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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各方動作

蘇大為能說出這些話,並非他真的擅長談玄辯法,而是後世的一些見識。

拜信息大爆炸時代之賜,那些在網絡的記憶,都在心中留有痕跡。

隨著他這些年修為日增,有許多模糊的事,只要用心想,都能記起來。

他方才所說的話,其實是引用後世一個著名道長的言論。

那名道長,沒記錯的話,好似別號叫什麼「美麗」,也算是道門一朵奇葩。

郭行真皺眉想了半天︰「你方才所說,好像有點意思,但我听了還覺得有些糊涂,按你所說,承負與因果該怎麼區分?」

「何必區分,一生道,道生三,三化萬法,萬法歸一,因果不虛,只要不扯什麼前世什麼來世,只說此生,此說此時此刻。

我們身受父輩、祖先、國運、環境、親友、黨朋、見識、經歷、學識,種種影響,這些糾纏的因果緣由,產生共同的結果,如此方為承負。」

蘇大為看了一眼郭行真,緩緩道︰「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在承負之下,不光受到除‘我’以外所有一切事物影響,也受到前人對我們的影響。

所以敬天法祖,所以感恩祖先。

《列子.說符》記載︰邯鄲之民,以正月之旦獻鳩于簡子,簡子大悅,厚賞之。

客問其故,簡子曰︰正旦放生,示有恩也。」

這說的是列子里的故事,是記載先秦時的一次放生活動。

中原先民早就有保護環境與生態生物的意識。

「先有祖先敬畏生命,不濫捕,不濫殺,後有沙門佛法,倡放生,倡慈悲,郭道長你說,誰包容誰?依我看,道之所至? 無所不包。

所謂地法天? 天法道? 道法自然,不外如是。」

「法自然,便是承負。」

郭行真雙眼先是茫然,接著是現出亮光。

他用力一掌拍在腿上? 發出響亮聲響? 嘆道︰「論辯法? 我的確不如你。」

「服了?」

「不是服你的歪理? 只是服你的三寸不爛之舌。」

郭行真冷笑道︰「雖然狗屁不通? 但也足以坑騙外道了。」

「那我的問題……」

「看你和我說了半天話的份上,貧道可以答你三個問題。」

郭行真挺直腰背,目視蘇大為︰「只有三個。」

「行。」

……

「蘇大為獨自去了秘閣?」

「據說他之前還去大理寺牢里審了李義府。」

「會不會發現什麼?」

「絕不可能? 那兩人都是必死之人,無論有什麼理由? 這是陽謀,豈會因一個小小的蘇大為改變。」

「不過他到底想做什麼?去秘閣審離行真? 怎麼大理寺和刑部都不知此事。」

「他是獨自去的,听說在大理寺也曾與李義府秘語。」

「當真?此人莫非瘋了不成,如此一來,陛下那邊可就……」

「听說陛下有意栽培他,或為將來計,畢竟人才難得。」

「蘇大為也就在戰場上還有點本事,但大唐能打仗的將領多了去了,他把這長安當什麼了?當他的戰場嗎?他這般做,我看,離死期不遠了。」

「呃,此言何意?」

「我們推蘇大為出來,是想將他一起牽進來,剪除武媚娘的羽翼,而陛下為何用他?」

「為何?」

「陛下一向小心謹慎,思慮周詳,我料陛下推他出來,也有試探之意,看看他是否真的完全倒向武媚娘,若真的為護武媚娘,而有隱瞞,不用別人出手,陛下第一個會收拾他。」

「咦,有些道理。」

「陛下最擅長投石問路,以觀各方反應,這一局,咱們正好借陛下的勢,武媚娘這些年在朝中看似沒有專權,但她私下刻意籠絡寒門,網羅了大量中下層官吏,已經有尾大不吊之嫌。

對這一切,我們的陛下看在眼里,豈能容她。

蘇大為在這種時刻,不但不明咎保身,不低調從事,反而如此高調,做這種令陛下猜忌的事……

呵呵,我還以為他有多聰明,原來是高看了他。」

「我們接下來如何?」

「按計劃從事吧,依我看是時候借勢了。」

「那就從鼓動太學里的士子開始吧。」

……

蘇大為心事重重的走出秘閣。

他是從後門走的。

雖說估計也瞞不過有心人,但還是盡量低調點,不要太招搖了。

那樣也太打人臉了。

至少得給李淳風留點台階下。

剛走出後門,一抬眼,看到後門巷中,停著一輛黑色的馬車。

四周安靜得可怕。

拉車的馬上沒見到車夫,仿佛是主人有事離開,只留馬車暫駐一樣。

蘇大為左右看看,低頭略思索片刻,抬腳走上去,輕輕在車廂的門上,敲擊了三下。

車廂內發出一聲輕微的咳嗽。

車內有人。

而且是個年老的男人。

蘇大為不再猶豫,推開微開的馬車門,一步跨上去。

剛剛靠著車廂壁坐在暖坐上,一抬眼,就看到端坐在對面的一個老頭兒。

大唐英國公,如今的三公之一,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李勣。

蘇大為笑了︰「英國公,別來無恙?」

李勣沖蘇大為笑眯眯的道︰「回來這麼久,你也沒來看看老夫,老夫日思夜想,你這是貴人事忙,不若我親自來見你。」

「別,可折煞我了,英國公別怪罪,一來事務繁瑣,二來為避嫌。」

「你倒是個聰明人。」

李勣拈須笑道︰「但是今天你這是給老夫唱哪出戲呢?」

「英國公,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陛下令我監督李義府的案子,你不來見老夫也就算了,居然私自去審問,完全不合規矩,事後也沒有知會老夫,還有人說你曾與李義府密語。

你這是想做什麼?是嫌頸上頭顱太累,想給它換個地方嗎?」

「英國公說笑了,袁守誠說我命硬著呢。」

蘇大為反正臉皮練出來了,當著老狐狸夾槍帶棒的話,他依舊談笑自若,臉皮堪比城牆。

李勣養氣功夫不錯,這種情況,依舊沒翻臉。

他指了指馬車外︰「秘閣,你又偷著去審郭行真了?你到底想做什麼?」

「真相。」

「世上的事,有真相嗎?只有對錯。」

「不,國公,我覺得至少在這件事上,也談不上對錯,只有立場。」

蘇大為凝視著英國公李勣眯起的雙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都在為自己謀利。」

「只要站在陛下一邊,你便永遠不會輸。」

李勣語重心長,意有所指的道︰「老夫一直很看好你,千萬不要做一些,自做聰明之事,這些年,老夫見過太多驚才絕艷之輩,因為驕橫身負,以致事敗,中途隕落。」

「謝英國公指點。」

蘇大為向李勣抱拳道︰「若沒有別的事,我先去忙了。」

「去吧。」

李勣撫須微微頷首,面上沒什麼表情。

蘇大為再次行禮,推開車門離開。

走下馬車的一刻,兩人心中如冰火兩重天。

于蘇大為而言,他清楚李勣希望自己做像他那樣的人。

明咎保身,擅觀形勢。

但蘇大為無法按李勣所想的去生存。

李勣從頭到尾,沒有多問一句。

從蘇大為的態度,已經有答案了。

不是一路人。

蘇大為不會是他想的那樣。

所以,蘇大為為何要單獨審李義府,要去找郭行真。

這一切答案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到了李勣這個年紀,他見過太多的浮沉煙雨。

很多事,不必多問,難得糊涂。

都爛在心里。

只是,自此一別,雙方都知道,彼此心中那種隱隱的同盟關系,已然破裂。

再也無法像在遼東半島時一樣親密。

李勣歷經宦海,見過太多角色。

他原本很看好蘇大為。

可一但蘇大為偏離了軌道,他也馬上調整策略,絕不拖泥帶水。

他一生奉行的處世哲學,只有一句話——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只要會站隊,就永遠不會掉隊。

至于那些掉隊的人,只有離他們遠一點,才不會被拖累。

車輪轆轆轉動。

黑色的馬車駛出小巷,轉彎後消失不見。

好像他從來不曾來過一樣。

蘇大為遠遠看了一眼,在心中嘆了口氣。

有些事,就是這麼無奈。

不論如何,他會按自己心中的想法前行。

不會因任何人的意志而改變。

再次檢查附近,確定沒有任何危險後,蘇大為從另一頭快步走出小巷。

外面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人潮訴說著大唐的繁華。

陽光很暖。

遠處傳來駝鈴之聲。

有從西域來的商隊,牽著搖晃著駝峰的駱駝,從開遠門緩緩走進長安。

各種異域風情的胡姬,還有昆侖奴,混雜在商隊里。

隱隱有胡語傳來。

帶著異樣鏘鏗的節奏。

蘇大為看了一眼,認準自己要去的方向,快步走開。

身後,卻突兀的傳來一個激動的聲音︰「阿彌兄弟!」

蘇大為腳步一頓,轉頭後望,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思莫爾!」

大唐麟德元年五月。

從波斯經由河西走廊,歷時八個月,胡商思莫爾終于領著他的商隊,回到了大唐長安。

居德坊,位于金光門側。

早在隋文帝修建大興城之初,居德坊就成為胡商首選之地。

歷經貞觀之治,居德坊的胡人也發生了巨大變化。

特別是伴隨著西市興起,崇化、懷遠兩個里坊因為靠近西市,所以就成了胡人得首選。許多見不得光的商品抵達長安後,無法立刻販賣。

它們大都要經過崇化、懷遠兩坊,才能夠順利進入西市,堂而皇之成為貨品。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居德坊的格調自然提高很多。

此時居德坊內一間酒鋪,蘇大為與久別的思莫爾,相對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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