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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博弈

李治劇烈咳嗽著,緩步走入紫宸殿。

他的氣色不太好。

準確說,臉色透著不正常的赤紅。

這是心血管病人的征兆。

但他清楚自己還不能倒下,太子還太年輕,身體也不好。

大唐才剛征服高句麗,還想征服更多,更廣袤的土地。

將來去了九泉之下,也可以向太宗皇帝,驕傲的說一聲,你生了個好兒子。

我沒有辜負你的期望。

現在的一點斗爭算什麼?

比之他剛登基時的長孫無忌和關隴門閥,山東世族,局勢好太多了。

李治頭腦依舊清明,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他在一日,這大唐就亂不了。

猶記太宗在世時,李治曾與太宗下盲棋。

就是雙方背對著棋盤,說出棋路,由一旁的宮人代他們執棋,最後等終盤,再算勝負。

一局終了。

太宗一面拾棋,一邊意味深長的對他道︰「朝堂就如下棋,這天下,便是棋盤,一日為皇帝,一日就要與群臣博弈。

正如戰國韓非子所說,君臣一日百戰。

有許多棋路,其實當時是看不清的。

但是不用著急,可以先仔細觀察對方的棋路,思慮周詳,再做決定。

這和戰場不一樣,戰場瞬息萬變,需要第一時間反應。

但在朝堂上,皇帝手掌生殺之權,可徐徐圖之。

不要忘記自己的優勢,不要被被亂局迷住眼楮。

看清形勢,謀定而後動,是名將最基本的素質。」

太宗下棋如治國,而治國,則如用兵。

自那以後,李治便很喜歡下棋。

當時他與高陽、武媚娘,經常在太宗的暖閣間里下棋聊天。

但,自太宗皇帝離去後,他再也沒踫過棋。

君見其所欲,臣自將雕琢;君見其意,臣將自表異。

故曰︰去好去惡,臣乃見素;去舊去智,臣乃自備。——《韓非子•主道》

君主顯露他的? 臣下將自我粉飾;君主顯露他的意圖,臣下將自我偽裝。所以說︰君主隱藏自己的好惡,才會得見臣下的本來面目;拋去舊有的成見? 不顯露自己的智慧,才會讓臣下各守其職。

李治? 深得其中三味。

隱忍,靜默? 觀局不語。

任棋局自我演化? 直到他看清形勢,認準本質。

就今天的朝局? 李義府請術士望氣? 內藏兵甲? 還擅用太宗寶枕。

這是夷三族之罪。

但是否是有人設計陷害李義府?

背後之人的目地究竟如何?

他還要多看看。

至少現在證明,郝處俊和上官儀的胃口,比他想的還要大。

已經通過彈劾郭行真,牽扯出武後。

那麼武後是否冤枉?

未必。

李治並不相信武媚娘會用郭行真去詛咒自己的孩子。

那是個聰明的女人。

也是個很懂分寸進退的女人。

但是否有罪? 不在于武媚娘倚重了什麼。

而在于哪種選擇對大唐的天下,對李治掌控權力更有利。

是否順水推舟? 就著上官儀的彈劾,廢後?

這是一個需要李治好好思考的問題。

這些年,他越來越倚仗武媚娘。

這個選擇是一把雙刃劍。

武媚娘身邊的勢力,已經不可避免的膨脹起來。

就算李治一直有意維持著平衡? 但有些東西,依然悄然在變化。

如果再不壓制住,若哪天身體支撐不住,突然有變故,只怕會禍起蕭牆。

而武後現在的勢力,若他不在,誰能制之?

這個問題,值得深思。

若他不在,武後是否能左右大唐局勢?

答案是肯定的。

身懷利刃,殺心自起。

有這個可能,就意味著未來有風險。

或許,應該趁著這次機會,順帶將武後給廢掉,替未來的皇帝鋪落?

李治面沉如水,吃力的在紫宸殿上踱步。

許多念頭在心中沉浮。

就像是一個高明的棋手,在琢磨著棋路,推想著後續的種種利弊。

……

「陛下那邊有消息嗎?」

「還沒有。」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陛下為人深沉,最喜觀局勢,再決定。」

「那他會不會看出我等的圖謀,然後……」

「以陛下的聰明,我們這點小算計如何逃得過他的法眼。」

「那我們……」

「我們這是陽謀,行得的堂堂正正之勢,把足夠多的條件擺在陛下面前,他做出任何選擇,對我們都會有利。」

「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看不出來,你也是個弈棋高手。」

「過獎了,真正的智謀,是模清對手的想法,,將他無法拒絕的利益擺在面前,他自然會做選擇。」

「但我們畢竟在背後做了許多事,就算真的成事,陛下會不會……」

「陛下並非好殺之人,他更喜歡借勢,順勢而為,我們門閥貴族這些年已經衰弱不少,是時候增長門閥的實力了。」

「此話怎講?」

「當年除掉長孫無忌等關隴貴族,但你有見過陛下大興誅連和誅殺嗎?他只是借機將中樞的人換過一遍,同時借著廢掉王皇後,將王氏等族,從中樞趕出,令其不掌重權。

但這天下何時少過門閥?

陛下並沒有將世家貴族一棒打死,在朝堂中,仍有大量我們的人。

陛下是真正冷靜高明的帝王權術,他要的是平衡,而不是殺戳。

武後的權柄日重,若陛下不想有主少臣疑,皇後獨攬大權的局面,就得開始謀劃了。

這一局,陛下只有廢後,或者增強門閥實力,與武後相爭,這兩種選擇。」

「妙啊。」

「你說,現在武後在想些什麼?那可是個精明的女人,應該不會束手待斃吧?」

……

後宮中。

綾綺殿里珠簾重重。

隱隱的鞭韃之聲,一直穿過珠簾,間或夾雜著一兩聲痛楚慘叫。

守在殿外的宮女太監一個個面色蒼白,听著那叫聲,仿佛就像是打在自己心頭一樣。

無數人悄然望向珠簾,但卻無人敢出聲。

被鞭打的是武後平日最寵信的女官,今日不知犯了什麼錯,居然被武後命人重鞭三十。

嘖嘖,平日里身嬌肉貴的美人兒,怎麼抵得住這般鞭韃。

三十鞭下來,只怕肉都要抽爛了吧。

武後對最寵信的女官都這樣,他們這些奴婢們,豈不更加危險。

能混跡在深宮中的,都是有眼力的。

心知武後心情不好,無不小心翼翼,生怕觸了武後的霉頭。

珠簾後,紗簾被宮人用如意攏起。

簾後的美人,將長發攏了攏,遮住了小半張臉。

她的耳朵上戴了一副白玉墜子,這是睡前忘記摘下來的東西,也是此刻唯一的裝飾。

武媚娘玉面微透紅霞,兩眼似睡非睡,帶著一絲嬌弱無力的慵懶風情,淡淡的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皇後,午時剛過,膳房問皇後是否現在用膳?」

「傳膳吧。」

武媚娘輕輕抬手。

兩名服侍她的使女輕手輕腳走上來。

腳步輕柔如貓。

她們的手里,拿著薄如蟬翼的紗衣,一人替武媚娘抬手,一人將衣披上。

幾乎不用武媚娘怎麼動,衣飾便層層加上。

將她的曼妙收在精美華貴的衣袍下。

武媚娘終于起身。

宮女替她牽著衣角裙角,小心的帶她來到銅鏡前。

有使女上前替武後挽發髻。

「皇後想梳什麼發式?」

「隨便吧。」

「梳個墜馬髻可好?」

「可。」

心靈手巧的宮女,手腳輕快的替武媚娘梳理發髻。

另有宮女上來,替武媚娘臉上補粉,貼花鈿。

待妝容定下,又有宮女上來替武媚娘披上雲肩。

「皇後真美。」

身邊有人說話。

武媚娘抬眼看了一眼走上前的女官,沖其她的宮女太監道︰「你們且退下吧。」

「是。」

一群奴婢將梳妝的工具收拾齊整,倒退著退出去。

武媚娘向女官道︰「如何?」

「回皇後,外朝現在……風向對你不利。」

「那些門閥還是不死心,以為彈劾我,就能得到想要的。」

「皇後,要不要……」

「不可。」

武媚娘伸手撫向自己修長的脖頸。

在那天鵝般的玉頸上,系著一枚玉彌勒佛像。

她的手指在佛上輕輕撫摩著,歲月沒有在她的皮膚上,留下任何痕跡。

依舊是那樣美好。

「外臣不足為慮,他們不過是一群廢犬,除了叫幾聲,毫無用處,關鍵是陛下……

陛下會怎麼想,這才是關鍵。」

「那咱們現在什麼也不做嗎?」

「不是什麼也不做,而是先觀形勢。」

武媚娘似乎並沒有被眼前的困境所影響。

她顯得極有耐心,溫和的道︰「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我跟著陛下,也算是學到不少……越是這種局面,越不可妄動,許多事都是自亂陣腳,導致自敗。

這個時候,越是爭著辯解,越是想做些什麼,越是落入那些人的算計。

若落入陛下眼中,那才是萬劫不復。」

「那皇後,我們要做些什麼?」

「等。」

「等?」

女官一雙鳳眸睜大,滿臉都是疑惑。

武媚娘卻沒有繼續。

而是話鋒一轉︰「蘇大為,現在哪里?」

……

被風暴中心武媚娘所惦記得大理寺少卿蘇大為。

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午後陽光照在他的臉上。

陽光之下,心中卻難掩陰影。

他深吸了口氣,向著前方的建築,一步步走去。

古舊建築群上,一個顯得略新的牌匾立在門頭——

秘閣。

大唐大部份衙門和機構中樞,都已經搬到大明宮中。

只有這過去的太史局,如今的秘閣,一直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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