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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當然——沒有

「那女孩得到了幫助。」

梭鐸•雷德開門見山︰

「當她于戰場上失蹤,生死不明的時候。」

御前會議的疑惑消失了一部分,但更多的問題隨之而來。

「幫助?」

商貿大臣康尼子爵笑道,頗有些調侃︰

「該不會是巨龍吧?」

泰爾斯心思一動,想起蓬頭垢面,傻乎乎的小滑頭坐在廢墟里,與龐大優美的龍頭默默對視的那一幕。

但康尼子爵很快就發現,沒人為他的玩笑捧場。

相反,一向笑眯眯的庫倫公爵面容凝滯,財政總管裘可•曼神色難看。

農牧大臣克拉彭再度從睡眼朦朧中驚醒,目光驚疑,一直默不開口的斯蒂利亞尼德斯則垂頭沉思。

泰爾斯坐在基爾伯特身邊,強忍心中的好奇與急切,專心致志地看外交大臣急急翻閱手中資料。

長桌盡頭,國王的身影一動不動,恍若石雕。

整個御前會議顯得格外沉寂。

康尼子爵的笑容漸漸收斂。

「不。」

一片沉默中,梭鐸顧問一錘定音,終結了康尼子爵的尷尬︰

「是苦民。」

軍事顧問雙手撐桌,看向每一個人。

泰爾斯感覺得到,在梭鐸說出「不」之後,在場的大部分重臣們都松了一口氣。

「當地的西濤苦民們。」

梭鐸緊皺眉頭,他的手掌掠過地圖上的道路城鎮,在沒有棋子的空白處輕輕拍擊。

「他們幫助了女大公,使得她從戰場上存活下來。」

「並最終收攏、找回屬于龍霄城的部分精銳。」

軍事顧問撈住地圖外的幾枚白棋,重新擺回白王的身畔。

泰爾斯心情一松。

所以,塞爾瑪得到了本地人的幫助,安全度過了險惡的戰場。

但他隨即覺得奇怪。

「等等,卡索伯爵不是說過,」康尼子爵疑惑發問︰

「蘇里爾•沃爾頓曾經屠戮自由堡,與自由同盟的民眾仇深似海?苦民要是知曉了女大公的身份,為什麼還……」

不少人向基爾伯特看來。

外交大臣舉著眼鏡,面上有些不好看,翻閱資料的動作越發快速︰

「關于這個——抱歉,給我幾秒鐘——我記得就在這幾頁……」

梭鐸咳嗽一聲,看向秘科的來人。

疤臉男子沉穩上前,解開基爾伯特的尷尬︰

「秘科一開始也是這麼認為的——自由同盟的苦民與北地人你死我活。」

「事後才發現,我們手頭的情報不完整。」

「于是迅速與當地情報站接洽,再跟外交司的歷史資料相互佐證。」

外交大臣終于翻到了他所需的那一頁,他呼出一口氣,接過話頭︰

「咳,諸君,自由同盟的國情比較特殊。」

基爾伯特抬起頭,變回泰爾斯所熟悉的那個星辰狡狐︰

「事實上,與祈遠城的苦民不同,大部分自由同盟的苦民——特別是梭鐸說到的那一部分——主要住在城郊與鄉野,地位低下,貧困不堪,飽受歧視,即使進了自由堡內討生活,做的也都是最下等的活計。」

「真正與他們仇深似海的,反而不是專盯著貴族大戶的北地入侵者,而是住在自由堡內的上層社會。」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記得小羅尼對他暗示過,苦民是祈遠城治下面臨的難題之一,但他從不知曉,苦民的問題不止祈遠城一隅。

「有點……復雜?」康尼子爵問出他的心聲。

「不。」

眾人齊齊正色挺胸,看向發話的人。

「一點也不復雜。」

凱瑟爾王盯著手上的戒指,目光在黃銅色的光澤上打了個轉︰

「就像昨夜發生的事情。」

昨夜。

御前會議頓時一靜。

泰爾斯下意識地偏過頭,避開眾人有意無意的眼神。

基爾伯特的話語適時響起,吸引大家的注意,緩解氣氛︰

「百年前,康瑪斯聯盟施行‘百國商道’戰略,勢力東擴,整個黃金走廊都隨之動蕩。」

「當時統治埃克斯特的是繼位不久的‘斷鋼’努恩六世,他與康瑪斯人來回博弈,最終達成妥協︰在黃金走廊的東端扶植本地勢力,建立一個開放了商路、但是依舊奉埃克斯特為宗主的國度。」

梭鐸顧問皺起眉頭︰

「自由同盟。」

基爾伯特點點頭︰

「作為兩大國妥協的中間產物,自由同盟的結構本就畸形︰它的權力之源與統治根基不在內而在外,不對下只崇上,借著商路的厚利,在大國的夾縫中發展起來。」

基爾伯特翻過一頁,格外嚴肅︰

「歷經近百年的統治,自由堡中的達官元老和他們的權貴家族,雖然與苦民們流著同樣的血,卻習慣了高高在上,盤剝經營,把持要位,享受特權,早就不把自己看作苦民的一份子了。」

泰爾斯放下心來。

原來如此。

真正的現實,遠遠比書本上干巴巴的一句「自由同盟居祈遠之西,善流之東,享商利」要復雜具體得多。

至于塞爾瑪,她要面對的,也比我要面對的,困難得多。

「所以,同盟里的下層苦民們其實是可以被拉攏的本地力量,以對抗自由堡內的高層。」

庫倫首相撓著下巴,看上去憨憨的︰

「只是過去數十年,北地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城堡內的貴人們身上,停留在那個他們與康瑪斯人妥協而扶植的政權上?」

基爾伯特嘆了口氣︰

「別說細分苦民和貴人了……確切而言,過去數十年,整個自由同盟都沒被北地人放在眼里。」

外交大臣蹙眉不語︰就連我們,不也是在戰報傳來後大跌眼鏡,才急急忙忙去更新情報的嗎?

泰爾斯收斂好心情,卻止不住另一個疑惑。

但是,塞爾瑪又是怎麼……

「所以,那個女孩拉到了幾波下層苦民的支持,但是……」

「錢袋子」裘可•曼眯眼問道︰

「我們說的可是真刀真槍,耗資費財的戰爭,不是伐木開荒,耕田種地。」

「一群衣衫襤褸的貧民,真能幫她贏取勝利?」

這問題問到了大家最疑惑的點上,縱然在座諸君都涵養甚好,還是忍不住齊齊前傾,以期答案。

「不能。」

梭鐸的回答一如既往,雷厲風行︰

「但至少能給她一條干髒活累活的下等苦民才曉得的,暗中潛入自由堡的渠道。」

泰爾斯眼皮一跳。

「根據我們的情報,自由同盟大勝回師後的某個夜晚,龍霄城女大公率領身邊精銳的大公親衛——有不少都是努恩王時代的白刃衛隊——悄無聲息入侵了自由堡的內城。」

泰爾斯不知不覺地前傾身體,加入在座眾臣的行列,死死地盯著那枚白棋。

梭鐸•雷德俯子,在白棋退散黑棋重立的戰場上,將那枚特殊的白王逆著勢頭、卻也不可阻擋地推向自由堡。

就像最終透過雲靄,刺破天穹的日光。

「在苦民向導的幫助下,她以區區數百人的軍力,兵不血刃,將自由同盟的高層全數俘虜。」

「為整場戰爭,拉下帷幕。」

梭鐸話音落下。

御前會議發出一陣小小的驚嘆。

唯有泰爾斯咬住了下唇。

他想象著那一夜的情景。

少量精銳,暗中潛入,兵不血刃,俘虜高層……

听上去……

很耳熟。

泰爾斯有些出神。

看來六年前,從查曼•倫巴的瘋狂里學到東西的,不止他一個人。

「上到總督元老,下至官僚將領。」

梭鐸有條不紊,一個個地推倒自由堡內本就所剩不多的黑棋︰

「其中包括最關鍵的喬希•肯亞,和年少成名的伊萬•波拉多。」

「一個不落。」

「一網打盡。」

「一夜成囚。」

梭鐸收回手指,看著唯一矗立戰場的白王,慨嘆道︰

「就在他們沉浸在大勝之中,徹底喪失警惕的時候。」

御前會議經歷了一陣為時不短的沉默。

「什麼?」

半晌後,康尼子爵才難以置信地出聲,他盯著棋子狼藉的地圖︰

「敢情這場戰爭就是相互襯托,看看誰比誰更蠢?」

他啼笑皆非,不知是嘲諷還是感嘆。

其余人多多少少有著同感。

「如果您去翻翻戰例,子爵閣下,也許就會發現,歷史上許多戰爭都是如此。」

梭鐸冷冷地回答,顯然心情不佳︰

「很多時候,戰爭的結果不是因為勝利方有多厲害……」

「而是多虧了失敗者有多愚蠢。」

梭鐸垂下頭。

何況戰爭涉及的因素復雜,太多混亂,太多偶然,太多未知。

哪怕我們坐在這里,紙上談兵算計得再好也罷。

要是親自下場,面對現實……

大抵也好不到哪兒去。

「至少,北地人拿下自由堡,」基爾伯特嘆了口氣,有意無意打著圓場︰

「沒給‘正面無敵’的名號丟臉。」

泰爾斯不為人知地吐出一口氣。

庫倫公爵揚聲發問︰

「所以她俘虜了高層,控制了內城,但是自由堡里的其余軍民……」

梭鐸點點頭,轉向疤臉男子。

秘科的來人恭謹上前︰

「隨著克爾凱廓爾獲救,很快,龍霄城的殘部重整旗鼓,指揮鏈條恢復。」

「再加上苦民的幫助,他們在幾天的時間里分批進城,加入女大公的麾下。」

「最終有驚無險地拿下自由堡。」

梭鐸接過話頭︰

「就這樣,祈遠敗退戒守倉皇,埃克斯特大勢已去的時候,龍霄城異軍突起,扭轉了戰局。」

「震驚了所有人。」

「大兵」閉上嘴巴,桌周邊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在感受著桌上戰局的余韻,沉浸在不同的情緒里,一時難以恢復。

「哼。」

胡子花白的財政總管,裘可•曼不屑地哼聲︰

「戰場上一敗涂地,要靠著一個娘兒們偷雞模狗,才堪堪挽回局面。」

「哪怕贏了戰爭,埃克斯特也丟盡了顏面,怕是要淪為笑柄。」

在座的諸人心情復雜,一時無人回答。

直到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

「曼大人,這房間叫‘巴拉德室’,對吧?」

御前諸君齊齊回頭,這才驚訝地發現,回話的人是第一次參與會議,一直謹小慎微,從未主動發聲的星湖公爵。

裘可•曼不敢怠慢,坐正身體︰

「當然,殿下,此地正是偉大的巴拉德室,所以?」

泰爾斯端詳了他好一會兒,這才眯眼笑笑︰

「沒什麼。」

「我們還是說回那個,靠娘兒們才能挽回局面的笑柄國家吧。」

裘可•曼一頭霧水。

在座者神色各異。

唯有基爾伯特輕咳一聲,用眼神向泰爾斯示意,後者這才向後靠去,不再發聲。

「那姑娘做的不只這些。」

梭鐸的話把所有人拉回戰局。

軍事顧問抬起頭,示意身旁的疤臉男子︰「秘科有更詳盡的消息。」

秘科的探子鞠了一躬,換了一張文件︰

「自由堡陷落,高層受俘,軍隊繳械……」

「勝券在握的龍霄城女大公遂下令︰從同盟總督而始,把這些俘虜,這些自由同盟的背約者們,元老高官,將領士兵,一個不落……」

疤臉男子的眼楮從紙上抬起,露出厲色︰

「統統送上斷頭台。」

泰爾斯呼吸一頓。

什麼?

會議上的諸君一陣交頭接耳。

「還來?」

庫倫首相皺眉道︰

「不愧為努恩和蘇里爾的血脈,心腸狠厲,手段毒辣,不遜父祖。」

「女人嘛,你們知道,」裘可•曼呼氣道︰

「向來心眼小,格局窄,錙銖必較,睚眥必報。」

「損失這麼大,換了我也是一樣的做法,」康尼子爵嘆息道︰

「至少她很干脆,沒折磨他們。」

泰爾斯沒有說話,他只是蹙眉沉思。

「多少?」

基爾伯特扭過頭,打斷長桌上的討論︰

「她殺了多少人?」

秘科的疤臉怪人望了諸位大人一眼。

他面無表情,只是換過一張紙,讀出一個令人意外的數字︰

「零。」

整個巴拉德室霎時一靜。

大人們瞪眼張嘴,難以置信,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消化這個情報。

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里,泰爾斯微微彎起嘴角。

「什,什麼?」

疤臉男子點頭肯認。

「斷頭台上,斬刃將落之時。」

「女大公取下頭盔,褪下鎧甲。」

疤臉男子的話語平穩自然,卻依稀有一股別樣的力量,訴說著千里之外的傳奇︰

「那個小姑娘離開軍隊的簇擁,走向台前,向台下瑟瑟發抖的人們宣布。」

秘科來人換過一張紙,而在座大人們帶著驚訝、質疑、不屑、警惕等等情緒,全神貫注。

「她說,這場戰爭里的死人已經夠多了。」

「雙方流下的鮮血,也已經夠多了。」

眾臣面面相覷,難以理解。

「她說,萬千生民的性命生計,無數百姓的家庭兒女,不該為了寥寥幾個高位者的自私與自誤,兜底付賬。」

疤臉男子抬起頭︰

「她說,有人曾告訴過她。」

「戰爭無法帶來和平,就像死亡不能償還生命。」

泰爾斯面色一動。

「而她,龍霄城的統治者,將不會重復她祖父與父親的錯誤。」

長桌的盡頭,國王突兀地動了,他抬起頭顱,在逆光的陰影中露出眸子。

「在眾議沸騰之中,當著所有人的面,女大公原諒且寬恕了斷頭台上的戰俘們,更一個個解開他們的束縛,最後親手扶起心如死灰的伊萬•波拉多,告訴他……」

疤臉男子換了下一張文件,語氣凝重︰

「‘在戰場上,你傷害了我的子民,但作為回答,‘驚喜的伊萬’,我將饒恕你的性命,以換取戰爭和仇恨的終結。’」

秘科探子的聲音落下。

會議室里再度寂然。

幾秒後,感慨萬分的泰爾斯嘆了口氣,有意無意地道︰

「心眼小,格局窄?」

裘可•曼的神色變得很不自然。

「荒謬!」

康尼子爵忍不住發言︰

「婦人之仁!身處異域還敢放虎歸山,等待她的只有滅亡……」

但不等他說完,秘科的探子就再翻開下一份文件︰

「女大公還當眾下達了‘和平令’。」

「龍霄城全軍,無論將軍還是士兵,駐扎自由堡期間,不得殺傷虐待戰俘,不得侵擾搶掠民居,不得妨害阻礙治安,不得影響民生秩序。」

疤臉男人抬起頭︰

「若有違者,以龍槍戮魂之名,她必嚴懲不貸。」

此言一出,不僅康尼子爵,庫倫公爵也是一怔。

「不會吧?」

首相蹙眉道︰

「那她的封臣,她的軍隊能忍嗎?她要怎麼滿足他們的貪婪?他們耗費錢糧跋山涉水是為了什麼?旅游看風景?他們死傷無數,又要怎麼扯平?」

「她還真以為,不殺上幾十個領頭的作例子,自由同盟的人就會乖乖听話?她手下就沒有聰明人站出來反對她?」

御前大臣們紛紛私語,許多人同樣難以理解。

梭鐸的話平穩響起︰

「經歷了先前的慘敗,又面對女大公此役的聲威,我猜,她手下的人已經沒多少膽量反對了。」

秘科的疤臉點點頭︰

「身為副帥,身份最高的克爾凱廓爾第一個下跪听令。」

「余者紛紛效仿。」

「莫敢有疑。」

泰爾斯有些恍惚,他仿佛又回到了英雄大廳的听政日,在那里,塞爾瑪無力地吶喊著,可她手下的封臣們俱都神色冰冷,不為所動。

「至于自由堡……」

疤臉讀著他的情報︰

「女大公強烈建議同盟總督,讓同盟元老們拿出積蓄,捐出土地,廣濟苦民,以解困厄。」

「甚至調整法令,減免役稅,重設法庭,重審陳案。」

「順便,解決龍霄城諸軍的‘吃住問題’。」

此言一出,泰爾斯身旁的基爾伯特深吸一口氣,目光復雜。

「她?‘建議’同盟總督,‘建議’那群元老?」

裘可•曼嘿嘿兩聲︰

「哈,要麼是女大公態度真誠感動人,要麼是同盟的元老們品德高尚听人勸……」

「這就不清楚了,」基爾伯特幽幽道︰

「但我猜,無論她手里的劍還是斷頭台上的斬刃,一定都挺鋒利。」

「一開始是有人不太熱心,對此‘建議’陽奉陰違,」疤臉男人皺眉道︰

「所以後來,女大公就派了隕星者,去跟元老們誠摯懇談……」

跟隕星者懇談……

泰爾斯只覺得左手腕一陣幻痛。

「據說,個別人被隕星者的口才說得‘良心發現羞愧而死’,剩下的人就……」

秘科探子抬頭作結,恭謹退後︰

「就熱心多了。」

御前諸君們彼此交換了一個「哦」的了然眼神。

「又是改法令,又是設法庭,」商貿大臣康尼皺眉道︰

「她怎麼不直接把黑底紅龍旗插上城頭,再封給一個信得過的北地人,宣布自由堡從此歸入埃克斯特算了。」

泰爾斯笑了。

「因為她,或者說她手下的人足夠聰明。」

基爾伯特面色凝重︰

「知道權衡進退,以趨利避害。」

「這樣,她佔領的時候,不用承擔統治的負擔與壓力。」

「離開的時候,只會收獲無盡的懷念與名聲。」

咚。

國王的手指叩上長桌,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但他沒說什麼,只是繼續看向軍事顧問。

梭鐸得到信號,清了清嗓子︰

「總之,此命一下,苦民們無不歡呼雀躍。」

「同盟元老們,則大抵情緒穩定。」

「龍霄城諸軍,也得到了安撫。」

「就這樣,沃爾頓女大公軟硬兼施恩威並加,再加上之前的大戰損失,本就強弩之末的自由堡失去了最後一點抵抗的力量和意志。」

帶著復雜的慨嘆,梭鐸看著那枚鶴立雞群的白棋︰

「‘熾血女士’毫不費力,和平奪城。」

不知不覺中,泰爾斯噙起了嘴角。

但他知道,那一定遠非「毫不費力」。

「熾血女士?」

康尼子爵皺眉道︰

「真的?」

梭鐸輕哼一聲︰

「大家就是這樣叫她的,或者你想我叫她‘真龍女士’?」

康尼笑了笑,沒再說話。

梭鐸繼續道︰

「首府既陷,加上苦民洶涌,自由同盟的其他城鎮毫無斗志,望風而降。」

「埃克斯特人,就這麼戲劇性地反敗為勝。」

軍事顧問緩緩坐下,不再移動大局已定的棋子。

「錢袋子」大臣咳嗽了一聲︰

「我的問題是,她失落戰場,又遠離本國,正是最落魄的時候,既無兵又沒錢,是怎麼拉到那些異鄉苦民的支持的?」

「總不能自薦枕席,把他們都睡上一遍吧?」

泰爾斯面無表情地看了裘可•曼一眼。

這位大人,真的年事已高……

其實嘛,不妨早點退休。

他這麼想道。

秘科的探子再次上前。

「不知道,但我們發現,‘熾血真龍’的稱呼正是從這些苦民們口中傳出來的,之後才傳揚到北地人里。」

康尼疑惑道︰

「這外號是為什麼?」

「她把自己點著了火,然後站在馬車狂飆進城?」

疤臉男子搖了搖頭。

「什麼版本的說法都有,有人說目睹飛龍天降,為她奪城……」

康尼蹙眉︰

「真是巨龍?」

但他注意到,不少在座大臣都在向他搖頭。

「不可能。」

梭鐸•雷德再次開口,似乎有些煩了︰

「您也許剛剛進入御前會議不久,康尼子爵,所以尚不知曉。」

「但根據數百年前,‘黑目’約翰與全埃克斯特王國的秘密約定,」軍事顧問冷哼道︰

「天空王後作為非凡的存在,只會在災禍重現之時,插手凡世之事。」

「否則,我們五百年前就化成灰燼了。」

基爾伯特咳嗽了一聲,提醒他的老朋友注意用詞。

「只管災禍?我是說,明明它六年前還出現在龍霄——」

康尼子爵想明白了什麼,他的臉色有些鐵青。

「噢,哦,原來如此……」

泰爾斯想著六年前與龍共舞的那一幕,想起天空王後告訴他「你有個好听的龍語名字」,忍不住瞥了遠處的凱瑟爾王一眼。

但可惜,國王依舊穩如石雕,紋絲不動。

「當然,康尼大人,」秘科的疤臉男子知機地道︰

「幾百年里,我們也時刻警惕那頭巨龍打破誓言的可能。」

「但是,迄今為止一切都好。」

康尼尷尬地點點頭。

疤臉男子繼續道︰

「至于女大公的那個外號,也有人說她能滴血成焰燒死敵人,還有說她月兌下衣服就能展開龍翼,扇動狂風,甚至有說她月圓之夜對天空嚎兩聲,就能變成一頭龍……」

「月圓之夜那個,那是傳說中的狼人,」听著這些說法越來越離譜,梭鐸忍不住打斷︰

「早被‘狼敵’帶著長生獵手殺絕了。」

秘科的探子領會到軍事顧問的意思,不再念誦情報,順勢總結道︰

「所以這些都不可信。」

「這個綽號為何而來,依舊撲朔迷離。」

大臣們又是一陣交頭接耳,泰爾斯注意到,基爾伯特向斯蒂利亞尼德斯副主教透出一個詢問的眼神,後者搖了搖頭。

正在此時。

「那是個怎樣的女孩兒?」

悶雷般厚重的嗓音響起,眾臣停下議論,紛紛看向長桌盡頭。

疤臉男子向國王的陰影鞠了一躬︰

「據我們的情報,她的父母在她一歲時……」

但他立刻被打斷︰

「泰爾斯。」

國王的聲音緩緩傳來,讓泰爾斯一個激靈︰

「我在問你。」

裘可•曼眼前一亮︰

「沒錯,公爵殿下曾在龍霄城長住六年,想必跟她很熟,也許還是朋……」

但財政總管隨即想到方才王子打斷自己的場景。

想通了前因後果,裘可頓時臉色一白,連忙低頭,不敢再說話。

那是個怎樣的女孩兒?

是藏書室里那個扶著眼鏡,雙眼發亮的小丫頭,還是英靈宮里那個衣衫襤褸,瑟瑟發抖的小女孩?

是那個廢墟中咬緊牙關,努力拖扯著自己的小姑娘?抑或是那個英雄廳里怒目而嗔,振臂一呼的女大公?

霎時間,泰爾斯百感交集。

星湖公爵做了個深呼吸,這才看向長桌盡頭,與那雙意義非凡的眸子對視。

「那女孩兒,看上去平靜溫和,安全無害,」王子幽幽道︰

「甚至有些時候,看著有些……呆板。」

「但小……塞爾瑪?」

想起那姑娘拒絕跟他走的那一幕,泰爾斯低下頭,不知不覺地彎起嘴角。

基爾伯特皺起眉頭。

「她是個真正的斗士。」

回憶完過去,泰爾斯抬起頭,一字一句無比堅定︰

「無論面對什麼。」

「災禍,龍,抑或……國王。」

周圍傳來大臣們的竊竊私語。

直到長桌的另一側,國王冷冷出聲︰

「是麼。」

泰爾斯微微一頓︰基爾伯特的手肘不輕不重地踫了他一下。

第二王子反應過來,咳嗽了一聲︰

「咳……我是說,她可能是個很棘手的敵人,當然,也可能是潛在的盟友。」

面對整桌人的審視,泰爾斯嚴肅地道︰

「幸好,我跟她的關系不壞……我的意思是,我跟她能說得上話。」

諸君面面相覷。

國王沉默了一陣,這才開口︰

「對付她,有什麼把柄能用的嗎?」

泰爾斯眉心一跳。

「應該有,」他面色不改︰

「我回去想想。」

泰爾斯看不清凱瑟爾王的面容,但對方的聲音依舊穩穩傳來︰

「她能成為我們的盟友?」

泰爾斯眼前一亮︰

「當然。」

「她在龍霄城里握有實權,而非麾下封臣的傀儡?」

「當然。」

「你和她上過床嗎?」

「當然——」

嗯?

泰爾斯話音未落就臉色一變,反應過來的他趕忙接上第二句︰

「——沒有。」

長桌上安靜了一瞬。

不知為何,面對會議室里諸多意蘊不明的目光,泰爾斯莫名地覺得臉上發燒。

幾秒後,國王打量的目光終于從他的身上撤下。

只留給少年一道奇怪的鼻音︰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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