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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月是冷月 (八)

人,都是會變的,越是經歷過苦難與失去之人,就越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正如在與權力的驅使下,如中毒般越陷越深,就算到了制高點,也不曾會有過一絲輕松感。

但,這世上,哪里會有那麼多幸運之人?

對,能夠經歷苦難是一種幸運,只因,更多的人是在平平淡淡中過度一生的。

殤沫並不是一個經歷過萬苦千難之人,即使他是個落魄的皇子;即使他失去了將來或許能夠擁有的整座江山,他也絕不算是一個極其悲慘之人。

只因,他如大多人一樣,在失去的同時,也在得到,得到中更有恩寵與偏愛。

事實上,他與父皇朱允炆在外逃竄的日子,終是可以輕易數清的。

這個時期也並沒有太久,而隨後,他一直得到蕭氏兄弟的照顧,更有師父郭明軒的恩寵,梅蘭竹菊四劍的侍奉。

至于偏愛,他眼前或許只有柳韻錦與冷溶月,但絕不能代表他這一生中僅有這兩個人的偏愛。

即便如此,他的內心也在發生著變化,這變化是一直都有的,但此刻卻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明確些。

出海,本為尋找父皇蹤跡,可在接連遇到的人與事中,他已逐漸放棄了這個念頭,他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他的父皇其實根本就未曾離開過大明朝的國土。

本該無欲無求,跟隨著鄭和早日回朝的他,如今卻又被疑似冷溶月行蹤的消息,牽腸掛肚了起來。

這,難道不是另一種致命的毒藥嗎?

本是一場有趣的相遇,平常無奇的對話與或許有些波折的經歷,卻在別離後的這段時間里,演變成了一種相思與難以自控。

這種無法自控的情感一旦出現,便會使人不由的變成另一種狀態,會患得患失,會日想夜念,牽牽繞繞,情根難斷。

日子越久,積累的情感便會越濃,只因很多時候,情感的付出,絕不僅僅體現在行動上,更多得則是在內心中。

灰暗的燈火,灰暗的窗台;灰暗的天際,灰暗的濁酒。

這如酒一般,越放越醇、越久越香的情愫,已使得殤沫痴站了許久。

他手中的酒一直沉著,沒有重量的杯碗,也開始有了些許重量。

他的雙眸已有些發澀,沉沉的發著澀。

本該一飲而盡的酒水,卻在他的痴站與發澀的眸子下,顯得有些淒涼。

只因,即使再拙劣的酒,也希望有人去懂,也希望有人能夠將自己一飲而下。

然,殤沫的呆愣停滯,也絕不是只因一個女子,而是為了中心逐漸泛起的幾個自問。

當然,他的內心中無論有多少個自問,也自然都是圍繞著冷溶月展開的。

但,這些自問中,卻有一個已然壓在了他的喉間,使得他已無法飲下手中的濁酒

——他為什麼要阻止冷溶月刺殺鄭和?

——他又該如何阻止?

——難道,在他心中,鄭和的生死,真的就那麼重要嗎?已經重要到可以讓他與冷溶月反目嗎?

——即使,紀綱是冷溶月的義父。一個完不成任務,甚至無用的義女,又能否繼續得到紀綱的恩寵與重視呢?

或許,在出海之前,這個問題根本就是一個絕不用去想的問題。

只因,鄭和是朱棣的人,且是朱棣身邊最受重視的宦官、家臣。

能讓朱棣失去鄭和這個臂膀,本就是一個有利于父皇朱允炆的事情。

可,現下他已猶豫,或許連猶豫都是一種牽強。

因為,當他得知鄭和會在此次出海的途中遭到刺殺的消息後,他的第一反應已決定要護其周全了。

在他看來,鄭和是一個好人,而好人也絕不是簡簡單單的「好人」二字可以代替所有的。

——無論,鄭和是誰的人,他都是一個一心為大明,精忠報國之人,更何況他還是一個本該卑微到極點的宦官,卻做著最偉大的壯舉,最有擔當的國事。

——鄭和對他也絲毫沒有過任何敵意與殺意,即使鄭和已察覺出來了一些微妙的關系,甚至察覺出他那無法掩蓋的樣貌與氣質,都從未有過絲毫冒犯之舉。

——當初,之所以隨鄭和出海,則是懷疑鄭和利用出海固邦的由頭,來搜尋父皇朱允炆的下落。可事實上,鄭和真的是在做著穩固邦交的國事,至少目前看來,是沒有任何疑點的。

在他的心中,他不敢說鄭和是一個雄才偉略的大人物,因為他更喜歡王景弘多一些,王景弘也在此次出海的過程中,充分展現著過人的光芒,但王景弘卻又是鄭和最信任,最重用之人。

——一個可以容忍下屬蓋過自己光芒的人;一個只要能夠有利于大明朝好的人;一個能夠統帥大明海舶與幾萬兵將的人,怎能不是一個「好人」呢?

在這個世上,本就有很多無法說明白、道清楚的事情。

就拿這蘇門答刺國的老漁王來說吧,他就已被鄭和身上散發出的魅力所吸引,就算是多飲了些酒水,也是不必多次懇切說出要回訪大明朝的請求的。

只因,單憑隨鄭和上岸來的這些大明兵將,是根本無法招架得住蘇門答刺國眾多守衛手中的大漁網與長鐵鉤的。

老漁王想要活抓鄭和,甚至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然,想要破解大漁網與長鐵鉤這種奇怪的兵器,對于大明來訪的眾海舶而言,同樣也是輕而易舉之事。只需調轉船頭,連番炮轟便可,就算是要滅了這蘇門答刺國,也是不在話下的。

確切地說,已足夠佔得先機,完全能夠先擒住一方最高統帥的老漁王,是根本沒有必要在鄭和面前過多卑微的。

可,奇怪的是,就算老漁王是個沒有見過世面的老漁翁,可他一側的王妃也甚是迎合鄭和與王景弘,喜悅之色也絕不是裝出來的。

只因,王妃似乎已忘了昨夜殤沫直闖王居屋宇之事。什麼半夜被殤沫攆了出來,不但在外淋著雨,還要讓堂堂一國之王的老漁王去拿新的鋪蓋之事,好似也都從未發生過一般。

——也許,鄭和這樣的強者,無論到哪里都是強者吧。也或許,正義之人,無論到哪里都是無所畏懼的,也都能展示出自身的魅力與自信吧。

想到這里,殤沫不禁打了個冷顫,這夜是深秋的夜,還身著白日里如夏天般熾熱氣溫下的短衫的殤沫,怎會感受不到寒意呢?

然,這寒意,卻也發至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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