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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兄弟,這些年你不在長安,我真是想死你了!」

思莫爾的聲音慷慨激昂,又不失熱情。

但是比之過去,動輒沖上來擁抱,他這已經是收斂了許多。

蘇大為淡淡一笑︰「听說你去西域也快三年了,這一路見聞如何?生意還順利嗎?」

早在蘇大為去遼東半島之前,思莫爾的商隊因為卷入突厥狼衛偷襲長安的事件,不得不暫避風頭。

蘇大為既秉公辦理,又稍微放松了一些,只是狠狠罰了思莫爾一筆錢。

這讓愛財如命的思莫爾肉痛不已。

但他同時也明白,若不是蘇大為管著這案子,換個人,只怕就不是扒層皮這麼簡單,很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不管怎麼說,風波過去以前,思莫爾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在長安頻繁活動了。

鯨油燈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不得已之下,他求教蘇大為,結果後者讓他返回西域,尋找奇珍之物,再販回大唐。

有蘇大為的話兜底,走投無路的思莫爾咬咬牙還是干了。

這一去,就是三年。

思莫爾上下打量著蘇大為,眼中閃動著既驚訝又羨慕的光芒。

「我的阿彌兄弟,這幾年不見你,你的樣子幾乎沒怎麼變化,不……不對,還是變了些,就是神態,好像比以前更沉穩了,你現在不笑,我心里就有些害怕。」

「少來,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沒有,我向真神發誓,絕對沒有。」

蘇大為敏感抓住了他話里的內容。

「你現在信教了?」

記得之前在長安認識思莫爾時,他雖然是胡人,但並無信神的信仰,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賈。

听蘇大為提起這個,思莫爾長嘆一聲,舉起面前的酒杯道︰「你不知道,我的阿彌兄弟,這一次我走得很遠,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遠,結果你猜我遇見了什麼?」

「別賣關子。」

思莫爾舌忝了舌忝唇︰「薩珊王朝亡國了。」

蘇大為微征了一下,他知道薩珊波斯帝國。

它取代了被視為西亞及歐洲兩大勢力之一的安息帝國,與羅馬帝國共存了超過四百年。

其國境包括後世的伊朗、阿富汗、伊拉克、敘利亞、高加索地區、中亞西南部、土耳其部分地區、阿拉伯半島海岸部分地區、波斯灣地區、巴基斯坦西南部。

但是具體薩珊亡于哪一年? 蘇大為卻不太清楚。

那里離大唐實在太過遙遠。

「我這次也是去到那邊才知道,薩珊已經亡了? 十多年前就亡了。」思莫爾提起這個? 一向市儈的臉上隱隱帶起一絲悲戚︰「曾經那樣強大的帝國,說沒就沒了。」

「思莫爾? 你少來,你這種人哪有什麼家國觀念,如果能賺錢? 你甚至可以出賣絞斷你脖頸的繩索。」

「嘿? 還是阿彌兄弟最了解我,說起來? 我這次還真的遇到過數次危險,差點就不能活著回來見你了。」

說到此事,思莫爾眼楮里閃過害怕的光芒,一臉劫後余生的慶幸︰「還是大唐好啊? 西域那邊現在還是有些亂? 人命不值錢。」

蘇大為看了他一眼? 心里猜這貨是不是因為做生意太放飛自我,得罪了那邊什麼權貴。

不過既然思莫爾沒提,他也不多問。

「取代薩珊帝國的? 是大食吧?」

「你怎麼知道?!」

思莫爾一臉驚駭。

這次是真的驚到了。

薩珊和大食的戰爭,雖說持續了多年,但大唐離得太過遙遠,那些事,對唐人來說,就像是听天書一樣。

往常西市那些市署官吏,包括大唐鴻臚寺的官員,都不了解那邊的情況。

但蘇大為,隨口就能說出來。

簡直如親眼目睹般。

思莫爾有些看不透蘇大為,他略放低一些聲音,試探著問︰「阿彌兄弟,莫非你去過薩珊?」

「沒有,我最遠只到吐火羅的邊境,還是前些年追擊西突厥可汗的時候。」

「對了,你該不會是信了大食人的教吧?」

「不說這些,不說這些。」

思莫爾一臉尷尬的道。

他這次在前往西域的路上,被大食的一個小邦酋長給綁了,差點就要砍他的腦袋。

後來思莫爾及時將錢財獻上,又暗中賄賂了對方的一位妻子。

還自稱改信大食的真神,這才逃得一命。

「不說就不說,你這次回長安,有帶回什麼珍奇之物?」

蘇大為笑道︰「若你想賺錢,長安我現在還有幾分面子,只要貨好,說不準能幫你一把。」

提起此事,思莫爾的臉色越發尷尬,甚至還有一絲難堪。

蘇大為詫異道︰「你不會連貨都丟了吧?」

「咳咳,那當然不是,阿彌兄弟,我跟你說,我這趟是真有寶貝。」

思莫爾說著,借著喝酒掩飾了一下窘態,然後又向蘇大為靠攏一些,一臉神秘的道︰「阿彌兄弟,你看我外面那支駝隊。」

駝隊是思莫爾的,虎死架不倒。

雖然這趟錢財空了,但商隊還是撐下來了。

順帶著還拉了些胡姬和昆侖奴到長安。

蘇大為順著他的示意,看向窗外,看到數名胡姬站在駱駝旁。

她們面籠著紗巾,短窄的衣裙露出腳果和小月復。

一雙雙碧藍的大眼楮,正向這邊好奇的張望著。

「阿彌兄弟,你看這幾名胡姬如何?我可是花了大價錢,你要老婆不要?要是你要的話,我八折,不,給你打七折如何?」

蘇大為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免了,我現在有老婆了。」

「呃?」這下,輪到思莫爾傻眼了。

蘇大為已經沒耐心再聊下去了,他長身而起︰「我還有要事在身,今天就不多陪你了,你若有好貨,回頭去找周二哥就行,他會告訴我。」

「是。」

思莫爾有些畏懼現在的蘇大為,陪著笑臉站起。

正想再說幾句恭維討好的話,忽然听到外面傳來駝鈴急響。

轉頭看去,留在外面那支駝隊好似發生了騷動。

再遠處,隱隱傳來喊聲。

因為距離太遠,思莫爾一時沒听清楚,那漸漸變大的聲浪,在喊些什麼。

但是他留意到身邊的蘇大為,臉色微變。

「阿彌兄弟,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

「你先自便,告辭。」

蘇大為再不多言,快步走出酒鋪。

長安街頭,數百名年輕的士子正聚在一起,嘴里呼喊著什麼,向著宮門而去。

陽光照下,蘇大為的臉龐在陽光下,略微有些凝重。

他的口唇微動,嘴里說出兩個字︰「輿論。」

自古,輿論喉舌掌握在世家門閥手里。

這是開始借長安太學的士子,掀動輿論了?

李治會如何反應?

武媚娘,能不能撐過這次危機?

自己下一步又該如何?

……

「寺卿。」

一名都察寺密探小心走上來,確定左右無人後,將一枚竹筒自袖中抽出,雙手呈到蘇大為面前。

他現在,是在大理寺外,這里往來的官員甚多,反而無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蘇大為不動聲色的接過︰「高大龍現在在做什麼?」

「寺卿,他在追查高陽公主的事,按你之前的交代,去了老君觀。」

「再過些時日,陛下應該會派新的寺卿來了,不必再稱我寺卿,我現在是大理寺少卿。」

「都察寺是你一手建立,我只認你。」

探員鄭重叉手行禮,後退幾步,快速匯入人流不見。

「你這些手下倒真不錯。」

一個聲音突兀的從牆頭響起。

蘇大為卻似並不驚訝,頭也不回的道︰「你居然在這個時候來長安,還真是什麼牛鬼蛇神都來了。」

牆後的樹冠中,隱隱听到女子清悅的笑音,略帶異國韻味的聲音道︰「我晚上再來拜見你。」

蘇大為微微搖頭。

朝堂內,門閥中五姓七家大半都聞風而動,現在還不惜鼓動太學里的學子上街鬧事,這可是一招險棋啊。

而皇宮內,卻是異常的沉默。

無論是李治,又或是武媚娘,都遲遲未發聲。

但是應該也沉默不了太久。

兩日後就是大朝會,到時,郝處俊和上官儀必然會挾百官和民間的聲量一起發難。

到時就算是李治,也很難招架,勢必要有所回應。

何況再過兩日,相信上官儀他們手中的證據會更加充分。

看這形勢,與武媚娘必然分出一個生死。

雖然有著後世的記憶,知道武後應該是勝利的一方。

但此時蘇大為設身處地去想,假如自己站在武後的位置,還真不知如何化解此局。

攻守易勢了。

光是一個巫蠱,詛咒,厭勝之術,就是不赦之罪。

武媚娘現在在想些什麼?

蘇大為搖搖頭,尋到一個僻靜處,將手里的竹筒捏碎,從里面將記錄今日重要事件的都察寺內情報展開。

這本來是成例。

身為都察寺寺卿,哪怕遠在萬里之外的遼東半島,都察寺所有的大事,都會匯聚成情報,以每日的形式,源源不斷的投向蘇大為。

但是現在,隨著李治一聲令下,從法理上來說,他本該無法接觸到這些情報。

一目十行的看過去,蘇大為的臉上閃過一絲古怪。

首先是今日鬧事的學子。

數百人跪在宮門外,堅稱武後干涉政事,乃晨雞司牝,請求皇帝陛下廢後。

但是宮中不予理睬。

從下午直至黃昏,那些不甘心得太學生們才逐漸散去。

但這事應該還沒結束,那些散去的學子說如果陛下一日不回應,他們就會繼續陳情。

民間輿論皆在這些文人的筆桿子,若他們將事情鬧大,傳遍大唐疆域,不說能不能扳倒武後。

至少天可汗會顏面大失。

而且上官儀他們必然還會有後手。

李治會相信武媚娘勾結郭行真,用厭勝害自己的嫡長子嗎?

這個疑問暫且不提。

今日份情報的第二條,才是令蘇大為驚訝的真正原因。

那上面只有一個名字。

武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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