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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月是冷月 (七)

一場危機,就這樣在兩人的笑靨中消散。

這,像極了多舛的命運,磨難中永遠有著希望,希望中也永遠有著阻礙。

柳韻錦在笑,和暮雲煙一起笑著,她好似從未淋過冷雨,也好似從未病倒過。

但,只有殤沫知道,這一切都真真切切的留在她的腦海中,就算宴席上擺滿著豐盛的佳肴,也絕不能讓她就這般輕描淡寫的忘掉。

鄭和等人的到來,化解了他們的危機,也無需再去思量王妃是否會記恨他們等等的事情,更能夠使饑餓得他們美美的飽餐一頓。

然,不能忘掉昨夜那場夜雨與傷痛的,又何止是柳韻錦?

在這王妃花閣外的盛大迎使宴上,更加忘不掉執念的,卻是殤沫。

他的心已沉,咀嚼食物的動作也越來越慢,他向另一桌佳肴挪了幾步,這樣柳韻錦的笑容他才能看得更加具體、生動;這樣,他也便能夠躲過些柳韻錦的目光與察覺。

眼前,這個陪著他淋過寒雨,經歷了長途跋涉的女子,依舊在笑著,含著美食笑著

此刻,她整個身子的歡悅,是絕不同于單單臉部的歡笑的,上下形成一體,肢體與笑靨和諧且舒適。

昨夜已經過去了,新的夜幕也要到來了,但殤沫的心卻始終沒有過去。

盡管,他已拼勁了全力去尋找,甚至途中根本沒有理會過一直在他身後苦苦追隨的柳韻錦,但他還是沒能見到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那個人。

——飛魚帆舟,到底要到哪里去?

身為錦衣衛的王洋,既然說出了錦衣衛千戶方展的名字,那麼就足夠證明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是的確有所行動的。

鄭和的判斷也絕不是沒有道理的,飛魚帆舟,紀字帆旗,也的確不是單單一個方展就能夠用得了的。

這些,足能證明很可能就是冷溶月的跡象,已讓他無法壓制思緒。

他有些不甘,也多多少少有些氣餒,但內心中更多的卻是一份擔憂…

他的臉上依然揚著笑,苦澀到了極點的笑,他咀嚼食物的動作也在這一刻更加慢了起來,仿佛口中滿是苦瓜,又澀又苦的苦瓜。

他的笑,是做給柳韻錦看的;他心中的苦,卻是真真正正無法抑制的苦。

——冷溶月…柳韻錦…

他的腦海中第一次同時出現這兩個女子的名字,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妹的名字。

——他到底喜歡誰?

分不出,分不清,更道不明。

以他的年齡,又怎能搞得清這種事情呢?

這,困擾著多少英雄豪杰一生的問題,卻又是任誰都逃不掉的問題…

當下,他只知道,若冷溶月有危險,他會拼命去救;若柳韻錦有危險,他亦會舍命去護。

找不到冷溶月,他會著急;弄丟了柳韻錦,他亦會萬念俱灰。

人生,有時就是這般的奇怪,越是想不明白的問題,卻偏偏能夠佔據著全部,讓人無病申吟著,讓人半死不活著,更讓人心力交瘁著…

好在,鄭和與王妃的交談,好似很融洽。

王景弘的只言片語間,也透露著老漁翁對大明朝的向往與崇敬。

如今,已是王妃夫君,蘇門答刺國國王的他,甚至表達出了要親自出使大明朝的意願。

在這樣的意願下,笑聲只會越來越歡快,越來越大聲。

這,也意味著殤沫昨夜驚擾,佔據王妃王居的行為,並沒有影響到任何,更影響不到兩國的邦交。

這,也是唯一一件能夠讓他寬慰的事情…

….

門窗再次推開之時,已是又一日的朝陽。

窗外的景色,自然也不再是昨日的景象。

殤沫遮了遮似火的朝陽,默念著可能起得有些晚了的猜測。

遠望起遠方層層雲霧在山體間流動。

這霧很濃,也很低,低到遮不住朝陽,擋不住眸光。

或許,那如花神居所的王妃屋宇,應是還有些特殊的地理位置與奧妙。

至少,昨日沒有感覺到焦熱,遠處也並沒有壓得讓人窒息的霧氣

用過早膳,拜別了暮雲煙,他與柳韻錦再一次攜手漫步。

兩人的神情,卻沒有漫步中本該有的悠閑,好似帶著各自的心事與難以開口的隱愫。

「殤沫,方才用膳時,听王大人說,我們眼前的這些霧氣並不是真正的霧氣,而是有毒的瘴氣,我們是不是不能太靠近這些氣體啊?」

殤沫,淡淡一笑,側臉凝視,「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柳韻錦,乖巧點頭,一抹微笑,「好了,全好了。」

「其實,我們所看到的瘴氣,是覆在山林中的,這里的岩石縫穴中盛產硫磺,所以山體上寸草不生,且整座山體都是焦黃色的。」

「嗯,方才王景弘大人,也提過這些。還說要帶回去些硫磺呢。畢竟除了煉丹藥外,使用火器也是需要大量的硫磺的。」

殤沫,道︰「也只能是硫磺了」

柳韻錦,詫異道︰「什麼?」

殤沫戟指向前,淡淡道︰「蘇門答刺國雖地廣遼闊,但能耕種的土地並不多,且大小麥的品種都沒有,只能種植些旱稻,雖是一年兩熟,但也的確算不上豐裕。」

「是啊,這里的蔬菜,也只有蔥、蒜、姜、芥。靠山的土地上,遍地都是胡椒。這里的雞與鴨啊,還與我們大明朝的差異甚大,最大的雞听說足有七斤呢!鴨的腳極矮,最大的卻也有五六斤呢…」

柳韻錦不停喃喃著,好似要把听到的、見到的都說出來,但,事實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著什麼。

只因,她最想說的話,始終還未說出口。

至于,為什麼說不出,她也不清楚,也許是女人的嫉妒心,也許是一份莫名的醋意。

可想要說的話,卻總是偏偏的躲不過。

因為她知道,無論她說不說,都是無法阻擋殤沫繼續付之行動的。

「你還在想她嗎?」她終是開了口,提及到了她內心中最不願提及的事情來。

殤沫沒有立即回應,而是停下了腳步,眸光停滯在了遠方。

片刻後,他道︰「鄭和大人本想在此能夠好好的補給下海舶上的所需的,看來這次又要失望了」

柳韻錦,低聲道︰「補給之事,總會有辦法的,這里的人家不是廣養黃牛嗎?除了乳酪外,黃牛本身也是食物啊…可…」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側臉看了一眼殤沫,又低吟道︰「可…若是到了南浡里國和錫蘭國後,仍然見不到溶月的話,你還要繼續找嗎?」

殤沫遲疑地回頭,痴痴地看著柳韻錦,傻傻地沉默了起來。

柳韻錦低垂眼簾,嘟著小嘴又喃喃道︰「用早膳時,你不是都向王大人問清楚了嗎?從這里出發後,我們會先到南浡里國,再到錫蘭國的…」

「韻錦…我…」

柳韻錦,勉強一笑,「呀,沒事兒了,溶月是我妹妹,我自然也是想要見到她的,你既然要找她,那找便是了嘛。」

殤沫,遲疑道︰「我只是有些擔心她…畢竟,她極有可能在為她的義父紀綱做事…」

柳韻錦,柳眉微皺,心頭不禁苦澀,「若,溶月真的要殺掉鄭和大人,你會阻止她嗎?」

殤沫,急促道︰「不!我想溶月絕不會,她不是一個不分青紅皂白之人。」

柳韻錦,道︰「本已父女相認,本該姐妹相伴,但溶月妹妹的確牽絆太多,正如她說的,有些恩情是無法磨滅,也無法忘懷的。」

殤沫,道︰「若,此次飛魚帆舟上的真的是溶月,那她出海的理由也只能是受命于紀綱。所以,我要盡快找到她,只有盡快找到她了,她才能有新的理由…」

「新的理由?」

「對,新的理由。一個不殺鄭和大人,一個違抗紀綱命令的新理由。」

柳韻錦,頓時柳眉緊皺,似臉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了極致,「若,我們阻止了她,她沒有完全刺殺鄭和大人的任務的話,那她的義父紀綱會不會為難她?甚至…甚至殺掉她呢?」

殤沫,再次陷入了沉默,這次沉默比之前更深,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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