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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對質與對峙

隨著宵禁時間的臨近,酒館里的客人越來越少,鮮血鳴笛的雇佣兵們倒是三三兩兩地來到「我家」,看樣子今晚要大醉一場。

丹特的大劍們一個接著一個從樓上下來,路易莎和老錘子跟泰爾斯打了個招呼後離開,西曼和麥基則絲毫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徑直走出了酒館。

而迪恩下樓的時候,他被鮮血鳴笛的人叫住了。

「嘿,迪恩,」瑞奇打了個響指,對光頭雇佣兵舉起酒杯︰「听說你們在外面遇到了麻煩?」

這話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放在平時,我可能會說我們‘還行’,」迪恩一步步地走下石梯,看樣子頗為凝重︰「但是現在……我猜否認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他瞥了瑞奇身邊兩個頗為嚴肅的雇佣兵一眼。

「是的,」迪恩淡淡道︰「我們遇到了麻煩。」

酒館里的雇佣兵們為之一靜,他們或憂心,或疑惑地面面相覷。

瑞奇皺起了眉頭。

「所以謠言是真的?」

「威廉姆斯和他的惡犬們又出閘了……這次是什麼,第二次肅清戰役?北上跟埃克斯特人開打?支援自由同盟?還是星辰國王看終結之塔不順眼了決心拔掉他們?你覺得他們有可能雇佣百人團打仗嗎?或者只抓白骨之牢里的敢死隊?」

泰爾斯听著瑞奇對男爵和星塵衛隊的形容,不由得豎了豎眉毛。

顯然,雇佣兵們對刃牙營地男爵的好感有限。

「不清楚,但要我說的話,」迪恩搖了搖頭,「他們這次是玩兒真的。」

「至于雇佣……我不覺得他們缺兵少將,瑞奇。」

迪恩面帶警告,環視了一圈鮮血鳴笛的同行們︰「即使是‘鮮血鳴笛’,也抵擋不住區區十個武裝騎兵的沖鋒,而我覺得他們至少有一千騎——當馬速提起來的時候,他們可不在乎你們站在哪一方。」

瑞奇沉默了一陣,和他的朋友們對視了一眼。

「一千騎……」

「我會記在心上的——我們最近都過得很糟,」瑞奇搖了搖頭,指了指吧台︰「喝點什麼?黑麥?老啤?血葡萄?別告訴我是查卡……」

但迪恩只是擺了擺手,拒絕道︰「不了,我們這幾天的經歷夠多了。」

瑞奇放下了手指。

「迪恩,你知道,如果你覺得……」他認真地看著迪恩,翹起嘴角︰「鮮血鳴笛隨時歡迎你,我們要轉移了,而這兒正缺個能當隊長的……也許更高些?」

迪恩攤了攤手,看得出來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對話︰「謝謝,但是……我有隊長了。」

瑞奇撲哧一笑。

「听命于一個女人,迪恩,」鮮血鳴笛的雇佣兵笑著灌下一口酒︰「你總有一天會死在她手里的。」

旁邊的雇佣兵們接連起哄道︰「也許是死在她‘上面’?」

「或者‘里面’?」

整個酒館的人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迪恩只是毫不在意地搖搖頭,跟瑞奇揮手作別,來到泰爾斯面前。

「結束了嗎?」泰爾斯放下酒杯,抬頭問道。

迪恩嘆息著點點頭。

「大概吧,不是一場令人高興的隊內談話,我們失去的太多了。」

「你呢,懷亞?」雇佣兵反問道︰「關于你的家人,你有線索了嗎?」

「大概吧,」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用同樣的口吻回答他,「我熟悉一下環境,處理一些事情,明天就出發去找他們。」

「處理事情……听上去不錯,」迪恩挑挑眉毛︰「那今晚呢?」

「還不知道,也許找坦帕要張床,」泰爾斯說著,狠狠地剜了坦帕一眼︰「只要錢管夠。」

坦帕開心地露出牙齒。

迪恩也笑了。

「你也听見了,鮮血鳴笛包了整間酒館,」光頭雇佣兵看了看「我家」里的人們︰「跟我來吧,我們在附近租了間小房子,那里曾經是團隊的臨時駐地,但是……至少能讓你湊活一晚。」

望著迪恩的表情,泰爾斯心中一動。

他的拳頭慢慢攥緊,復而松開。

泰爾斯釋放出微笑︰「听上去不錯,反正,我也沒地方可去?」

迪恩揚揚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泰爾斯走下吧台,背起自己的行囊。

「嘿,迪恩,」泰爾斯向坦帕搖了搖頭,回過頭認真地道︰「謝謝你。」

「為了……從荒漠到這里的一切。」

迪恩望著他,足足幾秒。

「不必客氣,我也是在為自己打算,」迪恩打量著他,用開玩笑的口吻道︰「你是個貴族,也許還挺有錢,不是麼?」

泰爾斯微笑以對。

「但在那之前……」

迪恩皺起眉頭,望向酒館的另一邊︰「他怎麼喝了這麼多?」

泰爾斯循著他的視線看去︰快繩東倒西歪地走來,跌跌撞撞地趴倒在一面桌子上,引來客人們不善的眼神。

「荒漠,我們遇到的太多了。」泰爾斯微微嘆息。

「是啊,」迪恩的眉頭越皺越緊,「對于一個第二次跟團的新手而言。」

在那群客人準備擼起袖子,給快繩一個終生難忘的夜晚時,迪恩轉身向他走去。

「來吧,幫我一把。」

「不能把他留在這兒。」

泰爾斯聳了聳肩,跟著上前而去。

幾個小時後,泰爾斯直挺挺地躺在屬于丹特的大劍的小屋里,感受著硬板床的硌人,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月光。

雇佣兵們的駐地確實不怎麼樣,一個小小的房間里擺著四張床,粘土牆,茅草頂,沙塵蛛網處處皆有,柵欄門一推一拉之間像是要散架,連屋外的簡陋廁所,都讓泰爾斯回想起廢屋里的時光。

但至少比露宿野外要好。

十米之外,快繩的沉重呼吸聲悠悠傳來,時不時摻雜著一些醉話和夢囈。

迪恩睡在隔壁的另一間房里,老錘子去找他久未見面的老伙計們了,估計要喝到天亮,麥基歷來不喜歡待在人群,營地里稀少又備受敵視的荒骨人們自有去處,至于路易莎,據迪恩所說,她回自己的母親和繼父家。

泰爾斯深深吸了一口氣。

難以置信,他逃出了龍霄城,穿過了大荒漠——雖然只是外圍的一小段——歷經了黑徑、隕星者、亡號鴉、乃至饑餓、孤獨、炎熱、寒冷、獸人和雇佣兵們,最終來到了星辰王國的領土。

他回來了。

泰爾斯看著荒漠邊陲上空的淒清月色,感受著刃牙營地在宵禁時間里難得的寧靜。

快繩翻了個身,整個人掉到床底,但他依然嘟喃著什麼,沒有醒過來。

泰爾斯長出了一口氣,坐起身來。

地獄感官中,迪恩在夢中的呼吸在隔壁清晰可聞。

黑暗里,他看著快繩的輪廓在地板上鋪出一個復雜的「K」形,莞爾一笑,搖了搖頭。

這群人吶。

雇佣兵啊。

那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呢?

泰爾斯怔怔地想著。

王子緩緩呼吸了兩口氣,下一秒,他抓起牆邊的行囊和時光弩,輕手輕腳地站起身來。

他小心翼翼跨過快繩的身體,不發出一點聲音地推開門,走過可謂簡陋破敗的小廳,推開另一扇門。

眼前,一個壯實的光頭男人抱著雙臂,側躺在床板上,胸膛均勻地起伏,鼻息帶起輕微的氣聲。

他睡得很穩妥,絲毫不像隔壁的快繩。

泰爾斯掩上門,走到這個男人的床邊。

王子無聲無息地盯了他很久。

久得月光都開始移動了。

迪恩的呼吸依舊深沉。

最終,泰爾斯的面色慢慢變冷。

他看著迪恩寬闊的背影,緩緩地伸出手。

伸向自己的腰間。

拔出了JC匕首。

鋒刃散發著微微的寒光,泰爾斯不禁微微蹙眉。

六年了。

這柄婭拉送給他的鋒利匕首,已經陪伴了他整整六年。

奎德、血族、龍霄城、災禍、倫巴、大荒漠……

六年里,不論面臨怎樣的危險,每當泰爾斯伸出手觸及這把匕首,感受到它冰冷堅韌的質地,一股無來由的安心感就油然而生。

那股讓他重新咬緊牙關,硬起肩膀,面對眼前一切的力量。

但那都是自衛,是迫不得已的反擊和還手。

可是這次……

就在今天,泰爾斯突然意識到︰當血液流過匕首的鋒刃,刃面上所揭示的不僅僅是它的名字。

更是它的本質——一柄殺人的凶器。

每一次,當泰爾斯奮起勇氣和決心,揮出匕首刺向敵人的時候,他都會想起用JC第一次奪走生命時的感覺︰滾燙滑膩的血液越過護手,噴涌到他的小臂上,流向他的胸膛,射向他的頭臉。

然而,那些感覺,卻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真實。

奪走一個生命,是多麼簡單啊。

我不是沒有殺過人,相反,我殺過不少人了。

泰爾斯默默地道。

從下城區的廢屋生涯,到國王大街上的刺殺,以及大荒漠里你死我活的血戰……

但那些殺人的感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是刻意忽視的。

他沒有選擇,不是麼?

殺人,或者被殺。

泰爾斯輕輕地舉起JC,眯起眼楮,刃尖對準了迪恩的脖頸。

地獄感官中,他頸動脈里的血液奔騰是如此雄渾有力而生機勃勃。

泰爾斯繼續舉著匕首,瞄準著迪恩的脖頸,面無表情。

他沒有選擇。

他默默地告訴自己。

簡單地一捅一刺,就能從此否定對方的意義,剝除對方的存在,讓對方在此世界繼續存在的價值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就這麼沒了,走了,死了,再也不會出現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任何時間里。

就像快繩所說的那樣︰他從此沒有思想,沒有感覺,沒有意識,什麼都留不下來,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徹底消失了,從此失去了一切可能,一切發展,一切未來。

泰爾斯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熟睡的活人。

只需要輕輕一捅。

對方的一切就會立刻消失。

而執刀者,他,泰爾斯,他能得到很多︰復仇?利益?還是單純的滿足?

或者,是那種殺了對方之後,把自己從對方身上感受的不快和挫折,傷害和痛苦,連同對方的存在一並消除,把郁悶全然發泄出去的爽快感?

以及……計算著把對方消除後,自己目標達成、獲利頗豐的愉悅感?

還是那種反掌間操控生死,玩弄他人命運,決定一切的力量感和權力感、尊嚴感?

操。

泰爾斯死死瞪著迪恩的脖子,微微顫抖。

他沒有選擇。

他第三次告訴自己。

又一次必要的殺戮,僅此而已。

是麼?

爽快感。

奎德猙獰可恨的面孔一閃而過。

愉悅感。

努恩王智珠在握的笑容掠過腦海。

權力感?

這一次,查曼•倫巴那冷酷而的表情出現在眼前。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匕首移動到刺出的最佳角度。

為了復仇的爽快,為了利益的愉悅,為了狗屁的權力也好,天殺的鬼才管那麼多……只要輕輕一下,一切就了結了。

只要殺了他,就不用再擔心——

那個瞬間。

他眼前出現了一張蒼白而恐懼的臉孔。

那是很久遠的一張臉,久得泰爾斯都快要忘記了。

是凱利特。

第六屋的其中一人,那個可憐的孩子,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勇敢地沖出來,只為了保護那個小小的女孩。

然而……

泰爾斯微微顫抖,他仿佛又回到那個夜晚︰該死的奎德笑著割開凱利特的脖頸,那孩子的臉上滿是驚懼,而殺人犯的臉上卻帶著荒謬的、令人惡心的滿足和興奮。

操。

對奎德而言也是這樣的吧,只要輕輕一下,那種爽快感……

操。

另一張臉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站在龍霄城的英雄大廳里,委屈巴巴地抱著雙臂,臉上帶著點高傲,又有些嬌氣,讓人第一眼頗為討厭的小女孩。

阿萊克斯•沃爾頓。

生于罪孽的無辜孩子。

她高翹的嘴巴最終被喝下毒藥後,痛苦的痙攣和扭曲的臉頰取代了。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熟睡的迪恩,眼前卻是努恩王冷酷的笑容,邁爾克絕望的悲呼,尼寇萊面無表情的冷漠,小滑頭驚懼交加的泣涕……

操。

對努恩王,也是如此,僅僅是一杯酒,曾經的恥辱和仇恨就此了結,那種愉悅感……

操。

泰爾斯輕輕地閉上眼楮。

迪恩的脖頸在眼前消失,六年前的龍霄城卻從黑暗里顯形。

破敗不堪,熊熊燃燒著的盾區里,遍地橫尸,哀嚎無盡。

在這樣一幅畫面中,那個一臉冰寒的可怕男人,黑沙大公冷冷地戴起染血的王冠。

他的腳下,天生之王的頭顱滾落塵土,跌入盾區無數的尸體里,平民的,貴族的,工匠的,農夫的,白刃衛隊的……

【不要冷漠,葺仁,不要冷漠……】

【人這種動物啊,對很多事情,都會慢慢習慣的,比如冷漠,比如某些我們明知是不恰當的認知。】

【久聞不知其臭,一旦你放松了,習慣了,你就再也感覺不到自己與外界的差距,也再也找不到原來的自己了——堅持住,葺仁,不要妥協,別讓這個世界俘虜你。】

【哎呦,大小姐,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這麼‘吳葺仁’了?】

【吐槽自己真的好嗎……再說這不是你們專業的強項嗎?從你前所未見的角度出發,震撼你的既定認識,刷新你的世界觀,打破你本來不假思索、深信不疑,甚至奉為至高教條的錯誤認識和膚淺認知,去發現某事某物居然是如此荒謬,而你之前看待它的方式也是如此不可理喻,去向自己展現一個全新的世界,去發現自己和世界‘日用而不知’的道理,從而升華自己?】

【咦,給你這麼繪聲繪色地一說,突然覺得我自己好偉大啊。】

【唉,沒辦法咯,跟我在一起久了,你就算蠢成海綿寶寶,也會慢慢升華的咯……是吧……】

【所以我們可以走了嗎——不要再模我的頭了,你的貓在你自己家里,免費模還不用踮腳——我們已經捐過款了,就沒必要在這個捐款箱前面站五分鐘了吧?】

【啊!我的漫展——走啦走啦走啦!】

泰爾斯猛地睜開眼楮!

靜謐中,泰爾斯輕輕地喘息著,滿頭大汗,表情掙扎。

JC距離迪恩的頸部動脈,只有一掌之遙。

匕首柄死死攥在他的手里,刃尖不斷顫抖。

操。

操!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

他大力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

不。

王子疲憊地放下了匕首。

泰爾斯模了模滿是濕潤的額頭,艱難而痛苦地咬緊下唇。

最終,他收起了匕首,最後看了一眼睡夢中的迪恩。

王子像個歷經大難的苦行信徒一樣,慢慢地轉過身,朝向門口,表情苦澀。

然而,就在泰爾斯邁出離開的第一步時——

「為什麼?」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泰爾斯汗毛一豎!

「為什麼放棄了?」

泰爾斯閉上眼楮,重重地嘆出一口氣。

他轉過身來,在月光下,依稀看見迪恩坐起了身子,正靠著牆,冷冷地盯著他。

「背後一刀,在敵人看見你之前就解決他,這永遠是最好的選擇。」光頭的雇佣兵淡淡道。

他屈起一腿踩在床沿上,右手肘架上膝蓋,斧頭就在手邊。

「又或者……」

「你必須得要活捉我?」

泰爾斯艱難地看著雇佣兵。

「你醒著啊。」他苦澀地道。

「不然呢?覺得我應該全然放下戒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你嗎?」

迪恩冷笑道︰「你到底是誰?」

泰爾斯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我,你……」

「或者我問得直接一點,」迪恩彈了彈手邊的斧頭,眼神犀利︰「誰派你來的?」

泰爾斯定定地望著他。

目光掙扎。

最終,泰爾斯緩緩呼氣。

他收起復雜的臉色,恢復到最淡然冷漠的表情。

「迪恩,對麼?」

「你在幾年前被老丹特從荒漠里救起來,從此成了他們的一員,而在此之前……」

泰爾斯冷冷回望著迪恩。

「一個普普通通的雇佣兵,卻既識文斷字,又見識深遠,」王子輕聲道︰「你來自北地,把斧頭揮舞得恰到好處,對上獸人的時候,那一套佯攻和虛晃的動作,總讓人想起埃克斯特另一個大名鼎鼎的白刃衛士。」

迪恩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聚焦在手邊的斧頭上。

月光下的房屋鴉雀無聲,街道上的宵禁令讓周圍靜得簡直不像是西部前線,而是鄉下田園。

「不但如此,你還懂得不少獸人語,且遠遠不是士兵們踫見它們後才學的‘你好、該死、殺了你’的程度,」泰爾斯繼續道︰「那需要相當長時間的系統學習。」

「你還剃掉了自己的頭發,似乎這樣就能掩蓋發色。」

迪恩面無表情,他舉起左手模了模自己的頭顱。

泰爾斯直直地盯著他。

「你對國家大事和政治局勢的見解和儲備,可遠遠不是一個只在糊口和生意間奔波的愣頭大兵能曉得的程度。」

「就算是坦帕也在說,你做一個雇佣兵實在是太浪費了,乃至于鮮血鳴笛的人都想要招攬你。」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艱難而吞吐地,道出最大的懷疑︰

「迪恩,雇佣兵迪恩,你不覺得,這些特征……放在一個人的身上,都太明顯了嗎?」

聲音回蕩在小小的房間里,清晰可聞。

時間仿佛

迪恩抬起頭來,毫不退縮地跟泰爾斯的質問眼神對峙。

「明顯?」

迪恩的臉上化出不屑和嗔怒︰「哼。」

「所以,你是誰派來的?」

他直截了當地問︰

「里斯班?還是白刃衛隊?」

泰爾斯的目光凝固在半空。

「還是別的什麼人?」

窗外的月光下,迪恩慢吞吞地開口,眼神越來越嚴肅︰「接到的命令,是找到我……還是殺了我?」

泰爾斯深深皺眉。

他依舊一動不動地盯著迪恩。

「即使是麥基也說了,這趟跟著湯姆丁出來是錯誤的,他不是個好交易對象,而星辰的封鎖令更是昭示著不妥,」泰爾斯沒有回答,而是輕聲繼續︰「但你還是出來了,帶著雇佣兵們,為什麼?」

「這不符合你一貫以來的精明和睿智。」

迪恩捏緊了拳頭。

「是因為你知道了自由同盟的事情,知道了埃克斯特和龍霄城正在經歷的風暴,是因為你擔心自己的家鄉和國度,才冒險北上,只想確認一眼嗎?」

迪恩沒有說話。

于是泰爾斯再次開口。

「回答我,迪恩,」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你是他嗎?」

這一次,迪恩慢慢抬頭。

「他?」

迪恩淡淡道︰「誰?」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迪恩笑了。

他緩緩舉起手臂,指著泰爾斯。

「你。」

「你也很可疑,不是麼?」

「一個人自北而來,蹊蹺地倒在荒漠里,」迪恩歪過腦袋,目光掃視著泰爾斯︰「手里捏著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會擁有的軍用弩,和一把削鐵如泥的鋒利匕首。」

泰爾斯覺得自己的背部和腰間都恍惚一緊。

「你的言行舉止很正統,很客氣,很注意細節,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這也是前幾天里,其他人都不想跟你說話的原因——嗯,也許快繩除外,他就是個被大海嚇怕了的愣頭青。」

「而你很聰明,至少你編造出來的身世,不得不說很符合你的言行,乍看之下,還挺有道理。」

迪恩冷笑一聲。

「但是讓我奇怪的是,你和大部分的貴族都不一樣。」

「無論是滾燙的沙地還是冰冷的堅岩上,你都能毫無障礙地躺下,輕而易舉地入眠;風干了幾個月的肉干,硬得咬不開的粗面包,帶著腥臭味的炖菜,烤得發糊的食物,無論多難吃的東西,你都順暢自如地下咽,習以為常地食用。」

「就像你早就習慣了一樣。」

「至少,不像是我所認識的,那些城堡里的大人們。」

「所以,要麼你出身的門庭是暴發戶家族,還來不及變成城堡里那些一代比一代愚蠢和自私的大混蛋,」迪恩眯起眼楮,表情肅穆︰

「要麼你的家族里肯定有著某位靠經驗或學識,時間或閱歷沉澱出來的明理睿智之人,他選擇用殘酷的風霜把下一代塑造成男子漢,而非用食物與圍欄把你養成肥種豬。」

泰爾斯紋絲不動,靜靜聆听。

「而懷亞•卡索?」

迪恩嗤笑出聲,望著泰爾斯的目光卻冰冷如故︰「下一次,你告訴另一個北地人名字的時候,最好別跟‘星辰狡狐’基爾伯特•卡索用同樣的姓氏。」

泰爾斯微微一動。

「當年在斷龍要塞,那個星辰男人孤身而來,頂著埃克斯特共舉國王外加六位大公的憤怒目光,侃侃而談,來回激辯,最後簽訂和約的時候,他可是名氣不小。」

迪恩翹起嘴角。

「抱歉,」泰爾斯懊悔地搖搖頭︰「第一次離家出走,很多事情都是突然遭遇,有些緊張。」

迪恩眼神一閃。

「所以,你又是誰呢?」他悄聲問道。

「區區十幾歲,卻具備不一般的敏捷身手和犀利反應——我懷疑那是終結之力——在初次面對恐怖的獸人時還能堅持不尿褲子的‘成年禮殺手’,賽卡?」

迪恩低下頭,把表情淹沒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照湯姆丁所說的,那些星辰騎兵,他們是在追捕你嗎?」

泰爾斯緩緩地呼吸著。

他捏緊拳頭,旋即輕輕放下。

「听著,我沒想把事情搞得這麼復雜,」星辰王子展開手掌,用自己最冷靜和嚴肅的口吻道︰「我本來可以早早找到刃牙營地的軍隊,讓他們動手……但我沒有,我等到了現在。」

迪恩輕輕點頭,嘴角扯出微笑。

「所以你確實身份不小,跟這個官方也關系匪淺,」光頭的雇佣兵嗤之以鼻︰「但你隱姓埋名到現在,就只是為了我?」

泰爾斯沒有理會對方的話語。

「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一個簡單的問題,迪恩。」他淡淡道。

迪恩饒有意趣地盯著他。

「巧了,」雇佣兵點點頭︰「我也是,懷亞。」

沉默。

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兩人在昏暗密閉的房子里默默對視著。

直到泰爾斯再度開口。

「所以,迪恩,」星辰的王子清了清嗓子,終于嚴肅謹慎地問出最後的問題︰

「你是摩拉爾•沃爾頓嗎?」

「那個在六年前逃出龍霄城的任性王子?」

迪恩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作,甚至連一絲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他只是冷冷地盯著泰爾斯。

「你呢,懷亞,」他緩聲開口,輕輕抬頭,讓月光照射在他稜角分明的五官上︰

「我該叫你泰爾斯•璨星嗎?」

泰爾斯繃緊了身上的肌肉。

「讓整個埃克斯特地動山搖,讓龍霄城改天換地的——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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