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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誓與金城比情堅(六)

「敢問副使究竟想知道什麼?」

「某想知道,究竟是誰勾結曳落河,偷襲華州?」

「高副使不信李定邦和謀剌思翰有此膽量?」

「某又不是傻子!」

「盛王橫死,何人得利最大?」王霨將胳膊抽了出來,「副使不需某指名道姓吧。」

「果然如此!」高舍屯怒不可遏。

「高樞密使雖因平盧軍偷襲而亡,然華州城中襲殺安西軍之人,則是謀剌思翰的部下。」

「阿史那知否?」

「某不知也,不敢妄言。」

「豎子當千刀萬剮之,此仇不報,誓不為人!」高舍屯發髭皆張, 揮拳砸向池邊槐樹,驚得鴉鵲四飛。

「副使息怒,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勉勵。仙桂兄困于永王之側,高樞密遺孤散落長安、華州,高家諸事,皆需副使一肩承擔。」

「霨郎君不失赤子之心,可敬可贊。」高舍屯長嘆一聲,「犬子愚鈍,然略知兵馬之事,某不甚憂慮。唯雲帆、雲溪二人尚幼,吾擔憂不已。」

「某亦長思如何助之月兌困,無奈睢陽之戰後,無兵無權,難以施展。」王霨撓了撓頭。

「王都護之事,還望霨郎君節哀。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奇哉怪哉!」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王霨心中默念此詩,正斟酌如何回話,卻見阿史那霄雲的貼身侍女琉璃在庭院門口脆聲道︰「公主殿下有請高副使一敘。」

「公主殿下……」高舍屯滿臉狐疑,他猜不出阿史那霄雲為何要深夜召見。

燈深月淺回廊明,高舍屯走後,王霨信步回到房間,繼續瀏覽各分號送來的密報,一則來自颯秣建的消息令他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夜風一何喧,蒼鷹鳴夏空。黑  的金城外,一騎獨立皋蘭山上,望著城內星星點點的燈火,冷冷道︰「小雜種,準備受死吧!」

渾渾浩浩撼金城,勢抱雄關便不平。

六月二十八日清晨,一輪通紅的太陽將萬千光芒灑向滔滔大河之時,阿史那霄雲斜倚著四輪大馬車柔軟的靠背,從西門離開金城,沿著官道繼續向西行去。

高舍屯與金城官吏一道,送出城三里方回。元載、程元振等人急于離開是非之地,紛紛攘攘之際,竟無人察覺,素葉公主身邊的陪嫁婢女少了一人……

「霨弟,汝究竟意欲何為?」阿史那霄雲挪了挪身體,西行以來,坐多動少,她的腰背難免有些酸痛,「好懷念在庭州馳馬揚鞭的快意,不知此行再經庭州,能否再次隨心馳騁一番?」

念及當年在庭州西郊馬球場馭馬揮桿的快樂,想到而今妹妹雯霞遠赴河中,張德嘉留在長安,高仙桂鏖戰睢陽,阿史那霄雲不禁泫然欲泣。

「母親大人,汝在長安受苦了。」霄雲擦干眼淚,平靜心緒,暗自盤點一番後,她發現當前唯一模不準的卻是王霨的打算。

阿史那霄雲一方面希望王霨以天下為念,聚精會神于平叛大業,徹底忘了自己;可她也知道,王霨是個無比執著的人,認準的事絕不會放棄,阿史那霄雲深知,他絕不會輕易放棄自己,可王霨心中究竟怎麼打算的,她始終琢磨不透。

自從被高力士帶入宮中,霄雲就被內侍省嚴密監視起來,與外界溝通可謂難之又難。當然,如果她真要想和王霨聯系,辦法終究是有的,但阿史那霄雲卻不願為之。一來她深知情郎之志在于安天下,不願讓他分心;二來她素來堅韌,遇事自有主張,不願輕易假手他人。

對于和親,阿史那霄雲熬過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後,已有了計較,她期待王霨做的,則是鎮之以靜,潛伏爪牙忍受。故而她愈發堅定不與王霨聯系的念頭,以免情郎中心如麻、亂中出錯,引來無妄之災。

可她沒料到的是,王霨竟被聖人任命為和親婚禮使,要一路跟隨自己西行。乍知此事,霄雲頓覺天旋地轉,胸悶氣短,畢竟婚禮使的職使為操持和親大典,也就是說,王霨要眼睜睜看著她嫁給謀剌邏多。

稍稍平復心情後,阿史那霄雲揣測,王霨石破天驚之舉的背後,是不是也暗藏機鋒。可他究竟要干什麼?難道真要半路搶婚?霄雲心中忐忑不已,恨不得立即找王霨問個清楚,可那時行期已定,不待她覓得時機,和親隊伍已在一片淒風慘雨中離開長安。

西行路上,王霨近在眼前,無奈程元振等內侍盯得死死的,阿史那霄雲也不欲無故招惹是非,王霨也並無顯露交流之意,故而走了一千余里,兩人竟無說上半句……

「不行,今天一定找機會問個明白。」隊伍才離開金城,阿史那霄雲便打定了主意,「決不能讓他的胡鬧壞了大事!」

鐵驄疾墜血飛濺,白羽慘鳴聲如鴟。

阿史那霄雲沉思之際,忽听車外人嘶馬喧。

「出了什麼事?」霄雲正欲推窗,數枚長箭呼嘯而來,震得窗欞吱扭亂響,多虧翟車乃素葉居精心打造,要害之處皆覆以鐵片,尋常羽箭根本無法刺穿。車外的幾名內侍、宮女卻無這般好運,慘叫聲接二連三響起。

「敵襲!?」阿史那霄雲立即反應過來,隔窗嬌喝,「弓箭自南而來,諸位快躲在馬車北側!」

「小娘子,我們要下車嗎?」坐在霄雲對面的琉璃頗為緊張。

「打開朝北的車門,一旦看見敵人,就跳車往東北方向跑,回金城。」阿史那霄雲略一思索道。

「霨郎君還會像以前一樣來救我們吧?」琉璃下意識道。

「霨弟……」阿史那霄雲欲言又止。

琉璃擔驚受怕之際,她口中的「霨郎君」此刻也一臉茫然。

「哪里來的敵人?」左手舉起騎盾的同時,王霨從馬鞍右側抽出單筒望遠鏡,只見郁郁蔥蔥的皋蘭山上,樹林中旗幟、人馬影影綽綽,卻看不清究竟是何方人馬。但從箭雨密度、力道判斷,來者絕非三兩毛賊。

「吐蕃!是吐蕃人!」骨咄支聞了聞親衛遞過來的羽箭,高聲道︰「元副都護,敵軍箭桿為蘆葦所制,箭簇有異味,應涂有毒物,此乃吐蕃之俗。吐蕃大軍至此,想來鄯州已破,某請退回金城,固守待援。」

「退……」元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哆哆嗦嗦拿不定主意。他自北庭任職以來,只跟隨王正見在南陽打了幾場守城仗,從無獨自領兵的經驗。

元載尚未考慮清楚如何是好,官道西側蹄聲隆隆、煙塵滾滾,顯然有大股騎兵正飛速而來。

「沙陀兒郎,隨某撤!」骨咄支見狀,不等元載下令,就帶著親衛調轉馬頭,揮鞭向東。

唐軍驟然受到攻擊,本就一片混亂,沙陀騎兵雜亂無序地撤退,更是亂上加亂。

「怎麼辦?」皋蘭山上飄落的羽箭愈發密集,越來越多的唐軍士卒中箭倒地,元載兩眼一抹黑,不知該如何應對。

「吐蕃!?」王霨雖不完全信任骨咄支,但知他熟悉磧西各族兵馬,「難道鄯州果真陷落?鄯州分號昨日還報鄯州城防堅固……」

不待王霨思索明白,東側山坡上落石滾滾而來,砸入沙陀騎兵隊中,所過之處,人死馬傷、草木染腥,官道被堵得嚴嚴實實。而西側的敵騎已越來越近,觀其旌旗,確是吐蕃之兵。

「元副都護,霨軍使隨王都護南征北戰,何不讓他拿個主意!」程元振見元載惶惶若喪家之犬,急忙叉手施禮道,「霨郎君,軍情緊急,還望汝憐惜大唐健兒,勿使他們白白葬身于此。」

「還請霨弟賜教!」元載也清醒過來。

「往北退,退到大河邊。」王霨掃了眼戰場,瞬間有了計較,「鄯州是否陷落某不敢言,然敵軍顯然有備而來,定有後手,西進東撤之路皆不安穩,唯有退至河畔,方可月兌離敵弓箭襲擾,列陣待敵。」

「善!」胸中無策的元載唯有死馬當作活馬醫。

「請元副都護、馬別將整飭飛龍禁軍;程少監率龍武軍將大車中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灑在官道上,然後保護公主北撤;某去說服骨咄支。」

「諾!」程元振毫不猶豫,領命而去。

「飛龍禁軍,向北!」見勇將馬璘趕來,元載多少有了點底氣。

「郁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草。」盧杞冷笑數聲後道,「骨咄支重利輕義,軍使何以動之?」

「生死存亡,利之大者也。」王霨驅馬向東。

「若其臨陣投敵?」

「朱邪盡忠尚在北庭、安西掌中,只聞子不孝父,少見父不憐子。」

「確如斯言。」盧杞神色凝重。

王霨、盧杞、柳蕭菲率義學學子揮鞭東行之時,恰逢龍武禁軍簇擁著阿史那霄雲、程元振北撤,王霨的目光穿越重重疊疊的人群,與那雙熟悉無比卻又略顯陌生的美目不期而遇。王霨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在胸中翻騰涌動,卻卡在喉嚨徘徊不前。

王霨萬千情思縈懷之際,卻听阿史那霄雲高聲喊道︰「高副使尚在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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