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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章 驚鴻雨夜

八月二十五,暴雨。

烏雲,濃厚且重疊。

灰朦的天際,乍現著耀眼的缺口。

缺口,如深淵吞噬,時時閃動著青藍色的閃電。

聲聲雷鳴,愈發轟鳴, 震得萬物匿跡,百般躲藏。

這本是夕陽余暉之際,可,晚霞卻吝嗇了美麗,丟失了夜幕將臨的靜然。

眼下,在一望無際的林木中,好似早已進入了幽深的夜幕。

茂密的枝葉,更是遮擋了所有的希望。

其中,兩個身影, 正在奮力疾奔,顯盡了匆忙,掩不住得身輕體弱。

沒人知道,她們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

也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們只是在奔跑著,顧不得林木剮蹭衣角、皮膚,即使摔倒後,也絲毫不給自己停歇的機會。

暴雨下的林中,已是漆黑一片,腳下的路,卻還未濕透。

雖,腳下的抓力感很足,但,也顯沉重。

她們好似已受了很重的傷,跑動的步履間,不止有疲倦,亦有幾分酥軟。

每次彎腰觸月復的堅持之刻, 都在她們那蠟白如雪的容顏上綻出著冷然。

堅毅倔強的眸光下,卻是咬緊牙關,咬破下唇的隱忍。

雷聲,已更大;暴雨已傾盆。

偌大的水滴,沉沉地打在枝葉上,側漏下的雨水,好似枝葉的悲鳴,亦流淌在兩人的臉頰上。

斑斕少女,化了妝容,緊縮的身子和身上的裙縷,緊緊黏在了一起。

她們冷汗不斷,卻在雨水的沖刷下,無法彰顯。

突然,其中一女子,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另一女子怒狠狠地凝視著後方,半蹲在地,用盡著僅留的力氣,想要攙扶起同伴。

後方,是一望無際的黑暗,比黑暗還要壓抑得,則是不停竄動著的黑影。

黑影猶如惡魔一般,早已將她們包圍,好似隨時都能出現一雙手臂,將她們完全給撕碎。

惡魔在咆哮,在黑夜中咆哮,在空寂的林間咆哮,掩蓋了雨聲,覆蓋了驚雷。

在道道霹靂閃電下,時隱時現著張張猙獰的嘴臉。

那嘴臉,貪婪、丑陋、血腥、瘋狂,那是一群從地獄中逃月兌的惡鬼,要向這個世間展開著最暢快淋灕的報復。

一道光亮閃動,半跪在地的那女子,驟然向前傾撲而去,她已失了重心,雙眼也已完全模糊,後背上更是赫赫得出現了一道深且長的傷口。

鮮紅的血,瞬間涌出、飛濺,卻在片刻後,變淡,與緊貼在後背的衣裳融為一色——淺淺的淡紅色。

先倒地的女子,清晰地感受著這一切。

她的十指,已漸漸嵌入泥土,緊繃起身上的每一根神經,痛咬著下唇,猛然間發出聲聲嘶鳴。

她的左下唇已被咬破,本無了光澤的唇色,竟開始鮮艷起來。

——她,本是要攙扶起她的,此刻,她卻倒下了。

——她,怎能這般放棄,眼睜睜地看著她倒在這無情的黑暗中呢

搖曳站起的身姿,在驟雨下發顫。

晶瑩的酮體,在夜幕中閃爍。

電閃雷鳴下的容顏,透出著最後一份倔強。

她每走一步,都變得吃力、痛苦。

她每步後的晃動,是那般得脆弱且松散。

但,她要去扶起她,扶起她眼前的姐妹,扶起此刻唯一在她身邊的依靠。

走動間,她仿佛在走著一條又長又陡峭的道路,道路的前方漆黑,且充斥著死亡的味道。

她蒼白的臉上,無力表情,且毫無表情。

她的眸光呆滯,就算有著如此美麗的一雙眸子,竟也有黯然無色之刻。

前方,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女子,是她的姐妹,但她的姐妹也絕不止這一個。

她還有另外兩個姐妹。

她們姐妹四人,也應是這世間最榮耀、最幸運的四人。

——這天下女子,誰能比‘天翱門’的梅蘭竹菊四姐妹,還要榮耀?

——天下女子,誰又能比得過梅蘭竹菊四姐妹的幸運?

——她們自是比不過,昔日被天下女人所羨煞的‘玉面公子’素海棠的,但,素海棠只能是素海棠,只能是已死去的素海棠。

她們卻還實實在在地存活著,呼吸在這天地間。

若說,沒人能比得過素海棠的灑月兌與飄逸,她不能否定。

若說,沒人能有素海棠的堅決與倔強,她也不能否認。

若說,素海棠是義無反顧的,敢為自己而活,從不在乎世俗紛擾,蜚語繁說,只做自己喜歡的事,只喜歡自己喜歡的人,且還願意默默獨自承受一切,得到卻可以不擁有,深愛卻可以放手。

單單是這幾點,她就已望然卻步。

從未失去過自信,就算在生命的盡頭,素海棠依舊展露著如海棠般的淡笑。

不屈于世,不遜于俗,坦坦蕩蕩,就算被所有人視為沒有廉恥的女人,素海棠都能微笑著不去計較,因為,素海棠無需計較,這世上也沒人能懂素海棠心中的美好,也無需任何人去懂。

素海棠自己懂得便好,只因,這世上沒有任何一人可以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素海棠也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人生,只為自己而活,只為守下自己心中的美好與尊嚴。

天下沒有哪個女子,可以比得過素海棠。

就算,此刻,步履蹣跚在漆夜林間的她,也絕比不過素海棠。

——誰,能比得過一個已死去的神話呢?

但,現下她,卻想做一次素海棠,因為她是竹琬婷——‘天翱門’君子閣內,梅蘭竹菊四劍中的竹琬婷。

她不但要做一次素海棠,且還要救起倒在她面前的菊若雨——‘天翱門’君子閣內,梅蘭竹菊四劍中的菊若雨。

她淡淡地笑著,沉沉地凝視著,菊若雨後背上那道已變成黑褐色的傷口。

在雷鳴下,那道又長又深的黑褐色傷口,竟突然閃動起了光亮。

那是幸福的光亮,亦是承載著昔日姐妹情深的光亮。

她已笑得更燦,早已丟失了武器的雙手,手指也不由呈現出戟指。

她深信,只要她揮出任何一戟指,依然可以斬殺任意一個來犯之人。

此刻,她已來到了菊若雨的身前。

她遲遲地彎下腰身,遲遲地蹲下,呈戟指的雙手,遲遲的向菊若雨的腋下移動著。

六尺

五尺

四尺

三尺

二尺

一尺

她的笑中滿是溫馨,她就要扶起她的姐妹了

只要,她的姐妹能夠站起身來,那麼,她就可以重新找到依靠,在這冰冷夜幕中的那個唯一依靠。

她的內心開始振奮,開始喜悅,她終是展平了其他的手指,戟指消失得那一刻,她也實實地觸模到了她的姐妹的身子。

可,就在這時,她卻赫然倒下了。

帶著笑意,帶著滿足,重重地倒了下

沒有一絲猙獰

沒有一絲申吟

黑暗中,數百人影漸現,仿佛地獄幽靈一般,搖搖晃晃地來到,倒下的兩個女子身旁。

一道電光閃過,照亮了他們那高傲也無情的容顏,更透出了詭異至深的微笑。

比夜還要黑的利器,頓時橫在了竹琬婷的脖頸處,那是一把能夠毀滅千魂百魄的刀

亦是所有光明的終結之刃——‘滅影刀’。

隨後,百人笑,千人嘲,笑聲使得漆夜發顫,使得雷聲渺小,使得驟雨發寒。

這笑聲,並不是在慶祝勝利,更像是在展露著這世間的所有陰暗,所有的貪婪丑陋

然,片刻過後,笑聲突然驟停,暴雨仍是無情。

手持滅影刀之人,本可以隨時割下倒在地上的女子的頭顱,但,他的手臂卻已不听使喚。

他有些懊悔,從未有過的懊悔。

他貴為曾經的‘滅影門’首席大弟子,卻好似從未有過什麼榮耀感。

不但沒有榮耀感,且還經歷了這世間最悲慘的痛楚。

萬人擁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時,他抵不過一個叫素海棠的女子。

百般謀劃,心機算盡之後,他不但沒有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且還以斷臂收場。

然後,便是悠悠歲月的煎熬,黑不見底得被關押著。

他永遠忘不了那間潮濕且陰暗的地牢,也永遠忘不了受人蔑視,隨人心情好壞的過活。

可笑得是,他是否能繼續活著,絕不取決于這世上的霸主與強者,而是掌握在看守地牢的僕人身上。

僕人心情好時,一日三餐或能得到保障。

一旦,僕人心情不好,就只能一日單餐,甚至只送來一碗薄粥。

想到這里,他的眸光遲遲移動,再次落在倒地不起的兩個女子身上,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所謂。

片刻後,他的臉上竟展露出了一抹譏誚,這譏誚,卻又是一種妄自菲薄的自嘲。

——因為,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是誰,自己曾經擁有過多麼輝煌的身份

他——應蕭索,之所以還活著,絕不是看守地牢的僕人,給予了憐憫,而是同在一間地牢關押的蕭未遇,從未與他搶奪過飯食。

他至今都可以想象得到,當每日一餐,且還送來的是稀粥的情況下,若,蕭未遇與他瘋狂搶奪,最後的結局將會多麼的可怕。

——就算他們不被餓死,也終會在兩人拼死搏斗中身亡。

所以,他的心內,無時無刻不在感激著蕭未遇,盡管,蕭未遇已瘋掉,甚至已痴傻。

但是,曾經的他,還是願意留下半碗稀粥,喂予蕭未遇。

他也怕孤獨,更怕淒冷,就算蕭未遇是個傻子,是個痴兒,也是有溫度的,也是可以說說話的

這些是他唯懂的,亦是他最可憐的地方。

如今,他終于重見天日,且還被師父故遺名所器重,授予左手刀法與滅影刀。

他又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利,他不但珍惜,也將現有的一切看做了生命。

可,即便是這樣,他卻仍心有余悸,內心中毫無安全感可言。

因為,現下的他,已看不懂師父故遺名,甚至覺得師父故遺名是陌生的

如,路人一樣陌生,且這個路人還是一個能夠主宰他生死的路人

——這世間,人就是這般奇怪,看不懂一人時,想要看懂。自認為看懂後,就能有安全感,也不管是否真的能看懂,卻又願意去相信,最後,恰恰死在自認為已看懂的人手上的人,偏偏又很多。

此刻,他殺不殺竹琬婷與菊若雨,都已不重要了。

主要任務已完成,殺掉她們,只是增加幾分此次任務的出彩。

他心中也已萌生出一份慶幸,慶幸著方才沒有殺掉她們。

就算不殺她們,只是因為他想體驗一下充當「死神」的快感,但也著實成為了此刻能夠救下他性命的舉動。

眼簾漸抬的他,又一次凝注到,早已站立在蒼天巨樹枝杈上的「仙子」身上。

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位白衣仙子從天際而降,從萬閃驚雷中乍落。

伴隨著白衣仙子到來的,還有兩名侍女,但他也知道這兩名侍女絕不是一般的侍女。

一個女子,靜靜地站在高處,時隱時現著雪白妖嬈的身形,便能震懾住一切。

他很清楚,這女子是誰。

——這女子也絕不是當年的素海棠。

——卻更勝似當年的素海棠。

——因為,只有素海棠的遺女冷溶月,可以做到這一切。

側身靜止的冷溶月,已在緩抬著手臂,手臂與肩齊的那一刻,赫然間向上展平了手掌。

那是一只更加雪白無骨的手掌。

縴縴手掌,如仙子賜福,昭示著眼前的一切,可以有和平解決的機會。

于是,空中也突然擲出了四、五個藥瓶。

這四、五個藥瓶,好似在同一時間被扔出,卻均在即將落在冷溶月手掌之刻,掉落開來。

之所以會掉落,並不是扔得不準,恰恰是因為扔得太準,以至于四、五個瓶藥在冷溶月的手掌之上相互踫撞,才無一瓶能夠落到掌心之內。

然,也是因為這一舉動,守在冷溶月身旁的兩名侍女,驟然間閃動身形,以凡人絕看不到的速度,閃動在漆夜之中。

片刻後,應蕭索的身旁,就已有數十人發出慘叫,瞬間倒地,完全斃命。

慘叫是同時發出的,眾多身子也是同時倒地的。

應蕭索已顧不上任何,只因已沒有任何能夠比得過他的性命,也沒有任何能夠比得過他失而復得的榮耀。

他嘶吼著聲音,忙道︰「都是一樣的,都是解藥,還請冷門主明鑒!」

隨後,尚存之人,紛紛跪地,齊齊發出著恐懼的沉吟,「對,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樣的,請門主明鑒,明鑒啊」

冷溶月緩緩轉身,依舊站在那驚雷暴雨下的枝杈上,顯盡著狼狽。

這世上,沒有任何女子能在無遮擋的暴雨下,還能保持住優雅。

可,就算是狼狽不堪的冷溶月,也永遠是最威嚴,最不敢讓人去直視的冷溶月。

只見,她翻覆手掌,掉落在地的三個藥瓶,瞬間吸附到了她的掌心之內。

她緩緩握住,緩緩翻轉回手掌,緩緩打開三瓶藥瓶,在鼻下嗅了嗅,又緩緩抬起左臂揮動了一下。

兩名已消失在她身旁的侍女,如鬼魅般又重新乍現在了她的身側。

應蕭索與跪地不起的眾人見狀,眸光側移,左右閃動,小心翼翼地站起,小心翼翼地後退,終在不謀而合下,極速地消散在了這冰冷的漆夜中。

冷溶月與侍女,在夜幕中閃動,再現之時,冷溶月已呈跪姿,將倒在地上的竹琬婷,扶到了她半跪著的腿上。

她輕輕地撫模著竹琬婷的頭發,將解藥喂予竹琬婷的那一刻,她的眸光也落在了已被侍女扶起,且吃下解藥的菊若雨身上。

——這世間,能夠傷到竹琬婷與菊若雨的,或許只有毒藥了

——也只有在中毒頗深的情況下,竹琬婷與菊若雨才會失去所有戰力

然,又是什麼原因,非要使用劇毒來對付她們二人呢?

冷溶月也只是得到了暗之影的線報,說這里有大量新建‘蒼瓊閣’的門人聚集。

而,這里又是昔日舊‘蒼瓊閣’的所在。

——昔日的‘蒼瓊閣’是故天涯的‘蒼瓊閣’,亦是柳落衣的‘蒼瓊閣’。

所以,她來了,一接到線報便就趕來了。

——使得她趕來的,還有一個重大的原因,那便是昔日的舊‘蒼瓊閣’的不遠處,便是‘無極閣’

——而,‘無極閣’便又是昔日的無極庵。

臉色煞白的菊若雨,睜動著早已粘連在眼眶上的眼簾,無力且哽咽的微語中,也印證著冷溶月的擔憂

「師師母柳柳若錦被被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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