見多了魑魅魍魎,可又何曾見過真正忠于大燕的鞏固之臣?

大燕——大,可她走了一路,也只見到一個孔曄。

一個半截身——入土的垂暮老人,依然為了大燕存亡而老淚縱橫。

她幾乎沒有機會說出準備好的那些游說——詞,孔曄就給出了他的答復︰滄貞上下,任憑殿下號令。

不但如此,孔曄主動提出,可以居中斡旋,說服忘年之交的好友暨海節度使蔣信川一起加入反傅聯軍。沈珠曦當然求——不得,約定在楚州逗留三日,待蔣信川回信,便立即動身前往暨海治所徐州。

三方已經成了兩方,蔣信川能加入最好,不行,至少也要說服他暫時保持中立,不要過早加入戰場。

現在等的,就是李鶩那里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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