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募兵那日, 李鶩親自坐鎮,但凡是魚頭縣住人,只要在他面前露上一面, 他就立馬能出結論︰

「趙二狗, 你也來參軍了?你那老娘不撫養了?有銀子?銀子算個屁,你走了家里就沒人了, 滾回去照看你老娘!」

家中有老人要照看的,獨生子的,還有弱不禁風的,都在李鶩的篩選下黯然地離開了報名的隊伍。

李鶩在前邊把關,沈珠曦則在後邊登記參軍的人員名單。

「菜子……你有沒有大名呢?」沈珠曦抬起頭, 溫和道。

「有、有,大名叫陳有財——」應征的少年在沈珠曦的微笑下臉色通紅,窘迫地扯著衣角。

沈珠曦在白紙上寫下陳有財幾個字, 又問道︰「緊急住址在哪里?」

「什、什麼緊急住址?」

「如果你在軍中有個萬一, 我們要聯系和寄送撫恤金的地址。」

「我們這種小兵也有撫恤金嗎?」陳有財震驚道。

「本來是沒有的——」李鶩耳朵尖,听到這話回頭大聲道, 「這事兒是你們將軍夫人提議的, 你們都要記著將軍夫人的好!」

已經登記過的士兵極給面子的發出了應聲, 幾百個聲音合在一起震耳欲聾,讓沈珠曦不禁面色微紅, 連連擺手謙讓。

來當兵的人,都做好腦袋拴褲腰帶上的準備。

但是撫恤金這東西,只有高等軍職的人才有。低等軍職的人也有, 但通常送不到自己親人手上。炮灰小兵就更不必說了。

陳有財是奔著軍餉和李鶩口中「出人頭地」的一線可能來的,根本沒想過作為小兵的自己萬一死在戰場上,還有撫恤金可以交給親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 陳有財連忙報出自己父母和長兄的住址,沈珠曦將其用最容易被識別的楷書寫上後,放入一個繡著鴨子的粗布荷包交給少年。

「這個荷包務必要隨身攜帶,小心防水。以後有條件的時候,我們會重新登記一次信息,把紙條換成木牌。」

少年接過荷包,小心翼翼地放入胸口,感激地再三道謝後離開了排隊的長龍。

下一個人上前,沈珠曦繼續耐心地詢問名字和住址。

一天下來,青鳳軍征募到五千余青壯。

旁觀的縣老爺臉都青了——魚頭縣的青壯一下子就被李鶩抽去三分之二,這縣里明年開春的農田誰來耕?

當晚,縣老爺在偏房愁得睡不著覺,李鶩在主屋笑得合不攏嘴。

魚頭縣是他的大本營,這一批人,他是準備拿來培養成心月復親兵的。

大軍開拔的那一天,李鶩點好人數,正要上馬出發,數聲熟悉的呼喊從身後城鎮傳來。

「等等!」

坐在馬車里的沈珠曦認出其中就有隨蕊和九娘的聲音,連忙開窗探頭。

大批鄉親拖家帶口地往這里趕來。

隨蕊扯著自己老爹,氣喘吁吁地最先跑到。

「我、我們商量了一晚,想跟你們一起去襄州,你、你們能不能帶上我們,一、一起走?」

縣老爺數了數跟來的父老鄉親,這回不止是臉青了。

他昏倒之前,最後一個念頭是︰李扒皮這是要把魚頭鎮的地皮都扒干淨啊!

李鶩想也不想地答應了︰「行啊,但是你們要自理吃喝。」

「沒問題!我們都帶上了!」隨蕊得意洋洋地舉起雙手,上面掛滿溢著燒雞香氣的荷葉包。

李鶩一個眼色,李鵲走了出來。

「要去襄州的都跟我來,我帶你們去中軍。」

人群立即一擁而上。

李鶩看向這時走到面前的胡一手,挑眉道︰「胡爺也要跟我去吃苦?」

「年紀大了,吃不了苦了。」胡一手自嘲道,他把身旁一個少年往前一推,說,「這是我外甥尚惲,此去襄州投靠父母,還請將軍路上照看一二。」

李鶩點了點頭,那少年就被胡一手推了出來,他不情不願地往前走,臉則向後看,不死心地問︰「舅舅,真不給我幾個人手?給個丫鬟也好啊!」

「你已經大了,要學會一個人起居生活。」胡一手面無表情道。

尚惲進入青鳳軍後,胡一手往身後一招手,四個壯漢抬著兩個箱子走了出來。

箱子甫一落地,邊緣就深深陷入土地之中。

當著李鶩的面,胡一手打開了木箱。里面是兩箱整整齊齊的金錠。

「襄州被叛軍盤踞已久,將軍入駐襄州後,百廢俱興,不知可有我胡記賭坊的一席之地?」

胡一手想在襄州開賭坊,以他的人脈,根本無須通過李鶩。

這兩箱金子,不過是看中李鶩的潛力,提前示好罷了。

兩個明白人對視一眼,彼此都心思清楚。

「自然。」李鶩朗聲道,「我若入駐襄州,襄州大門永遠向胡爺敞開。」

胡一手含起微笑,拱手行禮。

魚頭縣到襄州,一日便可走個來回。只是人多了,速度也就自然慢下來了。當天夜里,大軍在官道附近扎營休息,沈珠曦和李鶩正要睡下,帳篷外忽然鬧騰起來。

「我認識你們將軍!我和你們將軍那是不一般的交情,你們還不趕緊放我進去?!」

這聲音!沈珠曦做鬼也忘不了!

她面色蒼白地看向李鶩——這不是李鶩曾經的恩客樊三娘的聲音嗎!

「……你眼神怎麼這麼怪?」李鶩被她看得發毛。

「李鶩!李鶩!」帳外的樊三娘見喊了一會沒人應答,扯著嗓子叫了起來,」李鶩!你還管不管老娘的死活啦!」

李鶩剛要下床,沈珠曦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別去!」

「為什麼?」李鶩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你少明知故問!」沈珠曦生氣道,「你都金盆洗手了,還去理她做什麼?!」

「樊三娘對我有恩,我不能不理她……而且這和金盆洗手有什麼關系?我又什麼時候明知故問了?」李鶩詫異道。

「你——」沈珠曦說不出他別開生面的兼職,他不會不好意思,她還不好意思呢!堂堂一個公主,居然要人做面首養她!

「反正你不許去!」她少見地發起脾氣,為了不讓他再度淪落風塵,情急之下拋開禮義廉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李鶩看著掛在自己胳膊上的人,又吃驚又迷惑又喜悅。

「我確認一下……」他一臉復雜,「你是在吃樊三娘的醋嗎?」

李鶩想起曾經出現在他身邊的那些女人,九娘、李青曼、王詩詠……哪個不比樊三娘有威脅?

沈珠曦對她們視若無睹,卻偏偏吃起一個年過四十風韻不存的寡婦的醋?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是這呆瓜的審美有問題,還是她眼中的自己審美有問題?

李鶩覺得一定是前者。

這樣就能解答他寬衣解帶這麼多次,沈呆瓜依然能無動于衷的疑問。

樊三娘還在外邊叫喊,若是沒有事要他幫忙,樊三娘是不會大半夜來這里的。李鶩雖然很享受沈珠曦來之不易的吃醋,但樊三娘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能把人晾在外邊不管。

他保持胳膊上掛了個人的姿勢,往外說道︰「讓她進來。」

沒一會,樊三娘就撩開門簾走了進來。

看見已經上床的李鶩和沈珠曦,樊三娘先向沈珠曦賠了個不是︰「對不住了,李娘子。本來不該這麼晚還來打攪,但我確實有些要事要找李鶩幫忙,還請李娘子把你家相公借我一個時辰——」

「不行!」沈珠曦大驚失色。

沈珠曦一向好說話,樊三娘也有這樣的印象,所以她壓根沒想過會被拒絕。她想了想,還以為沈珠曦是擔心李鶩安危,補充道︰

「你放心,我們不會走遠的,就在我帳篷里——」

沈珠曦臉更白了,把懷里的胳膊抱得更緊︰「不行!」

樊三娘和李鶩面面相覷,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李鶩說,「你在帳篷外等我。」

「不行!」沈珠曦撥浪鼓似的搖頭。

不管李鶩怎麼說,沈珠曦就一句話︰不行。

樊三娘見狀,掩下眼中黯然和失望,勉強笑道︰「李娘子不方便那就算了,我再想想辦法吧……你們早些睡……」

樊三娘轉身走出帳篷。

她主動放棄,沈珠曦留住李鶩卻也不開心。

「為什麼不讓我去?」李鶩轉頭看著沈珠曦。

「……你去好了!我不攔你了!」

沈珠曦悶悶不樂,倒頭就睡。

「那我真去了?」

「你去吧!」

「我真去了?」

「快去!」

身後好一會沒聲音,沈珠曦回頭一看,李鶩這屁人還真走了!

他就這麼樂意去做面首嗎?!

沈珠曦氣得拿被子蓋住自己的頭。

不管了,隨他去吧,反正他們又不是真夫妻,管他干什麼兼職呢!

帳篷內半晌寂靜,被子里的人形一動不動。

終于,忍無可忍的沈珠曦一腳踢開被子,氣出淚花的圓圓杏眼委屈十足地瞪著屋頂——

她也有錢啊!

只要想到李鶩在樊三娘那里可能會做的事,沈珠曦心中就充滿焦灼和酸澀,眼楮就不自覺地泛酸模糊。

李屁人前天才說自己是他的大寶貝,今天他的大寶貝就換人了!

「……哪有這樣的大寶貝!」

沈珠曦氣憤道,一邊捏著小拳頭往李鶩枕頭上捶,一邊眼淚還啪嗒啪嗒地掉。

如果是往常,李鶩早就來幫她擦眼淚了,但是今天,李屁人去幫樊三娘擦眼淚了!

李鶩不是有那麼多銀子了嗎?怎麼還去做兼職?

難道這就是古人所言的「一夜夫妻百日恩」?

還是青鳳軍規模大了,需要的開銷也多了,他不得已才又重操舊業?

可憐,弱小,又無助的沈珠曦抱著自己的膝蓋坐在床上,睜著圓圓的眼楮默默落淚。

就像被架上燃燒的火堆,每寸皮膚都在感受嫉妒的灼痛。

這份灼痛在一盞茶時間後終于燒斷了沈珠曦的理智,讓她抱著一妝奩匆匆收拾出來的金銀奔向樊三娘的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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