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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兵敗如山倒

黃昏,遠處天邊有著厚厚重重的雲霧盤踞在天空。

距離飛狐城四十里處之遙。

幾千周軍藏在一處密林之中,等待著天黑。

在此期間,眾位將士們默默的吃了干糧又喝水補充體力,然後便開始休息。

說是休息,實則是戰前準備。

人噤聲,馬餃枚,寂靜一片,唯有摩擦刀劍槍桿的聲音隱隱傳來。

一個時辰後,夜幕降臨。

寒月掛在樹枝上,灑落下清冷銀輝。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斥候前來匯報︰

「將軍,臨近子時,蠻子大都睡下。」

听到這消息,寧遠將軍溫密皺著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

自己麾下都是精銳,無人患蒙雀眼(夜盲癥),很適合夜襲。

突厥不擅長據城而守,按道理這次夜襲很有把握。

可溫密總覺得心神不寧,精神也處于緊繃狀態。

深吸一口氣,摒棄不安的情緒,他當即道︰

「時機已到,準備襲擊!」

「另外,斥候作為前鋒,將蠻子崗哨清理。」

說完率領麾下,緩緩朝著城池靠攏。

夜色之中,一個個黑影靠近敵軍巡邏蠻子,然後手起刀落將其解決,堪稱干淨利索。

只是片刻功夫,就有數十個蠻子被偷襲暗殺,使得一處防守出現漏洞。

溫密立刻讓大軍人馬,開始靠近這段人牆。

驟然。

一道慘叫聲響起。

在寂靜的夜空,顯得那麼尖銳刺耳。

當這道聲音響起的瞬間,溫密立刻便反應過來。

被蠻子察覺了。

但此刻他並沒有慌張,當下便大聲吼道︰

「全軍沖鋒,殺!殺進去!」

「殺!」

剎時,幾千人頓時齊聲嘶吼喊殺,隨後一窩蜂向城內殺去。

城內。

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突厥將領從睡夢中清醒,他抽出榻頭掛著的大刀,將身邊還未醒來的侍女砍殺。

當場鮮血飛濺,沾染到了榻上的每個角落。

「相比戰功,區區一個娘們算什麼!」

突厥將領猙獰大笑,旋即起身踏步而出。

房外,他緩緩張開雙臂,自有兩個蠻子給他披甲。

城外依稀可以听到馬的嘶鳴聲,哀嚎聲,以及此起彼伏的嘶吼。

突厥將軍腎上腺素飆升,哈哈大笑道︰

「草原猛士喜歡鮮血的味道,狼不僅吃肉,還要飲血!」

在一隊披甲士卒簇擁下走出府邸,他仰天大吼︰

「開城門,跟這群懦夫剛正面!」

「索葛吐屯(突厥官職),此舉未免有些托大。」

身旁一個投降的文士婉言相勸。

飛狐城雖是一座小城,城牆都有些倒塌,但這里是要塞,對于可汗的全局布防,不容有失啊!

守城只要僵持到第二天,等援軍一到,大周軍隊就成了甕中之鱉。

這樣才穩妥,為何要冒險呢?

索葛吐屯虎眼一凝,殺氣驟生,高聲道︰

「托大?老子告訴你什麼叫托大!」

他持刀一揮,帶著碾壓一切的氣勢,在文士驚恐的目光中。

狠狠剁下!

文士腦袋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鮮血如泉噴出。

他做夢也沒想到,才投降三天,那些突厥允諾的好日子都沒降臨。

就死了?

索葛吐屯呸了一聲,惡狠狠道︰「老子說話你膽敢有異議?」

在他骨子里,就沒有治理城池的想法。

東西搶完了,人也掠光了,留著破城讓老子治理?

老子還不如去其他地方虜掠?

「殺!殺光周軍!」

索葛吐屯猙獰扭曲,凸起額頭上青筋暴起,仿若瘋魔一般。

兩千多重甲鐵騎轟然而動,以楔形的沖擊陣型,如同一柄巨大的長矛,浩浩蕩蕩的向著城外射去。

鐵蹄滾滾,天崩地裂。

每個蠻子臉上都是興奮之色,仿佛皆不畏死一般。

城外。

面對著遠方直撞而來的重騎,溫密震驚錯愕的臉上,轉眼便為恐怖所代替,腦海中一下子嗡嗡作響,空白一片。

他感覺難以置信?

棄城?

蠻子用什麼戰術?

騎兵勝在野戰,進可攻退可守,用重騎貿然出擊,去懟自己列陣的步兵?

「組織弓弩、挖坑、拒馬!」

來不及思考太多,溫密朝麾下怒吼。

主將的這份斗志,稍稍感染了軍心慌亂的士卒,混亂之中,一些士卒守住了位置,勉強的鼓起勇氣準備迎戰。

迎面的鐵浮屠,卻已沖至兩百余步之距。

五十步。

三十步。

伴隨著震天動地的隆隆巨響,蠻子重騎生生的撞入了周軍陣中。

連續不斷的被金鐵刺穿劃開的聲音,偶爾夾雜著骨骼斷裂以及戛然而止的慘叫聲。

入眼所及之處。

滿是鮮紅一片。

肢飛血濺中,失去了大盾阻擋的周軍,如稻草人一般被輕易的撕成碎片。

但大陣防線還沒有撕開,伴著震天喊殺聲,也有無數突厥戰馬陷入大坑,跌落在地的蠻子被砍成幾片。

放眼望去,戰場不知不覺後移幾里,形勢異常混亂,根本毫無戰術可言。

地面已經被鮮血所浸,泥濘如暗紅色的沼澤一般可怖。

不知過了多久,索葛吐屯夾著馬月復,用突厥語大吼道︰

「撤!」

溫密見狀,果然下令停止追擊。

他讓隨軍醫士救治傷殘,再讓部下清點死亡人數。

走進飛狐城,一路上,溫密猩紅的面容愈發沉重。

城中恐怕連一粒米也沒有,進此城等于是逃進一處了外無援兵,內無糧草的火坑。

余下的百姓都是老弱婦孺,糧食布料都被蠻子搶走了。

青壯人口也是。

溫密擦了下臉上的血跡,喃喃道︰

「這輩子沒打過這麼憋屈的仗,跟貓捉老鼠似的,某成了老鼠。」

「朝廷失算了啊,此戰難矣!」

隨軍書吏沉默半晌,表情也布滿惆悵。

縱觀河北戰局就能夠推測出——

突厥絕對不止十萬鐵蹄!

再加上河北淪陷太早了,諸多人投降從賊,就像剛剛的重騎,里面就有倒戈的都督府士兵。

河北軍心潰散,他們非但不守城池、不抗蠻子,相反的還自苦墮落淪為兵匪,四處劫掠村莊、為禍河北百姓。

現在河北邊境是什麼形勢?

突厥成了主人公!

朝廷軍隊反倒是入侵者。

「將軍,突厥默啜的真正意圖是什麼?」書吏略有疑惑。

溫密蠕動著嘴唇,怒聲道︰「還記得太宗時期的渭水之盟麼?」

 !

書吏震驚,難道突厥蠻子想逼迫朝廷簽訂條約?

目的是割地?

割讓河北幾個邊州?甚至河北全境?

那將是一個恥辱!!

朝堂諸公每次路過皇城,望著矗立在端門的萬國頌德天樞,會不會臉紅耳根燙?

就像被默啜狠狠甩過一個耳光!

溫密轉身,遙望著破敗的城牆,喟然道︰

「滿朝糊涂,唯有張司長一個人清醒,這場戰爭僵持不了多久就會告敗。」

「不知我……」略默,他自言自語道︰「真有點想家了。」

飛狐城戰役只是河北戰局的一個縮影,朝廷軍隊以少敵多,頹勢已顯。

……

定州。

張家村村口。

數千個突厥鐵騎肅然林立,高舉著「閻」字大旗!

閻知微臉色鐵青,身後站著定州各大世家豪族的家主。

「人呢?」

「張家族人呢?」

他怒吼咆哮。

整個村落,只剩雞鴨鵝,還有枯殘老樹掠過的幾只烏鴉。

空無一人!

一個佝僂的綢緞老者上前,硬著頭皮道︰

「早在兩個月前,神都有人回來,第二天張家全族包括庶脈,前往神都。」

轟!

閻知微八字須都顫了幾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

提前逃竄?

讓張家投降可是最重要的一步。

只要張家投靠默啜可汗,那就能對外宣稱張巨蟒棄暗投明。

或者說此獠兩頭押寶,明里忠于皇帝,暗地里卻派族人對默啜可汗納頭就拜。

閻知微非常清楚張巨蟒代表的意義,此獠名聲太大了!

只要讓整個河北知道此獠都投降了,那意志再堅定之輩,恐怕也會對大周朝廷不再抱希望。

突厥要想侵佔河北,就不能像以前那樣劫掠屠殺,而是要掌控民心。

打著反周復唐的旗號,就是在動搖民心,讓張家投降,那河北民心的天平會越來越傾向突厥。

可是如今張家全部消失了!

「豈有此理!」

閻知微抑制不住怒火,轉頭瞪著甄家族長,「他們祖墳呢?」

此話,讓所有人面露驚恐。

每個人都將祖墳視為神聖無比,殺夫仇,奪妻恨,仇恨不過挖祖墳!

那可是不共戴天之仇啊!

閻知微眸子里閃過殘忍怨毒,他很嫉妒張巨蟒!

憑什麼此獠能高高在上,俯瞰著滿朝文武?

憑什麼啊!

反正自己投降突厥鬧得天下皆知,閻家恐怕早被屠戮干淨。

依那老妖婆的歹毒手腕,要泄憤的話,或許會讓人挖掘閻家祖墳,當眾鞭尸。

「哈哈哈哈,我是突厥西面可汗,本可汗要以牙還牙!」

閻知微肆意狂笑,笑著笑著眼淚都出來了,闊步朝村內走去。

突厥蠻子緊緊跟上。

其余投降的世家族長沒有挪動腳步,他們不忍去看那一幕。

宗祠內。

為首的靈位——張蒼。

荀子的學生,與李斯和韓非做過同學,曾協助劉邦鎮壓叛亂,被封為北平侯,漢文帝時期,更是做過十五年宰相。

「呵呵…」閻知微冷笑一聲,戲謔道︰「要不是中間沒落了上千年,你們張氏也該位列門閥望族。」

說完揮揮手,冷冰冰道︰「先一個個砍斷靈牌,再去後院墓林掘尸!」

突厥蠻子正要揮舞屠刀。

就在此時。

一個魁梧蠻子疾步入內,急聲道︰

「王孝杰領大部隊圍攻幽州,可汗讓你速速前往安撫民心。」

閻知微表情一滯,略有不滿道︰「不急這一會。」

此去幽州,恐怕很難走機會再來定州了。

誰料那蠻子勃然大怒,震喝道︰「放肆!這是可汗的命令,幽州不容有失!」

「你……」

閻知微橫眉怒目,不過想到自己是投降派,于是露出諂媚的笑容︰

「稍安勿躁,這就出發。」

說完隨著蠻子離去,走出張家村時,轉頭冷視道︰

「等定州納入突厥版圖,我遲早將你們骸骨敲斷!」

……

十天後。

幽州城外,無定河。

一處峽谷內,山勢陡峭,水流湍急,入眼處都是懸崖峭壁。

林中。

堆篝火淒涼地燒著,紅紅的火光也掩不住王孝杰蒼白的臉色。

火星在空中飛舞,拂到人臉上時,就變成白色的灰燼,王孝杰頭發很快蒙了一層燃盡的飛灰,像是染了一層霜。

敗了!

在幽州,遭到突厥援軍反攻。

四野茫茫,似乎處處都是突厥伏兵,大軍慌不擇路之下,無定河留下無數具尸體。

此時留在他身邊的已不足九千人,幾乎個個有傷,見此情景,王孝杰不禁老淚縱橫。

五萬人人攻城,只剩九千人!

河北十六萬兵馬,死的死,逃得逃,只剩七萬!

這仗還要繼續麼?

副將蘇宏暉看著沉默不語的主帥,低聲道︰

「大帥,後面幾十里就是突厥大軍,前面也有鐵騎在阻攔。」

「兄弟們都有些彷徨失措,還需大帥定策,該不該繼續戰。」

王孝杰閉了閉眼,神色決然道︰

「休息一個時辰,繼續。」

蘇宏暉目光有些恐慌,忙不迭道︰

「峽谷空間狹窄,我們所練陣型無法全部展開,戰力降低不少,再加上士氣低落……」

「住嘴!」王孝杰截住他的話,冷冰冰道︰「軍令不可違!」

蘇宏暉眼中精芒閃過,他琢磨了一下,措辭道︰

「大帥,要不卑職帶人先沖出峽谷,再去義武軍營調集精銳殺回來,與突厥蠻子展開決戰。」

王孝杰皺眉半晌,緩緩點頭。

眼下這是最好的辦法。

他慢慢站起身來,長吸一口氣,突然高聲喝道︰

「一千人跟隨蘇宏暉前方突圍,不要戀戰!」

隊伍整裝待命,蘇宏暉率大軍開拔,抱著突圍的意志,順利離開峽谷。

而王孝杰領兵留在峽谷,布置戰陣,準備殊死一搏。

夜晚。

王孝杰仰起頭來,望著空中一輪明月。

如霜的月光映在他的胡須上,胡須在風中微微地發抖。

就算這峽谷之戰又能如何?無非是挽回顏面罷了。

很難影響到河北戰局。

雖然不想承認,但王孝杰知道,朝廷敗了。

再僵持下去,朝廷兵力會越打越少。

他眼前突然浮現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

還有那句不經意說出口的話——

【王將軍,該撤離就撤離,給自己留後路不丟臉,別被扶靈回來。】

料事如神的一個男人。

如果當初陛下听他的話,那河北不會有戰事。

朝廷願意出兵三十萬,何至于一敗涂地,讓河北陷入生靈涂炭的境地。

現在,自己該不該听他的話?

出神半晌,王孝杰突然站起身,大喝道︰

「撤離峽谷!」

全軍一臉茫然。

大帥這是要逃跑?

不過每個人都松了口氣。

……

漫山遍野都是沖突來去的騎兵,山谷里震耳欲聾的都是喊殺聲,原野上尸骸遍地,鮮血斑斑。

處于嚴重的兵力劣勢的大軍被突厥蠻子沖亂了陣形,穿插分割,打得七零八落。

已經有人棄械投降,因為他們再不投降,唯有一死,根本改變不了局面。

而王孝杰一邊收攏殘軍,一邊艱難沖出峽谷,逃回軍營的路上,他臉色愈發陰沉。

按約定好的計劃,蘇宏暉該帶援軍前來,可大部隊人影呢?

如果自己沒有撤離,傻乎乎的在峽谷拼命。

那後果是什麼?

沒有援軍,怎能抵擋兩萬突厥騎兵?

到時候麾下皆滅,自己避免被俘受辱,跳崖自殺。

這時候再不明白,那他就不是王孝杰了。

被賣了!

被副將出賣了!

王孝杰神情猙獰,咆哮道︰

「回軍營,活捉蘇宏暉,某要親手剁掉他!」

發泄完滿腔的憤怒,他突然勒馬僵住。

難道?

張司長早就料到這一幕?所以才會提醒救我一命?

那未免也太神了!!

主帥呆愣,部下皆不知所措。

良久。

王孝杰仿佛下了決心,他不能再執拗下去,河北這盤必敗的棋局,恐怕只有張司長才能起死回生。

「回軍營以後,收攏全部兵力撤離邊境,在汾州布下防線。」

「另,八百里加鞭將戰報傳回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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