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鶩走出王宅後, 覺得身心輕松,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載他來此處的車夫正蹲在車邊啃燒餅,見他出來, 忙起身叫住他︰
「李公子, 林主簿交代過要送你回去。請上車吧。」
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李鶩毫不猶豫上了車,坐著來時的馬車回到了那間其貌不揚, 里面卻藏著四百余壯漢的院子。
等在前院的李鵲見他回來,明顯松了一口氣。
「你嫂子呢?」李鶩沒有在院子里見到沈珠曦的身影,不滿地皺起眉頭。
「嫂子和二哥上街去了。」
「知道去買什麼了嗎?」
「嫂子說去布莊和成衣鋪看看,應該是買衣裳去了吧。」
李鶩調轉腳尖,往門外再次走去。
「走, 出去找他們。」
「不在家里吃飯?」李鵲跟了上來。
「賺了錢,請你們吃大餐。」李鶩模出懷里的銀票,露了一角出來。
「王姑娘果然講信用。」李鵲笑道。
兩人走上主街後, 坐上了一輛叮叮當當搖著響鈴路過的牛車。
車上已經坐有幾個年齡衣著各不相同的乘客, 其中一名婦女抱著嗷嗷待哺的小嬰兒不住搖晃,用徐州土話耐心哼著童謠, 眼中充滿溫柔的母愛。
在這次饑荒中, 徐州知府開放了好幾個糧倉, 挽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和那些飽受創傷, 眼中隨時閃著貪欲和饑餓的災民不同,徐州百姓身上有一股亂世難得的平和安穩。
「客官,去哪兒啊?」駕車的老漢問道。
「城里最大的布莊和成衣鋪在什麼地方?」李鶩問。
老漢爽朗答道︰「棉花街——城里賣布料成衣的店鋪都在那里。」
「那就去棉花街。」李鶩掏出一小串銅板扔給老漢, 說,「不用找了。」
「多謝客官!」老漢歡天喜地地收了。
牛車載著兩人叮叮當當地來到人來人往的鬧市,李鶩看著街道兩旁林立的店鋪, 說︰「彭城縣和襄陽縣幾乎是兩個模樣。」
「是啊。」李鵲心有同感,視線沿著街邊商販移動。
襄州知府範為貪財如命,想方設法增添稅名搜刮錢財,百姓不堪其擾,體現在襄州便是各處市場凋零,除了州治所襄陽外,其他各縣的商業發展甚至還趕不上一個小小的魚頭縣。
兩人懷著審視的心情,觀察著沿途所見所聞,還沒注意到時間流動,牛車上的乘客就已經換了兩撥人。
「吁——」老漢拉著韁繩,讓牛車緩緩停了下來,「客官,棉花街到了!」
李鶩和李鵲跳下牛車,老漢又趕著大黃牛慢悠悠地往前走了。
問清楚棉花街上最大的成衣鋪在哪兒之後,李鶩帶著李鵲出發了。
「大哥怎麼不問布莊的位置?」
「布莊選好布再做成衣服,至少也要三五天的時間。你嫂子平日粗枝大葉,但關鍵時刻不會掉鏈子。她不知道我們會在這里停留多久,保險起見,肯定會選擇成衣。」李鶩篤定道,「咱們把這條街上的成衣鋪逛完,鐵定能找到你嫂子。」
「大哥真了解嫂子。」李鵲感慨道。
「你嫂子愛慘了我——」李鶩故作煩憂地擺了擺頭,「我也不能辜負她。你猜,咱們找到她的時候,她買了幾件衣裳?」
李鵲不確定答案,頓了頓︰「三件?」
「只要不是三車就行。」李鶩嘆了口氣,拍了拍放著一千兩銀票的胸口,「這一路上,你嫂子跟我吃了不少苦頭,這張銀票是她應得的。」
李鵲往四周掃了一眼,壓低聲音,飛快道︰「說來也奇怪,剛認識的時候,我覺得嫂子不像普通宮女,現在,我又覺得嫂子不像普通公主。我以為,公主都是吃不了苦的,沒想到……」
「老子看上的女人,能普通嗎?」李鶩得意地睨了他一眼。
李鵲立即道︰「那是,大哥不是普通的大哥,大哥看上的女人自然不會是普通的女人。嫂子出身高貴,花容月貌,溫柔體貼,和文武雙全,才高八斗,出口成詩的大哥堪稱絕配!」
李鶩美滋滋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兩人走進一棟掛著「雲霓閣」招牌的閣樓,剛好看見背對著他們正在掏錢的沈珠曦。
李百無聊賴地站在一旁,雙手都提滿東西,既有大的布包,也有小的荷葉包。
看見李鶩二人,李的眼神馬上亮了起來︰「來了大哥!」
沈珠曦下意識轉身。
「啊——」
她差點撞入忽然緊貼在身後的李鶩懷里,還好在最後一刻穩住了身體。
李鶩一臉失望地看著兩人空出來的距離︰「你平日呆頭呆腦的,怎麼就這種時候反應最快?」
還不是被他訓練出來的!
沈珠曦不想讓他會錯意,咽下撒嬌似的嗔怪,目光轉向他和身後的李鵲︰「你們怎麼一起來了?」
「你不在家等我,老子就只能出來找你了。」李鶩抽出胸口里的銀票,啪地拍上櫃台,「拿去,隨便花——」
沈珠曦一看銀票上的數量就知道王姑娘被薅了羊毛。
看樣子,這趟王宅之行沒遇到凶險。
拿著花花綠綠一大捧新衣走來的伙計從後門走了出來,沈珠曦在他看到櫃台上的銀票之前,手臂往櫃台上一壓,大袖拂過的地方變得空空蕩蕩。
「夫人,你要的衣裳都拿來了,你看看是不是這些?」伙計道。
「先別包起來——」沈珠曦說完,扭頭看向李鶩,「你來得正好,我給你們三兄弟都選了兩套待客的袍子了,你們試試看合不合身,要是哪里不合適,現在就叫繡娘量身改衣。」
「你給我們選的?」李鶩一愣,這才注意到走近的伙計手里拿的都是男士衣袍。他拿手翻了翻,詫異道,「你自己的呢?」
「我不缺衣裳,在金玉樓訂的好些都沒來得及穿呢。」沈珠曦開心道,「等回了鎮上,我就有新衣裳穿了,用不著現在又浪費錢。」
原本是開心的話,沈珠曦卻發現李鶩反常地沉默了。
「……怎麼了?」沈珠曦面露疑惑。
「沒穿過也過時了,大家都穿新衣裳,你也不能例外。」李鶩開口道,「選你喜歡的,看上就買。今天不把這張銀票花完,老子不準你回家。」
沈珠曦猶豫片刻,喜悅最終戰勝理智,浮上臉龐化作春華般燦爛奪目的笑容。
「我真的能隨便買?」
「買,買他娘的。」李鶩說。
沈珠曦興奮不已,轉身對伙計說︰「把我先前看過的雙鳳花樹紋的腰帶拿來,還有那件鳳仙花色的飛鳳纏枝葡萄紋……」
「鳳來鳳去的多俗氣啊,」李鶩在櫃台,問伙計,「給她拿幾件繡鴨子的衣裳。」
沈珠曦無視他的屁話,繼續說道︰「還有扁豆花紅的忍冬花紋羅衣,星藍色的團花鳥紋錦裙……」
她一口氣報完之前就心儀的衣裳,伙計听到最後已是一臉迷惑,也不知到底記下了多少。
「夫人稍等,小的馬上去拿。」
伙計蹬蹬蹬跑上二樓後,沈珠曦看向李鶩︰「知府和你說什麼啦?」
「感謝我救了他女兒。」李鶩道。
沈珠曦吃了一驚︰「王姑娘還真是知府的女兒?」
「不止。」李鶩說,「王文中有三房妻妾,七個孩子,卻只有王詩詠一個女兒。他對這個晚來的獨女很是寵愛,這次也是,因為救命之恩,賞了我一個百戶來做。」
「這徐州知府知恩圖報,似乎是個好官?」沈珠曦高興道。
「如果壞得不明顯就是好官——那他是個好官。」李鶩諷刺地扯了扯嘴角,「你要是在場,就能欣賞到我們知府大人高高在上的表情。想必在他眼里,和我說話已是天賜的恩賜,賞我一個百戶,也不是因為感恩,而是希望我拿著這點好處,離他的寶貝閨女遠點。」
「可你和王姑娘什麼事都沒有啊——」
「有些人就是瞎了眼,總以為自己的掃帚瓖了金嵌了銀,人人都想要,人人都要搶。」李鶩罵罵咧咧道,「我呸!老子又不是挑糞的——什麼都往回挑!」
「王姑娘什麼時候得罪你了?」沈珠曦忍不住道。
「她煩人。」李鶩想也不想,不耐煩地答道,「煩人就是最大的罪過——老子日理萬機,忙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听她嘰嘰呱呱?她給的是封口費,又不是陪聊費!」
沈珠曦心有余悸,抿上了自己的嘴唇。
她覺得自己平時話也挺多的——至少比王姑娘多多了,李鶩嘴上不說,是不是心里也覺得她煩人?
這麼一想,沈珠曦立即發覺,她和李鶩在一起的時候,話太多了。
真奇怪,她原本不是多話的人。
都怪這屁人,跟他在一起,很難保持自己的節奏。他整日嘰嘰呱呱,弄得她也跟著呱呱嘰嘰。
明明出宮前,她還很端莊文雅!可是看看她現在,整日屁來屁去——
都是這屁人的錯!
「你怎麼不說話?」李鶩忽然看向她,眉頭擰到一起,「老子說了這麼多,你就用幾個字打發我,怎麼著,是不是不想見到老子,是不是嫌老子話多讓你心煩了?」
他 里啪啦的一番質問打懵了沈珠曦。
「……可我說多了,你不覺得煩人嗎?」
「你又不煩人,你說再多也不煩人。」李鶩月兌口而出。
沈珠曦啞口無言了,快速上升的面部溫度代替了她的回答。
「三弟,你看……看什麼呢?」李瞅著一旁手拿一件袍子,翻來覆去盯了許久的李鵲。
「看這袍子上的雀兒怎麼都成雙成對的。」李鵲嘆了一口氣。
「我听不懂……」李一臉茫然。
「听不懂才好啊。」李鵲一臉復雜地看向他,「我還不想听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