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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最後一次處罰

明明只是一座郊區哨塔, 倒塌的那刻,整個考場都隨之震顫了一下。

山頂的景象出現了剎那間的割裂,仿佛可以透過塵霧看見曾經熟悉的金屬網和倉庫型建築, 建築頂端是斑駁的白漆, 刷著na 7232的字樣。

那是被藏起來的主控中心。

其他人並不清楚,游惑和秦究一眼就能認出來。

飛濺的塵土帶著灼熱的溫度,蹭過去的時候能燙破皮膚。

游惑抬手擋了一下, 隔著戰術手套都能感覺到刺痛,腳卻義無反顧地朝前邁去。

剛要靠近,主控中心的景象又在震顫中閃動了幾下, 就像信號不好的錄像。

緊接著, 系統的聲音響徹整個考場︰

【考生故意損毀考場核心建築,已造成嚴重違規,鑒于本場考試不設立監考處, 按照考場規則, 應當場予以處罰。】

【處罰時間︰三小時。】

【計時正式開始。】

話音剛落, 人群中不斷響起「嘶」地抽氣聲。

游惑感覺左手臂一陣刺痛。他低頭一看, 就見那里瞬間多了一道傷口,就疊在舊傷之上, 殷紅的血流淌出來, 很快洇濕了卷在手肘的袖口。

這傷和之前一樣, 像是被飛濺的彈片割出來的。

他抬起眼,就見秦究的手臂上也多了一道口子。再環視一圈,在場所有人的左手臂都是血淋淋的。

于聞抓著手臂在旁邊跳腳, 哎呀哎呦叫得凶。狄黎要臉,齜牙咧嘴愣是沒吭聲。

趙嘉彤反應最快,鑽進車里給眾人拿繃帶。高齊、922、021的臉色和游惑秦究相似,都不太妙……

倒不是因為痛。他們這群人什麼場面都見過,沒幾個怕痛的。

臉色之所以不好看,是因為他們找不到傷的來源。

「剛剛有東西飛過去麼?」高齊直接撕掉了袖子,胡亂擦著血。

021保持著高度警惕,漆黑漂亮的眼珠在夜色下極亮,她掃視一圈說︰「沒有。」

「我也沒看到。」922轉頭問道︰「老大,你們看見沒?」

秦究甩掉血,搖了搖頭︰「沒有東西。」

游惑眉心緊蹙,臉色漸冷。

沒有攻擊、沒有飛來的流彈,沒有任何征兆,七百多號人就同時受了傷。這比看得見、模得著的危險可怕多了。

游惑接過趙嘉彤遞來的繃帶,正要纏上,卻見那道傷口又慢慢收束起來,血液凝固,眨眼間就結了疤,又月兌落掉了。

如果不是袖子上的血跡還在,痛感沒消,他簡直要懷疑剛剛的傷口是幻覺了。

人群中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顯然,傷口愈合的也不止他一個。

「這是什麼懲罰?」有人在抽氣聲中問道。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因為大家還沒來得及細想,身上就又出現了新傷。

這次是在頸側。

脖子是最脆弱也最關鍵的地方,膽小一點的考生捂著頸側臉都白了。

有人拼命地摁住傷口,面色惶恐,深怕下一次會直接橫亙在動脈上,那他們就真的要葬身在這里了。

好在這次的傷同樣沒有持續很久,幾秒後再度消失,依然只留下了疼痛。

胳膊疼,脖子也疼。很多考生顧頭就顧不了尾,簡直不知道先捂哪里。

短暫的幾分鐘里,他們身上不斷地出現小傷口,又不斷愈合,難受的地方越來越多,大家的臉色也越來越差。

不久後,有姑娘爆發出了一聲尖叫。

那個瞬間,所有人都感到左胸口一陣疼痛,鑽心腕骨。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人措手不及,他們攥著衣領痛吟著彎下腰。更有甚者直接跪倒下來,額頭抵著地面,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該怎麼形容那種痛呢……

就像有人握著一把無形的刀,鋒利的刀刃破開皮膚,一寸一寸地釘進心髒。

就連游惑都後退了一步,背抵在樹干上,低頭閉了一下眼楮。

他緩了一會兒睜開眼,視野因為疼痛變得一片模糊,很難對焦。他只能看見血跡從心髒部位涌出,在襯衫上化開,眨眼就覆蓋了半邊身體。

這種感覺對他而言並不陌生,當初在古堡里試圖殺死公爵的時候,他就做過這樣的事——握著秦究的手,把短刀壓進自己胸口。

他甚至能回想起心髒裹著刀刃跳動的感覺,跟現在一模一樣。

那幾分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很難分辨血有沒有繼續在流,因為襯衫已經沒有空白的地方了。

應該是止住了,游惑心想。

因為新傷又來了。

他的手臂、肩膀、腰側都出現了大片的創口,它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加深,直到露出骨頭。又慢慢收束回來,全部愈合。

然後是眼楮……

當世界在尖銳的刺痛中陷入黑暗,那一瞬間的感覺依然似曾相識。

接著,他的肩骨、脊背、手臂上出現了長長短短的割傷,最危險的一道劃過他清瘦的下頷骨,沿著脖子落到鎖骨上。

每道口子都凝著一層霜,像是處于某個極寒的環境中。

這是最多最疼的傷,也是最干淨的。因為血還沒流出來,就已經凝固了。

……

游惑突然明白了這個處罰究竟是什麼。

有人開始哭了,他隱約听到了哭聲。傷口出現又消失,痛覺卻始終都在,一層疊一層,終于有人支撐不住。

哀吟和嗚咽像漲潮,蔓延成片。

倏然間,好像所有人都在崩潰。

冷汗從鬢角滑落,游惑眨了一下暫時失明的雙眼,蒼白的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他忽然覺得有點抱歉……

那一刻,誰的手指觸踫到了他的臉,很輕。

接著是手臂,肩膀……

有人在黑暗中模索過來,以擁抱的姿態低下頭,啞聲問他︰「是在回溯麼,大考官?」

「這個處罰,是在回溯你受過的傷麼?」

游惑嘴唇動了一下。

秦究的手指落在他閉著的眼楮上,輕得像是不敢踫。他的聲音啞透了,低而干澀︰「你的眼楮也這麼疼過嗎……」

過了一會兒,游惑啞聲說︰「還好。」

「還有這些凍傷。」秦究手指觸到他的下頷,「這是什麼時候的,為什麼有這麼多……而我一點都不知道?」

失明感緩緩消退,游惑在適應重新出現的世界。

他依稀看到了光,很小的一點,像極遠之外的星。等到一切終于清晰,他才發現,那來自秦究的眼楮。

游惑緩過那一陣疼痛,忽然湊過去吻了秦究一下。

他微微讓開毫厘,說︰「很久以前的傷了,在你進系統之前,原因忘了,訓練不小心吧。」

秦究身上有同樣的傷,他經歷的那些,秦究也跟著經歷了一遍。

傷口出現在自己身上時,他可以視而不見。但出現在對方身上,就讓人難受異常。

他想趕緊結束這一切。

游惑抵著秦究的肩窩歇了一會兒,又重新直起身︰「處罰要持續三個小時,現在還不過半。」

他轉頭環視一圈,大多數人已經扛不住了,跪趴著或者蜷縮著,疼得幾乎休克。只有監考官們還能保留一絲清醒。

「這麼下去不行,我們得進去。」他的目光又投向倒塌的哨塔,主控中心的影像時有時無,出現得越來越不穩定。

秦究重重捏著鼻梁,反反復復的受傷讓他們兩個都盡顯倦態。

他抬眼看著山頂,說︰「還記得鏡像人那場麼?154試著把我們轉移到附加考場,街道的景象就是這樣。那次是因為有程序干擾,不夠穩定。這次剛好相反……」

他皺了一下眉,又一片新傷出現,疼痛變本加厲。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繼續說︰「系統在試圖穩住這個考場,重新藏住主控中心。」

兩人在說話間努力靠近那塊地方。

主控中心就像接觸不良一樣,總是一閃即逝,出現的時間永遠超不過一秒。

秦究掏出手機,這才發現在剛剛那段時間里,154一直在試圖聯系他們。

老大,922一直沒有回音,我試著跟你的手機建立了聯系,能收到嗎?

老大,你們怎麼樣?

進入主控中心了嗎?

我正在想辦法侵入考場,給我一點時間。

對于154來說,一切跟系統本體之間的較勁都是冒險。

秦究立刻回道︰

侵入太危險,暫時不用,幫忙制造一點混亂就行,我們試著進入主控中心。

很快,對面回了信息,言簡意賅一個字︰

好。

休息處的廢棄公寓里,楚月活動了一下手指,對154說︰「制造一點亂子,讓考場不穩定是吧?」

154點了點頭︰「對,你有主意?」

「不用動系統的核心。只要你像之前一樣,佔用一下廣播系統就行。」楚月說。

「你要干嘛?」

「干票大的。」楚月坐直身體,拿起那個組隊本說︰「a把登記本留給我,就是想讓我在關鍵時刻用一下。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這次對誰播報?」154問。

楚月晃了晃本子說︰「全系統,所有人。」

154的表情像死機,片刻後,他緩緩豎了個拇指說︰「你們真的夠瘋。」

5分鐘後,一道組隊邀請響徹整個系統。監考區、休息處以及數以萬計的考場,所有人都听到了這段邀請。

邀請一發出,154和楚月就守著面前的屏幕等回音。

在這種時刻,一分一秒都顯得尤為漫長。

他們等了很久,就在他們以為要另尋他法的時候,屏幕上突然出現了一段信息。

信息發送人是監考官061,內容是︰

9213考場有4位考生自願加入隊伍,連同監考官061、279共計6人,名單如下——

後面是六個陌生的名字。

這段信息像摁下了某個開關,更多信息潮水般接二連三地涌進來,屏幕滾成了片。

0812考場共計11人。

0227考場共計8人。

1139考場共計28人。

……

考場上,游惑和秦究站在白色哨塔的碎片之下。

主控中心的景象已經幾分鐘沒能出現了,就好像系統已經強行穩住了考場,努力縫合上了這道裂口。

就在這時,整個考場突然又顫動起來,像一場隆隆不斷的地震。

游惑抹掉唇邊的血跡,和秦究對視一眼。

這個動靜大得出乎意料,他們很好奇154究竟用了什麼方法。

突然,秦究余光里瞥到一片黑影,剛轉開的頭又轉了回去。

他眯眼看了片刻,又抬起武器上的瞄鏡確認一遍,這才踫了踫游惑的臉,指著遠處說︰「親愛的,往那邊看。」

游惑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就見森林的邊緣,浩浩蕩蕩的人影憑空出現,粗粗一數……算了,根本數不清。

秦究手機又是一震,他低頭看到了154的信息︰

都是自願入隊的,截止到現在一共3642人,久等了,老大。

游惑第一反應居然是系統說的那句【本考場為單人性質,其他考生不得進入考場。】

但他轉瞬就明白過來,既然都已經加入了隊伍,那這3642人就都是他,根本不存在其他考生。

這個舉動乍一看非常過分,但細究起來並沒有違反規則。

只能容納一位考生的考場前前後後塞了四千多人,能穩定就有鬼了。

隨著新隊員不斷加入,人越來越多,地面震顫就越來越厲害。

十幾秒後,白色哨塔倒塌的地方終于又出現了主控中心的景象,它依然在不斷閃動,但停留的時間終于有了延長。

秦究收起手機一偏頭,兩人並肩朝那里走去。

他們一人一邊,扎在了主控中心的入口,就像兩道橋,把主控中心和考場強行而穩固地連在一起。

考生大部隊終于可以安心跟上來,順著入口涌進中心。

對于游惑和秦究來說,守住入口的過程其實非常難熬,不同空間分別拽住你的左手右手,朝兩個方向撕扯。每一處關節都是疼的,像無數刀片被風裹挾著飛過來,

那個交界處也是冷的,像是抽干了體內的血,再沒有一絲熱氣。

寒冷與疼痛並行,就像之前身上出現的那些凍傷。

其實游惑說了謊,那些傷並不在秦究進系統之前,而是在秦究離開系統後。

那是系統第一次給他處罰,在雙子大樓的核心區,理由是和考生交往過密。處罰的內容是修復一個嚴重故障的攻擊程序,那套程序封鎖在某個廢棄考場里。

考場上暴雪不停,比暴雪更凶的是程序毫無差別的攻擊。

那大概是他此生呆過的最冷的地方。

他帶著一身傷,廢掉了程序12個攻擊口。得以喘息的瞬間,也許是天地太過安靜,他不知怎麼,忽然記起第一次見到秦究的場景——

那人站在紅瓦屋頂的邊緣低頭看過來,眼眸里含著光,像盛了烈陽。

那天的考官a孤身站在暴雪中,扯著手指上纏繞的綁帶,滿是疲憊又站得板直。

他想,他見過一個光明熾熱的人,靠著這個,他可以走過所有寒冬。

作者有話要說︰  下高鐵太遲,久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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