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二百四十九章 獨留

清涼的海風,卷過大地,拂過山林,帶上了暖意與清新。

房內床榻白紗依舊輕曳,發梢間卻拂上淒涼。

無燈火,卻又無需燈火,倩影隨著門縫斜垂。

若說,柳韻錦從門縫間的初探,是為了尋找殤沫的身影,那麼此刻她的眼簾低垂則是在暗下著決心。

女子本薄弱,但若要下得決心,也是不容任何人所質疑的。

這世間,最不可忽視得也便是一個女子暗自下的決定。

只因,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這決定是怎樣得堅毅,怎樣得義無反顧。

——殤沫絕不會大開殺戒的,即使是為了些許食物果月復,也是絕不會的。

這世上,若說比冷溶月還要深知殤沫的,也唯有她——柳韻錦。

如說,冷溶月對殤沫是愛的深知,心境上的共鳴的話;那麼柳韻錦對殤沫的深知,卻是最真實的點滴相處。

——他本就心性善良,即使遍體鱗傷,也能在海風間靈動,天地間自如,大可不必出手殺戮。

——王景弘所說的‘飛魚帆舟’,若真的與溶月妹妹有所關聯的話,也只能說她絕不是一個人,她的任何一個手下,都會不惜殺戮的去護下她的周全的。

而,這一切,也印證著一件最可靠的事實,只要‘飛魚帆舟’的動向猶在,殤沫便就不會真正的消失。

只因,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他本就是為了‘飛魚帆舟’而跳進‘尾閭’中的,所以他更不會死去。

轉身輕漫舞,舞動世人獻。

月下杯盞起,飲盡心頭盼。

「景弘、暮大俠,無論怎樣,當下的局勢,對我等甚是不利,我覺得我們還是迅速離開為好。」

王景弘微點著頭「嗯」道︰「鄭和大人所言極是。現下,事態不明,我們既不能莽撞出兵,亦不能確保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或許我們繼續遠航是唯一的選擇。」

「不給他們算計我們的機會,今晚我們就出其不意的離開此處,的確是最好的方式,可是…」暮雲煙緩緩回眸,微皺眉眼,遲疑道,「可是…韻錦少主…」

他不禁向柳韻錦的房門望去,他已想到柳韻錦在沒有尋到殤沫之前,是絕不會離開這里的,但是,他也在盤算著另外一件事,一件他一個人絕不可能完成的事…

一時間,三人的眸光均已投向了同一方向,成年人的世界,有時就是這般明了,這般通透。

三人的心頭,也在同一時間泛起了些許漣漪,些許淒涼

「我是不會走的,」突然間,三人所視的房門緩緩被打開,伊人漫步而出,無病態,甚嫻雅;似仙姿,無畏懼,「我已決定留下!」

「韻錦少主,雲煙已吩咐過,為少主熱著稀粥,」暮雲煙恭敬一禮,錯開話題,又怔道︰「哦,少主,這里不比我們大明,雲煙只能用米谷和綠豆熬制,無論稀粥的味道如何,還請少主飲用些。」

「不過,少主也請放心,」暮雲煙凝視著緩緩而來的柳韻錦,拱手隨姿轉動著,「雲煙熬制了許久,口感應該尚可的。」

「雲煙叔叔費心了,」柳韻錦至堂中坐下,抬手還禮,坐姿端正,但眸光仍在廳堂中游走,好似要把方才沒看盡的地方,都要好好看一遍一般,「不過,我大病初愈,自是喝不下什麼的。」

暮雲煙急忙揮手,「無妨。無妨。能喝下多少是多少,我這就為少主盛來。」

「柳姑娘真的決定要留下嗎?」

柳韻錦定眸,望向開口的鄭和,點了點頭,「是的。」

「柳姑娘難道不知留在此處會有危險?」鄭和再次確認道。

柳韻錦煞白的容顏,沒有一絲表情,回答更是干淨利落,「不怕。」

「這…」鄭和側眼望了一眼王景弘,輕嘆道︰「若柳姑娘心意已決,那麼便為姑娘留下兩千兵甲護衛她吧。」

「不必,」柳韻錦再次垂下眼簾,微聲道,「留下兩千兵甲反倒會引人猜忌,你們方才所談的,我都已听到,也深知當下的局勢與我們不利。若,大明的兵甲有余留未走,這本就是一件更加觸犯人心的事情。」

鄭和沉默了起來,以他的身份,既被對方拒絕所提建議,已無需再有言語了。

事實上,以他的閱歷,又怎會不知留下兩千兵甲的做法有些欠妥呢?

——可是,眼前這個女娃的性命

他的眉頭早已皺起,心中雖還有不安,但也絕不會再多言出一個字了。

「姑娘能如此深明大義,也是難得。不過」王景弘瞥了一眼鄭和,又接著問向柳韻錦,「柳姑娘乃是我們大明的百姓,又隨我等出海至此,我們既已決定繼續出海遠航,就不可能將姑娘獨自留在此處。」

「我留下為私,你們出海為公,怎可為我一人之私,動用兩千兵甲呢?」柳韻錦緩緩站起,緩緩說,「我一人本是自由身,若隨行兩千兵甲,可能便也無了自由。還有,我已言出留下,這也便是我的個人意願,生死無怨。」

王景弘垂掌,低頭沉默。

疾步從門外而來的暮雲煙,碎步笑迎,手間不停用勺子攪動著稀粥,盛粥的碗是大明朝的青面瓷碗,攪動稀粥的勺子亦是大明朝的雪白瓷勺。

一直帶著長輩慈愛微笑的他,仍不時地輕吹著攪動著的稀粥。

「我說少主啊,這粥熬得正是時候,你看這綠豆啊,和米谷已完全黏在了一起,香啊可真香啊,」暮雲煙將稀粥捧在了柳韻錦面前,躬身相對,「少主,你聞聞,多香啊。」

柳韻錦微微一笑,臉上的煞白之色,好似瞬間有了緩解,她接過稀粥,勺子緩抬,觸唇入口,「雲煙叔叔說的沒錯,這粥的確香甜。」

「哈哈,少主覺得好喝就好,好喝就好,」暮雲煙緩緩直身,雙手互迎,「那少主多喝點,多喝點。女子啊,吃飽喝足了,心情就會好的。心情好了,容顏也會恢復以往的嬌美的,呵呵呵。」

暮雲煙已笑得合不攏嘴,好似一個沒有任何煩惱的孩童一般,卻在片刻後,被王景弘猛戳了一下後背,才緩過神來,後仰一眸。

「你過來。」

兩人向一側走動數步。

「怎麼了?景弘兄,」暮雲煙有些迷茫的傻看著王景弘,「難道,你也想喝一碗我煮的粥?」

「我才沒喝粥那心情呢!」王景弘瞪了一眼他,又一臉嚴肅道︰「你這少主不願走,要獨自留下,你到底是怎樣打算的?」

暮雲煙緩緩一笑,道︰「我知道啊,她方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能有什麼打算啊?」

王景弘,驚然道︰「什麼?你沒一點打算嗎?我們怎麼可能讓她一人留下呢?你要勸啊,雲煙兄。」

「這我可勸不動啊,她為主,我為僕,如何勸?」

「你不是她雲煙叔叔嗎?」王景弘一臉嫌棄,說,「你這做叔叔的勸不動佷女?」

「景弘兄,常言道‘女大不中留’,更何況我也只能勉強算是一位叔叔輩的,」暮雲煙,說,「再說了,你以為這錫蘭國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還不是因為要尋找少門主殤沫?」

「‘天翱門’少門主…」王景弘的聲音更加低沉了起來,已低到了極點,「你確定那小子還能活?跳進‘尾閭’之人,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他是尊上郭明軒的關門嫡傳弟子,怎會凶多吉少呢」暮雲煙笑了,自信滿滿地笑了,「尊上乃是真神,其嫡傳弟子就算不是真神,也是半個神了吧。」

王景弘瞥了一眼王景弘,已然無語。

「再說了,若殤沫真有危險,我這位少主柳姑娘能感應不到?她們倆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突然,王景弘的臉上露出些許疑惑,更加嚴肅了起來,「你們那位‘天翱門’少門主的真實身份…那日在佔城國,鄭和大人已然看出了些許端倪,我雖比鄭大人少上些許歲數,但也自是見過建文帝的,雖他們兩人性格不同,但也的確是有八分的相似的…」

「景弘兄,言多必失啊,」暮雲煙一把捂住了王景弘的嘴,「稍後我們細說。」

他轉身望向堂中的鄭和,走了過去,拱手一揖,「鄭和大人,事已至此,既然柳姑娘不願意走,那麼我就和景弘兄商議一下接下來的事宜,還請鄭和大人不必為此操勞,歇息歇息,若真要走,免不了又要面對海上的顛簸了。」

「也好,」鄭和望了一眼王景弘,緩緩轉身,剛走幾步又突然驟停,「無論是誰,只要是我大明的百姓,怎麼來的,就必須要怎樣回去,我不允許任何一人有來無回!」

「是,雲煙明白,」暮雲煙又是躬身一禮,「雲煙替我們少主謝過鄭和大人。」

王景弘望著鄭和走入內室,又一把拽回暮雲煙,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托付于我?」

「無事托付,景弘兄是大明的出海副使,食朝廷福祿,為朝廷做事也是盡職盡責,但雲煙也深信景弘兄絕不是一般庸人。」

「你的意思是?若真遇到建文帝…」

暮雲煙單指在唇前一‘噓’,「什麼建文帝?此次我們出海,難道不是為了出使列國嗎?一切事情,自然也都要公事公辦了。」

王景弘突然一笑,「若我告訴雲煙兄,我們此行真的只是為了出使列國,你可信?」

「我自是相信,我也相信景弘兄不會做任何有違朝廷之事的,」暮雲煙,說,「但是,無論是‘天翱門’的少門主殤沫,還是你身側的少主柳韻錦,兩人只要有一絲危險,便會引起江湖動蕩,朝局不安。」

「使得朝局不安的,永遠是那些還在尋找建文帝的庸人!」王景弘頓了頓,「至于江湖,自有江湖因果了斷。不過,我已深知雲煙兄的用意了。」

「噢?」暮雲煙,笑道,「我都有哪些用意啊?」

「雲煙兄,今日為柳姑娘精心熬上一碗稀粥並非偶然,你也大可不必這般去做,柳姑娘終究是你的晚輩,就算她是郭明軒的兒女,也不必你這位做叔叔的親自辛勞。你早已知道,柳姑娘是要留下來的。」

他拍了拍暮雲煙的肩膀,接著道︰「你如此做,也不過是想讓柳姑娘放心留下,剩下的事情,你會獨自完成,繼續隨我們出海。」

「還有呢?」

「你說信我,我也自是應該值得雲煙兄信任的。你我雖說一個在朝廷,一個在江湖,但也終是朋友一場,畢竟我王景弘沒什麼朋友。但你所說的信任,還有另一層深意。」

「雲煙願洗耳恭听景弘兄口中的另一層深意。」

「你已決定隨鄭和大人的寶船出海了,這也是你早已下的決定了,」王景弘深吸一口氣,說,「我們沒到這錫蘭國之前,便已決定分航,我會自率一支船隊訪加勒異、阿撥巴丹、甘正里;鄭和大人也會自率另一支船隊訪小葛蘭、阿枝、古里。」

「不過,雲煙兄,」王景弘緊緊凝視著暮雲煙,又道︰「海上事態多變,還請雲煙兄保護好鄭和大人。至于雲煙兄心中之事,景弘也自會放在心上。不為任何,只為道義。」

暮雲煙淡淡一笑,點頭道︰「我自會護得鄭和大人萬分周全的,也定不負朋友之托。」

兩人心照不宣的在空中擊掌相握,片刻後,王景弘的容顏上又拂上了一絲愁雲,只因他又看向了身側不遠處的柳韻錦,柳韻錦也對著他盈盈一笑。

這一笑,已讓他深髓入骨。

「出海後,可能不單單只去我們之前商定好的那幾個國家,若沿途遇到需要另行停靠的國度,我們還是要出訪的…」

暮雲煙將兩人緊握的手托至胸膛前,「我知,邦交無小事,自是多多益善,無論多久,柳姑娘都會等我們回來的。」

「對,」王景弘說,「我們一定會再次回到這錫蘭國的。」

「可是」他又緊接著說,「你真不怕你家少主有危險?」

「福禍相依,躲不過、逃不掉,也許一切自有命數吧。」暮雲煙緩緩說,「有時,當一個人決定一件事後,我們出了欣然接受,已無其他,也不需要其他。」

黎明朝霞,炫彩白灘,粉色的浪花,艷紅的臉頰。

海鳥飛旋處,那是大明朝的真龍旗幟,海風吹卷得是那永不敗的鄭、王兩旗。

在這充滿暖意的初亮之際,岸邊獨留守望著一人、一劍、一影

白紗翩翩,發系拂面,驚鴻一瞥,笑靨猶在…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