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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鵑在來了李家第三天的時候, 終于下了它的第一顆蛋。

沈珠曦如今會燒火了,她小心翼翼地煮了雞蛋,沒有引起任何火事。這顆很有紀念意義的雞蛋也進了李鶩的肚子。

李鶩想讓給她吃, 她用了好大力氣才說服他吃下這僅有的一顆雞蛋。

論需要進補, 那還是李鶩更需要些。

現在雖然立秋,但秋老虎的威力也不容小覷, 沈珠曦趁著太陽還沒出來,帶上花箋去給河柳堂送貨。

花箋在河柳堂的銷路已經穩定下來,李鶩每到月底都能拿回七八十兩的銀子,有定制單子的時候,獲利還能沖上百兩。

這些銀子都被她放在了李鶩給的木匣子里, 每個月她都往廚房的小壇子里添銀子進去,可是沒過兩天,銀子就會重新出現在她的木匣子里。

李鶩不要她的錢, 他自尊心如此強烈, 讓她更加有口難言。

「你別做面首了。」

短短六個字,卻耗盡了她的全部勇氣。

李鶩背負了太多, 而她能做的僅僅是為他煮個雞蛋。每每想到這一點, 沈珠曦就會在床上輾轉反側, 而她身旁的人根本不懂她內心的糾結,一胳膊甩來, 沉甸甸地壓在她被子上,說不準動就不準動——

「你動來動去的怎麼可能睡得著?不動自然就睡著了!閉眼,睡覺!」

他不懂她的為難, 她卻懂他的疲憊。

一想到他第二日可能要去面對那些難纏的恩客,沈珠曦也不敢翻來覆去了,說來也怪, 她不動之後,還真就慢慢睡著了。

就這!李鶩還抱怨她不關心他——

她還不夠關心他嗎?她每日都在為他從良而操碎了心!

李鶩做面首的事,她又不能告訴別人,向其他人尋求主意,只能自己憋在心里,她容易嗎?

就像今日,她去鎮上送花箋,在集市上遇到了樊三娘,望著她笑開了花的磨盤大臉和比兩個她還粗的腰身,沈珠曦笑得很古怪,很僵硬。她好不容易,才憋住想要月兌口而出的請求︰

「你別打李鶩了……」

和熱情過度的樊三娘分開後,沈珠曦臉上的笑都要凝固在臉上了。

到底,她還是沒能說出那句話。

如果驕傲如李鶩,知道她已經知道他在做著什麼,該是多大的打擊啊!

沈珠曦每日都陷在此類的糾結中,她所能做的,只有給他煮個雞蛋,夾筷好菜,默默忍受他的屁言屁語。

李鶩不容易,她也很不容易啊!

沈珠曦滿月復愁腸地走在回家的鄉間小路上,忽然被一陣疑似嗚咽的聲音吸引。

她狐疑地停下腳步,四下張望。

田坎兩邊都是綠油油的農田,此時正是晌午,一個農人的影子都見不到,微風拂過,長得比沈珠曦還高的稻子沙沙響了起來。

難道是她听錯了?

就在她想要繼續前行的那一刻,同樣的嗚嗚聲又一次響了起來。

這次,沈珠曦清楚捕捉到了聲音源頭,這變了樣但又透著一絲熟悉的聲音,讓她當即想起一個人的名字——

隨蕊!

沈珠曦面色一變,來不及做太多考慮,先一步跳下了高高的田坎,順著下面的泥巴小路往聲音源頭跑去。

轉過一片高聳的稻田,沈珠曦面色大變!

隨蕊被周壯捂著嘴按在地上,一臉狼狽,周壯缺了根指頭的右手上都是她的淚水。

周壯衣衫不整,似是正要行不軌的時候被打斷了,沈珠曦急忙去看隨蕊的衣物,見她衣裙雖亂,但還未被解開,心里一松。

她深吸一口氣。

周壯正要發狠,眼前這看著弱不禁風的女子忽然扯開喉嚨喊了起來。

「李鶩,快來啊——」

周壯一個哆嗦,蒙在隨蕊嘴上的手不由松了,隨蕊趁此機會一口咬在他的斷指上,緊接著在他吃痛的同時,一腳踢向他的命根子。

周壯猛地從隨蕊身上翻開了,他捂著在地上翻滾,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沈珠曦立即抓住隨蕊的手,拉著她頭也不回地往田坎上跑。

「你們——站住!」身後傳來周壯又痛又怒的聲音。

「別回頭!快跑!」沈珠曦握緊隨蕊的手。

兩人踉踉蹌蹌地跑回田坎上的大路,周壯仍沒追出,大概被隨蕊那一腳踢得不輕。

沈珠曦不敢停留,拉著隨蕊一路奔回自己家,顫抖的手別上了門上的門栓。

「……你沒事吧?」沈珠曦鎖了門,馬上回頭看著隨蕊。

隨蕊抓著衣襟,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李鶩他們呢?」隨蕊問。

「出去了。」沈珠曦一邊整理她凌亂的衣服,一邊說,「別怕,你就呆在這里,等李鶩回來了,我叫他送你回去。」

隨蕊平日里雖然風風火火,但到底是個沒嫁人的女兒家,乍然遇到此事,六神無主地點了點頭,僵立著任她整理衣物。

李鵑從後院踱步出來,悠然地看著門前佇立的兩人。

過了半晌,隨蕊顫聲道︰

「我是來告訴你……我再過三日,就要去襄陽了……」

沈珠曦手上動作一頓,若不是來告知她這個消息,隨蕊也不會遇到這種事。沈珠曦頭回遇到這種事,不知道該安慰什麼,張開懷抱抱了抱她。

隨蕊一言不發地站著,神色漸漸鎮定下來。

「……這事你不要告訴別人。李鶩也不行。」

沈珠曦猶豫片刻,答應了下來。

直到李鶩三兄弟回家,周壯也沒有出現在李家門外。

「咦?怎麼上鎖了?」李鵲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李鶩的聲音接著響起︰「沈珠曦——」

沈珠曦和隨蕊對視一眼,調整了臉上的表情,快步走到院子里,給三人開了門。

李鶩率先走了進來︰「怎麼鎖門了?」

「我一人在家,鎖門安全些。」沈珠曦強裝鎮定道。

李鶩多看了她一眼,目光轉到從堂屋里走出的隨蕊身上︰「隨大娘,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做什麼?」

隨蕊面色仍然蒼白,神色已經和平常無二。

「我來看沈珠曦的,又不是來看你。」

李鶩在她身上也多掃了兩眼,沈珠曦不由屏息,生怕他看出什麼。

好在,他似乎沒有察覺異狀。

「我听說,你再過三日就要去襄陽了?」李鶩問。

隨蕊諷刺道︰「耳朵挺靈,又是從哪兒裝聾作啞偷听來的啊?」

「你太記仇了。」李鶩搖頭道,「做人就要心胸寬廣,像我一樣。你既然要走了,一會就讓李送你回去吧,也算是我略盡地主之誼。」

「這算什麼地主之誼……」隨蕊半推半就地應了下來。

李看看李鶩,又看看隨蕊,疑惑道︰「誰要走了?」

「傻大個,是我要走了!」隨蕊說。

「你去哪兒?」李一個勁地往外蹦著問題,「你要去多久?你什麼時候回來?你回來的時候要帶好吃的……」

「你問題太多了!」隨蕊轉身拉起沈珠曦的手,說,「我走了,記得我們先前說好的事。」

沈珠曦遲疑地點了點頭。

隨蕊和李離開後,李鵲提著許多新鮮蔬果進了廚房。李鶩仍站在院子里,絲毫沒有像往常那樣進屋歇息的意圖。

「別傻站著了,進屋啊。」沈珠曦強笑道。

「你們發生什麼事了?」李鶩不受糊弄,目不轉楮地盯著她。

沈珠曦結結巴巴,說不出個一二。

「隨蕊被人非禮了?」李鶩問。

「……我不知道,別問我了。」

沈珠曦慌張地轉身進了里屋。

這事關乎隨蕊名節,隨蕊特意叮囑她不能告訴別人,她怎麼能擅自把這麼重要的事透露給李鶩?

坐在床上,沈珠曦心神難安。

周壯怎麼會對隨蕊心生歹意?她不是懷疑隨蕊的魅力,只是……周壯看上的不是李青曼嗎?

是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

沈珠曦拔下頭上的金簪握在手里,李鶩特意把尖端磨到一個既能傷人又不會輕易自傷的程度,她握著銳利的金簪,總算安心了一些。

竹簾忽然被人撩開了。

李鶩站在門下,高大瘦削,一雙沉黑眼眸平靜而了然。

「想說的時候,隨時來找我。」

沈珠曦的喉嚨動了動。

半晌後,她努力說出了回答︰

「……好。」

……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再寬限我一段時日吧,我一定能湊到錢的!胡爺,胡爺,你信我一回……」

周壯跪在溪水里,痛哭流涕地不斷叩首。溪水和淚水濺了他一臉,堅硬的鵝卵石也把他的額頭磕出了血痕。

他驚慌失措,魂飛魄散,死命磕著,一刻也不敢停下來。

「這話,你說了許多遍了。」

水岸上站著十幾個高矮不一,身材粗壯的壯漢,身穿錦衣的胡一手坐在一把藤椅上,大拇指輕輕摩挲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

他頭也不抬道︰「周壯,我念在咱們過往的情分上,也寬限了不少日子,可你每次,帶給我的都是失望吶。」

「胡爺,胡爺,這次不會了!真的不會了!」周壯顫聲道,「我馬上就能湊到錢了!」

胡一手抬起眼來,冷笑道︰「據我所知,你娘的嫁妝和你家的房契,都已經典當出去了,你還能拿什麼湊錢?」

「我要娶隨蕊了!胡爺,你知道隨記雞店的承嗣女嗎?就是她!我娶了她,隨記雞店也是我的,你還怕我拿不出錢來還賬嗎?」

「隨大小姐願意嫁你?」

「她願意!她肯定會願意的!」周壯膝行兩步,被胡一手身旁的護衛眼神嚇退。他戰戰兢兢地跪在水里,拼命解釋道,「隨蕊有把柄握在我手里,即便她不願意嫁給我,也一定會用一大筆錢來收買我!只要拿到錢,我就能還上賭坊的債了!胡爺,求你再寬限我幾日!我一定還錢!」

胡一手沉吟片刻,緩緩道︰「……你知道騙我要付出什麼代價吧?」

「鄙人就是再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欺騙胡爺你啊!」周壯慘白著臉道。

「既然如此,我就再給你五日時間。」

周壯劫後余生,再一次拼命磕起頭來︰「多謝胡爺,多謝胡爺……」

「你也別謝得太早了,我再給你五日時間,是有代價的。」

周壯剛剛升起的血色褪了個干淨。

「……什、什麼代價?」

胡一手把手中的匕首遞給身旁一名壯漢,對方接過後,和兩個青壯年一同向周壯走來。

「別、別……別過來……胡爺……饒了我,饒了我,饒——啊啊啊啊啊!!」

清澈的溪水依舊潺潺。

鮮紅的血液在溪水中洇開,一根斷指順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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