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一股氣浪震蕩開來,使得船身也為之一晃。
兩個人影倏合乍分,像石雕一樣凝立不動。
片刻之後,一人倒了下去,但不是冷一飛。
成滔倒下時還是一臉驚駭的神色,胸口已被洞穿,鮮血汩汩流出。
冷一飛身子一顫,緩緩轉過身來,走到他跟前,淡淡的說了一句,「其實你一直沒有弄明白一件事,我身上能夠奪命的不止一刀。」
他走回艙室,臉色微微一變,船艙角落里熟睡的朱見深已然不見。
「不可能的,所有人都已被我殺死,」冷一飛心頭一緊,「難道,船內還藏有他人?」他握緊刀柄,凝目四望,發現鞋底已被水浸濕。
船艙進水了水很快漫至他腳面上。很快顯然,有人鑿穿了船底,江水以很快的速度灌入。
他腳步踉蹌地出了艙室,目光向江上看去,果然,不遠處的江面上漂蕩著一條小船,向稍遠的一艘大船劃去。
「太子一定是在那條小船上。」冷一飛沒有遲疑,深吸一口氣,跳入江中,朝那條小船游去。
游了一會兒,也不知是力氣耗盡,還是傷勢發作,正在游動的身影在一條不大的浪頭翻過來時,沉入水中,再也沒有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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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寺鐘聲敲響,遠遠的散播了開去。
在一間佛堂內,香煙裊裊,一位年約十六七的少女從簽筒中抽出一支竹簽,向一白須白眉的老僧遞了過去。
那少女氣質不俗,抹額的一顆明珠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掃,面上不施粉黛,卻仍然掩不住絕色容顏,頸間一水晶項鏈,愈發稱得鎖骨清冽,腕上白玉鐲襯出如雪肌膚,身著一身淺藍色紗衣,肩上披著白色輕紗,微風吹過,給人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那老僧接過那支看了一眼,輕輕嘆了口氣,「清風明月長相憶,臥看牛郎織女星。」念完搖了搖頭。
「大師,」少女輕啟朱唇問道︰「這支簽作何解?」
「小姐日夜思念之人一定是相隔遙遠。」
「嗯。」少女頷首道︰「他現在京城,我與他已三年不曾相見了。」
「那小姐為何不去尋他呢?」老僧白眉微挑問道。
少女默然不語。
「小姐莫非是有難言之隱?」老僧嘆道︰「請恕老衲直言,命中注定的姻緣如果不去主動爭取,就只能像看牛郎織女星一樣空余追憶了。」
少女眸光一顫,抿了抿嘴唇,向著老僧盈盈一禮,「多謝大師解簽,小女子改日再來聆听大師教誨。」
「嗯。」老僧站起身,「老衲送送小姐。」
金山寺內,少女所過之處,無不引人注目,就連寺內大小僧人見了也不禁心旌搖動。
「這不是南都第一花魁柳絮兒麼?」香客中有人認出了少女的身份,「怎麼今日來到這金山寺中?」
「你看她身邊的老和尚,乃是寺里的悟真法師,听說佛法高深,輕易不見外人。看來也擋不住南都第一花魁的風采啊!」
香客們的竊竊私語,少女和老僧都恍若未聞。
快到寺門外的時候,兩個丫鬟迎了過來,向著少女躬身行禮,「小姐。」
少女點點頭,轉向老僧,「大師請留步,小女子這就去了。」
老僧微微一笑,「以小姐的才貌,想必追求小姐之人如過江之鯽。可小姐心中只系著一人,令人可嘆。如果此人與小姐無緣,不如就此放下,倒是了
卻了小姐的一樁心病。」
「大師之言,字字有如金石,我會謹記在心,」少女雙手合十,「告辭!」
下了金山寺,其中一個丫鬟忍不住問那少女道︰「小姐,那老和尚的姻緣簽上怎麼說?」
少女沉吟不語。
見她臉色不太好,另一個丫鬟小心勸道︰「小姐,簽中所述,皆是妄言,做不得準的。您也不要太在意了。」
「月桃、綠夏,你們別再說了,」少女蹙起秀眉,「讓我靜一靜。」
兩個丫鬟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還吐了吐舌頭。
她們來到金山下的碼頭,上了一艘船。待船拉起風帆,那個叫月桃的丫鬟說道︰「小姐,我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如到對面的鎮江府逛一逛吧?」
「不,回南都。」少女話不多,但不容質駁。
「看來小姐心情不好,」待少女回到自己的艙房中,綠夏守在外面小聲的對月桃說道︰「一定是那老和尚對小姐說什麼不中听的話了。」
「誰知道呢?本來跑這麼遠就是想找這個老和尚開導一下小姐,沒想到反而加重了小姐的心事。」月桃搖搖頭。
「小姐心里到底念念不忘的是什麼人呢?為何一直割舍不下?」綠夏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跟著小姐還沒有兩年呢,比你早不了多少」月桃話音一轉說道︰「听夏媽媽說,之前小姐也是服侍人的一個丫鬟。」
綠夏吃驚的瞪大了眼,「依小姐這樣的才貌,天下罕有,怎麼會是服侍人的一個丫鬟呢?是不是夏媽媽在胡說?」
「應該不是,」月桃道︰「館內的詩茵姑娘也跟人提起過,小姐確實曾跟咱們倆的身份差不多。」
「真難以置信,」綠夏猶未緩過神來,「那小姐曾服侍過的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據說是當年的南都第一美人,小姐的才藝也都是她教授的。」
「那個南都第一美人現在何處?」
「我又怎生得知?」月桃瞥了她一眼,「听詩茵姑娘說是嫁人了。」
「小姐今年都十七歲了,不會是也想著嫁人了吧?」
「瞧你這腦子,」月桃點了她額頭一下,「要是小姐的姻緣有了著落,還大老遠的來這金山寺里听那老和尚胡扯麼?」
「也是,以小姐的人才,什麼人嫁不了?偏偏對所有上門來求見她的男子一概都沒瞧在眼里。」
艙房內,少女打開了窗子,支頤著嬌俏的下巴望著滔滔江水,若有所思。她便是紫蘇在南都時的貼身丫鬟柳絮兒。三年前,紫蘇離開南都,北上京師去尋找楊牧雲,把她留在了國色館。那一年,她才十四歲。
後來,柳絮兒憑著出眾的容貌,過人的才藝,迅速在南都走紅,成為國色館的頭牌,南都第一花魁,填補了原來紫蘇的位置。人紅了,出名了,就有萬千的仰慕者和追求者,其中不乏官宦子弟和有名的才子,但她一律都沒看上。她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是小姐紫蘇的男人,楊牧雲。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被紫蘇留在了南都。三年來,這份被埋藏在心里情絲並沒有被漫長的歲月磨滅,而是變得越來越堅韌。
「他們不知現在過得怎麼樣了,與小姐來往書信這麼多封,她從來沒提過他,」柳絮兒的眼神閃過一絲憂郁,「或許悟真大師說的是對的,有些事確實應該放下。我不該跟小姐爭男人的。」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忽然听到船上有人叫
道︰「看,那邊好像漂著一個人。」
柳絮兒收回思緒,凝目看去,遠處江面上一個人影隨著波浪翻騰而上下漂蕩。
「快,」柳絮兒打開艙門吩咐道︰「趕快把船靠過去救人。」
「那人應該已經淹死了。」一名船工說道。
「就是死了也應該打撈上來,送到岸上好生安葬,」柳絮兒語氣加重了些,「快些靠過去,說不定人還有救!」
人被打撈了上來,船工們圍著觀看。
「他沒了呼吸,一定是死了。」
「去,模模他心口,」船老大吩咐一名船工,「看還有沒有心跳。」
「都讓開,」月桃和綠夏撥開圍觀的船工,「小姐過來了。」
柳絮兒盈盈走了過來,目光看向船老大,「人還有救麼?」
船老大連忙推開模那人心口的船工,俯子將耳朵貼在那人胸膛,半晌才答道︰「還有點兒微弱的心跳。」
「那就好,」柳絮兒說道︰「把人抬進一間艙房里,趕快施救!」
「小姐,「船老大遲疑了一下,」他身上有刀,應該不是個好人。」
「有刀也不能證明是個壞人,」柳絮兒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按我的話去做。」
「是。」船老大轉向眾船工,「把人先抬進那間擱雜物的艙房內。」
冷一飛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船上的一間艙房里,周圍都擱著雜物。
「你醒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陌生的面孔,「你的運氣可真好,踫上我們小姐仁慈,不然你現在早就沉在江里喂魚了。」
冷一飛猛然坐起,抓住那船工的手腕,「我這是在哪里,你們又是誰?」
那船工只覺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鐵鉗子夾住般,疼得「呀」的叫出聲來。
「說。」冷一飛沉聲喝問。
「快快放手,」那船工痛呼,「我的手都快被你捏斷了。」
艙門一開,進來一位少女,見狀叉起腰叱道︰「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知好歹,要不是我們把你救上來,你早就淹死在江中了。」
「我」冷一飛胸口忽然感覺一陣劇痛,一口氣上不來,又暈了過去。
「我就說了,這人不是好人。」那船工甩著捏痛的手說道︰「趁他又暈了過去,趕緊扔回江里。」
「不行,」少女板著臉說道︰「我得去稟告小姐,請她來定奪。」
冷一飛再次醒過來時,鼻端聞到一絲淡淡的香氣,手一模,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月桃,」一個聲音柔聲道︰「把熬好的那碗熱湯端過來,等他醒過來時喂他喝下。」
「是,小姐。」
冷一飛睜開眼,看到一張絕美的面容,心中一動,胸口又劇痛起來。
「不要動,你受了傷,是不能亂動的。」柳絮兒見他醒來便開口勸道。
「唔」冷一飛的情緒平復了許多,「這是怎麼回事?」
柳絮兒微微一笑,「是我讓人把你從江里打撈上來的。」
「多謝姑娘。」冷一飛想要起身,卻沒能坐起。
「你還是躺著吧,」柳絮兒說道︰「等你傷好了再起也不遲。」
「我」冷一飛喘了口氣,「我不能待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