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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碗面

面是需要一根一根的吃的,現下的冷溶月也在一根一根的吃著面。

她輕挽起手中的竹筷,將面一條條吸入口中,她只吃面,從不喝湯。

她從小都是這樣去吃面的,無論煮面的湯多麼鮮美,她都不會端起碗去喝上一口。

在她的眼里,吃面就是吃面,是不需要喝湯的。

她的這一吃相,也讓念順夫人露出了暖暖的笑意。

這笑意發自內心的暖,就好似在冰冷的漆夜中找到了唯一的一盞亮光,而這亮光卻又是愛不釋手的所在。

「你還是這般,絲毫未變,」念順夫人柔聲說著,「打小你就不願意喝上一口湯,但恰恰面湯才是最美味的。」

「既然母親說湯美味,那麼溶月就喝上一口。」冷溶月剛要捧起面前的碗,卻又被念順夫人攔了下,她在冷溶月的手背上輕輕一點,輕輕道︰「未變的,永遠都是最好的,你又何必非要喝上一口湯呢?」

「是啊,未變的,當然是最好的…不變的人,不變的物,也是這世間最值得留戀的東西,」冷溶月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碗,緩緩嘆了一口氣,「他真的變了嗎?」

念順夫人瞬間出了神,好似在剎那間陷入了沉思中,她當然知道冷溶月口中的他,指得是誰。

只是,這個「他」好似真的已變得陌生,且難懂了。

良久之後,念順夫人的臉上又露出了一抹淡笑。

這是充滿著回憶的淡笑,也是對于曾經的故府甚是暖心的一笑,「他之前也是一個暴躁之人,有著誓與天下爭雄的壯志,他的手下從未有過憐憫,他的足下也從未有過退怯…」

「在溶月的眼中,師父他恰恰與母親說得截然不同,他雖有威嚴,但和氣且謙遜,大度且開明,他不會因為門人的吵鬧而責備,也不會因為門人的爭吵而生氣,」冷溶月緩緩地說,「他總是帶著笑、含著笑,用那平穩得不能再平穩的語氣,與門中的每個人去說話,甚至在勸和門人之間的紛爭時,依舊是那般得和顏悅色。」

「人有時的變化,也有好的一面。世人都去辱罵著變了得人心,但我卻很欣慰能看到變了得他,」念順夫人緩緩站起,向窗台走去,好似想要捕捉住曾經的點滴,哪怕只是一個回憶中的畫面,「可如今,他好似又變了…」

「如今,他這再次得變化,已讓母親你覺得陌生了嗎?」冷溶月急促道︰「幾日前,你看到得師父故遺名,到底是怎樣的?」

「已是面目全非的故遺名了…」念順夫人背對著冷溶月,喃喃著,「還是那張臉,沒有一絲變化的臉,但走路的姿態已少了曾經的穩健與威嚴;身上的氣息也沒了往日的親和與溫暖;說話的聲音也已更加滄桑、老邁變化最大得,則便是他身上的武功修為」

「武功修為?」冷溶月一臉驚容,緩緩靠近念順夫人,「師父的武功修為又精進了嗎?」

念順夫人緩緩轉身,對著眼前的冷溶月緩笑著,「不是精進了,而是深不見底…比昔日武功天下第一時的他,更加深不可測。」

「連母親都感受不到他的武功修為到底有多深嗎?」冷溶月追問道︰「師父的武功難道不是一向都很強的嗎?」

——冷溶月是知道,高手與高手之間,的確是能感受到彼此的內力變化的。

——無論是劍氣,還是功力,其實,在一開始決斗時,便已能知曉強、弱。

「幾日前的他,我只感受到他已擁有著比深淵還要深邃的內力,根本探不到底得內力…」念順夫人已陷入了迷惘,「而他的武功,曾經也的確很強,但後面也是有些變化的…」

「怎樣得變化?」冷溶月已怔圓了眸子,「難道…師父的武功修為也有一段大大減弱的時期嗎?」

「當然,你眼中那個和善且說話平和的師父,也是自知武功修為已非巔峰,才逐漸變得沒有往日的戾氣的,」念順夫人說,「不知溶月是否還記得,你的生父郭明軒擅闖‘海棠如舊閣’那晚的情景?」

「溶月當然記得,我那日喚父親為公子的場景,溶月一生都不會忘記,」冷溶月低垂著眸子,聲音變得柔和且充滿著回憶,「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生父…」

「其實,那日你師父故遺名,便已不再是你生父郭明軒的對手了…」念順夫人臉上附上了些許沮喪與苦澀,「看似他與你生父戰成了平手,其實他已然盡了全力,且還是靠著年長,比那郭明軒多領悟了數年五本絕世法門的心得,才勉強戰平的。」

冷溶月猛然一怔,遲疑道︰「所以,那日師父才那般寬容,竟允許父親郭明軒能在故府中來回走動搜尋,且肆無忌憚得出言不遜?」

「是的,別說郭明軒是他的女婿,就算那郭明軒是他的親兒子,他也是絕不允許別人對他那般無理的,」念順夫人說,「這已不單單只是江湖第一大門派門主的威嚴了,更是一個男人的尊嚴…」

「但,師父那晚還是忍下了,無論師父的心中有多少個不情願,他還是忍下了。」

「是的,有些事,不得不忍,」念順夫人長嘆道︰「他是不可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已不是當初的故遺名了…身為武林第一,使人聞風喪膽的‘滅影門’門主,他也不能在那晚倒下…」

「那晚,師父一旦敗于父親郭明軒的劍下,就一定會引來江湖上連綿不斷的紛爭的,」冷溶月的眸光中已滿是驚恐,「更有可能引起門中那些想要取得代之他位置的門人躁動。」

「是的,那晚,他已並非是巔峰時期的故遺名了,但‘滅影門’卻依舊是巔峰時期的‘滅影門’。」

「無論是‘四林將’,還是‘十二地煞’,甚至就算是當時‘秋思閣’聲名狼藉的殺手們,只要那晚繼續對師父出手,都是有可能把師父打敗的。」

「不錯,就算是那晚,我對你師父再出手,遺名都是無力再招架的」

「一旦師父倒了一切也就亂了江湖也就全亂了」冷溶月已驚出了一身冷汗,她的眉頭愈發得緊皺,她的心中也充滿著疑惑,且是如何去想都想不通的疑惑,「按道理來說,師父是最早在‘蒼瓊閣’鐵房秘室中習得那五本絕世功法之人,怎麼會出現不敵父親郭明軒的情況呢」

「更何況當時師父手中還有滅影刀在手」冷溶月連續追問道︰「母親,師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致使身上的內力變得如此得弱的?」

「因為什麼?」念順夫人連連苦笑著,「大概是因為獨孤吧」

「孤獨?」

「是的,孤單」念順夫人似已心碎,她哽咽著,「這世上任何一個強者,甚至是任何一個驕傲且要強的人,都是不會讓任何人看到他的孤獨與脆弱的…」

冷溶月已沉默。

「但恰巧,我卻有幸看到了遺名的孤獨與脆弱」念順夫人說,「遺名本可以不去救你的,但在我的百般哀求下,他還是救了」

冷溶月聞言,瞬間萬念俱灰,臉色驟變,她露出了難以想象的神情,弱弱道︰「救我?」

念順夫人緩緩閉上雙眼,微微點著頭,「是的,救你。你體內也絕不止你母親素海棠的一半內力,更有你師父故遺名大半的內力。」

冷溶月已流淚,已萬般痛楚的流著淚…

「那是…你母親剛遭逮人暗算的一個晚上,她拖著沉重的步伐,額頭上滾落著偌大的冷汗,捂著肚子,流著血,一步步地踏入了應天故府中…」

「那晚,她並沒有直接回‘海棠如舊閣’中,而是在門人的攙扶下找到了我,在她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只是笑著,眸中滿是希望的笑著,然後就暈倒在門人的肩頭」

「我至今還記得你母親素海棠最後看到我後的眸光與那一抹歡喜之色,在知道她將一半的‘海棠加持’內力都護在了月復中時,我也在第一時間喚得了遺名過來。」

「可,當遺名過來後,你母親已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但她還是不忘緊緊地抱著她那偌大肚子。」

「死人生子,這本就是這世上最淒涼的事情,但隨著你母親的身體逐漸僵硬,聚集在她月復中的‘海棠加持’內力也在不斷得散去…」

「為了保下你,遺名先是運功將你母親月復部留存的內力移至還未出生的你身上,但就算如此,當時你的氣息也已極其微弱…」

「漸漸的,你母親的身子徹底冰冷僵硬了起來,而你卻還在那軀冰冷僵硬的身體內,暗算你母親素海棠之人,不但震碎了你母親的心脈,更震碎了你那還未成形的雙肺」

「那時,你才那麼小,卻只能躺在你母親冰冷的月復中,我知道,你也快要撐不下去了,甚至你的每一條血管都好似在被一一凍結著」

「在萬般無奈之下,我就只能去求遺名,我已經眼睜睜地看著我最愛的女兒素海棠就那般地倒在了我的面前,我是絕不允許你也就此死去。」

「沒想到,遺名真的去救了,不惜耗費全部的內力,去不斷的往你母親那早已冰冷的軀體內灌輸著真氣,來供養著你的小生命,隨後,我便刨開了你母親的月復部,取出了你。」

「你出生後,在我的手中無聲且冰冷,但你的頭好似還在微微動著,我來不及多想就把你塞入了我的懷中,而後在屋內生滿了火爐,過了好久好久,你終于在我的懷中哭了起來」

「我是女人,我是知道的,剛出生的嬰兒只要能哭出來就會沒事的,但是後來才發現你不能受到一絲磕踫,一旦磕踫受傷,你的血液便會快速凝固凍結,難以循環,這就是你從小便知曉自身的極寒體質…」

念順夫人連續說完了整個故事,早已痛心悲涼,淚不能啼。

她緩緩抬起連連顫抖的手,撫模著冷溶月的臉頰,她已痛得不能再痛,即使身子早已蹲下,也止不住的顫抖,止不住的冰涼。

冷溶月也早已跪在了她的身前,一樣得流著淚,一樣得痛心疾首著…

但,冷溶月的眸光中更多了一份感激,多了一份溫情。

過了許久許久,母女兩人慢慢相互攙扶著來到了桌幾旁,桌幾上的那碗面已涼。

好在面條大多已被冷溶月吃光了,只留下了半碗的湯…

她想都沒想得將那早已冰涼的半碗湯一飲而下,淚水已然止不住的在流…

她的臉上卻也露出了最燦爛的微笑來,「這湯果然好喝」

念順夫人百般心疼得奪下那已空空的碗,哽咽著,「其實你根本不必內疚,這也只是你母親與你師父的一個選擇罷了。」

冷溶月失聲道︰「這般恩情,怎能只是他們的一個選擇,可以訴說得了的呢」

念順夫人緩緩抱著冷溶月,緩緩地晃動著身子,就好似曾經在哄著幼小的冷溶月入睡一般,「起初,我也想不明白,為何遺名要那般去做。海棠是你的母親,母親護下肚中的孩子是天經地義的本性,而遺名卻是可以有千萬種拒絕去救你的理由的」

冷溶月不言,靜靜地享受著念順夫人懷中的母愛與溫度。

「不過後來,我想通了,大概是因為孤單的,」念順夫人說,「人其實很奇怪,年輕時爭破了頭去搶功名、威望,後來有了功名與威望後,便又變得孤獨且又難以推心置月復了」

她連續道︰「那時的遺名,曾看著自己愛過的女人柳落衣,死在他自己的面前,又難以與他自己的女兒柳若錦相認…本就孤獨的他,更是淒冷的。但強者也終是想要得到一份藉慰的,而那時的我,便是他唯一的寄托,他也斷然不會讓我有半點失望,從而日後去怨恨他的」

冷溶月緩緩道︰「是因為師父已經喜歡上了你嗎?」

念順夫人柔柔地笑著,又柔柔地道︰「這世上並不是只有喜歡才算得上珍貴的,更多的則是懂得,我懂得他就已足夠了;他願意信任我,與我說說心里話,也便足夠了。」

「懂得?信任?」

「對,懂得,信任,」念順夫人說,「一個強者是不可能見人就去說自己心中的苦楚的,強者終究是強者,但我卻是那個有幸听到他心底最深處言語的人,所以」

「所以,在我小的時候,乃至師父還未被那神秘黑影人帶走之前,都能經常看到他與您一起品茗、賞花、釣魚」冷溶月說,「那段時期,就算師父的武功修為難以恢復,也一定是他最開心的一段日子了吧」

「我也希望那段日子是他最開心的日子,而我在那段日子中,也只是盡可能的去陪著他,盡可能的去聆听著他的每一句話,」念順夫人的語氣突然變得僵硬起來,「但現在,那段日子已經成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過去了…」

「為什麼?」

「因為,遺名又變了,這次他的改變,也是世人皆去厭倦、唾棄的改變,他已不再可愛了更不再需要我去懂他了…」

「可愛」冷溶月驚道︰「難道,前幾日他回到故府中,沒有半分要帶你走的意思嗎?」

「再強的男人,在懂得他的女人面前,都是可愛的,甚至是一點即酥的,」念順夫人快速收斂了臉上的些許笑意,又猛然露出幾分憎恨來,「他並沒有半分要帶我走的意思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與我說過也許現在的我,在‘滅影門’的眾多高手面前,根本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舊人」

「怎麼可能呢?或許是師父不想讓你隨他同去經歷危險只是擔心你的安危呢?」

念順夫人淡淡一笑,「不可能的,女人的直覺一向都是很準的,等你再大一點便會知道,有些事,有些情感是如何隱瞞,都瞞不住的…」

「那師父若讓你跟他走,你會走嗎?母親。」

「大概是會的,因為女人通常都是最念舊的…即使,明明知曉他已經變了,也是會跟著他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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