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 她開始從人類向著惡魔慢慢轉化,在這期間她需要大量的惡魔血肉作為力量補充——相比起惡魔,人的血肉作為力量補充的效果不佳, 但對于現在的她來說也足以喚起她的饑餓, 喚醒她身體里那一小部分屬于惡魔的。
而同時, 亞薩聰明地窺見了她身體秘密的一角。
不過令伊芙感到奇怪的是,亞薩的言行舉止中依舊表現出微妙的照舊跟如常。他似乎有意遮掩了伊芙的秘密, 即便他知道這個秘密異常而不潔,並且一如既往盡心盡力地照顧著伊芙的身體, 仿佛只將她看作是一個等待拯救的普通病人。
他的態度不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太奇怪了。
「這樣的力道……你覺得合適麼?」
亞薩微微抬起頭,眼神專注地注視著伊芙的臉上是否浮現出任何不適的神情。伊芙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而他正單膝跪在伊芙的面前,一手握住她縴細的腳踝,一手緩慢地按摩著她的小腿。
伊芙低下頭, 從耳側垂落而下的淡金色長發正好輕輕地掃在亞薩結實的小臂上, 她那一雙光澤暗淡的眼楮本能地盯向自己的小腿,瞳孔隨著對方的手指細微地移動。
和往常一樣, 亞薩恪守教義戴上了密不透風的手套, 絲綢布料觸踫小腿皮膚的感覺讓伊芙的身體反應分外敏感, 特別是在這種雙目失明的情況下。
亞薩稍微用了一些力氣, 伊芙就立刻抿住嘴唇,露出了一副忍耐的表情。
「抱歉,弄疼你了麼?」亞薩用難以使人生氣的聲音向伊芙道歉,他耐心地解釋說︰「因為你的雙腿已經完全無法獨立行走, 在這樣下去肌肉可能會發生萎縮,所以定期進行按摩會是不錯的選擇。」
亞薩繼續道︰「剛開始可能會讓你覺得難受,不過我希望你能暫時忍耐一下, 可以做到麼?」
伊芙眨了眨眼楮,並沒有立刻發出聲音。
緊接著她的小腿動了動,幾乎只用了吹灰之力就將腳踝從亞薩的手中掙月兌了出來。亞薩以為這是她對自己無聲的反抗和沉默的拒絕,一時之間有點想笑,然而很快,他臉上的神情就怔住了。
伊芙收回了一條腿後,就抬起了另一條腿。她大概是想踩在亞薩的膝蓋上,但是失明的雙眼讓她無法找到正確的位置,縴細且薄的腳掌搖搖晃晃地朝亞薩的胸膛踩了過去。
亞薩愣了一下才反應了過來,等到伊芙赤.果的左腳貼上他的胸膛的時候,他才慢了半拍、伸出雙手摟住了伊芙細細的、光溜溜的小腿。
伊芙似乎找到了他的方向,對著他露出了美麗的微笑,輕聲說︰「沒關系,你下手可以重一些,我並不介意。」
亞薩沉默了一下,隨後用一種感到奇妙的目光盯著伊芙看了一段時間,最後禮貌地說︰「謝謝……你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病人。」
結束了簡單的按摩之後,伊芙忽然側了下臉,毫無焦距的目光望向了敞開的窗外。
伊芙開口說︰「我听見了奏樂的聲音。」
那應該是聖詠者的奏樂,每日例行三次,沉重莊嚴的鐘聲浩蕩響起,管弦樂和諧而美妙地交織在一起,伴隨著縹緲空靈的詠唱,奏樂聲中源源不斷地涌現出洗滌一切的聖潔。
亞薩同樣朝窗外看去一眼,他好奇地問道︰「你能听見奏樂聲麼?」
「一點點,」伊芙微笑著說,「因為我的雙眼看不見,所以耳朵的靈敏程度進步了很多,常常會听見一些很細微的聲音。」
亞薩︰「例如?」
「你的呼吸聲,」伊芙說,「還有心跳聲。」
亞薩︰「……」
伊芙慢吞吞地彎下腰,手肘支著膝蓋,雙手撐著臉頰。她聲音輕柔地說︰「你的呼吸好像停了一拍,是在緊張麼?」
「嗯……你的耳朵果然很靈敏。」亞薩從容地避開了伊芙的問題,毫不吝嗇地稱贊道。
「話說回來,今天的天氣真是難得一見的好,沒有下雨、不是陰天。」亞薩看了一眼窗外燦爛的陽光,轉過頭向伊芙發出邀請︰「要出去走走麼?」
伊芙在雙腳踩在地面上的一瞬間竟然產生了不真實的感覺。
在身體變得極端虛弱、再也無法行走之後,夏維爾就再也沒有讓她雙腳沾到過地面,她要不然是躺在床上和坐在馬車上,就是迷迷糊糊地窩在夏維爾的懷里。
盡管身為通緝犯的夏維爾極為狼狽的東躲西藏,但他最大限度地保證了伊芙不會感到一絲一毫的來自外界的疲憊。
現在的伊芙跟剛剛學會走路的嬰兒沒什麼兩樣,她被亞薩半摟在懷里,對方禮貌地攙扶著她的肩膀和手臂。她幾乎每邁開一步,都覺得自己已經精疲力竭。
腳下的虛浮跟失重感讓伊芙在一片黑暗中更加緊張,身體的本能讓她不由自主地讓她緊緊抓住手邊唯一的浮木——她蜷起手指,有些依賴地攀住亞薩。
「對,很好,就是這樣……」
亞薩耐心地就像是一位正在撫養嬰兒的幼師,不斷地用語言鼓勵她。
亞薩安撫她說︰「你做得很好。」
然而,就在此時,她手上忽然一空,緊接著伊芙便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伊芙先是感覺到自己磕到了額頭——因為頭部的骨骼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悶響——然後摔倒在地面上的每一個部分都泛起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伊芙腦子里嗡嗡作響,等平息了大腦的眩暈感跟身體的疼痛,她才用擦傷的手臂支撐著光潔的地面,動作緩慢地坐起來,最後卻發現自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真是抱歉。」
亞薩的聲音從頭頂上方響了起來。
「剛才是我有些不小心,」亞薩用略帶愧疚的語氣對她說,「你受傷了麼?」
這麼說著,亞薩便朝伊芙伸出了戴著手套的雙手,手指托住了她的臉龐,迫使伊芙抬起頭。
亞薩垂下蔚藍色的眼楮,認認真真地觀察著伊芙的臉,開口說︰「額頭腫了一塊,不過沒有流血。疼麼?」
伊芙︰「……」
還沒等伊芙作何反應,亞薩便彎下腰、湊近伊芙的臉龐,朝她額頭上的傷口輕輕吹氣。
「說起來,夏維爾閣下似乎半個月後就要公開處刑了。」
亞薩說︰「刑罰時間為七天七夜,按照審判異端的教義,夏維爾閣下似乎必須飽受皮肉之苦後再處以斬首之刑。」
聞言,伊芙抿了下嘴唇,小聲地感嘆道︰「听起來真是可怕。」
「不過還好我看不見。」伊芙平靜地說。
亞薩原本還打算繼續說些什麼,但看見伊芙冷淡到近乎無情的反應,他愣了一下,反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亞薩只好無奈地搖搖頭,笑著說︰「我听說你跟夏維爾閣下在達波布萊迪的神殿一起長大、關系很好,還以為你多多少少會因此感到傷心……看來是我想多了。」
伊芙「哦」了一聲,問道︰「所以你是想讓我傷心麼?」
亞薩回答得滴水不漏︰「我只是認為你有權利知道夏維爾閣下的情況。」
「其實你不告訴我也沒關系,」伊芙說,「我並不關心。」
亞薩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含蓄地提醒道︰「有時候過多地強調漠不關心,也是在意的一種方式。你認為呢?」
「……」
「如果你想,我可以安排你們見上一面。畢竟能留給夏維爾閣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伊芙︰「……」
伊芙聲音冷靜地說︰「我為什麼要去見一個綁架我的人呢?」
亞薩︰「……既然你如此堅持,那好吧。」
沒過多久,聖詠者的吟唱就結束了,神殿重歸于寂靜,伊芙能听見的只有微風吹拂、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她轉過頭,看向亞薩,然後動作自然地朝對方伸出雙手,請求道︰「可以抱我回去麼?我有點累了。」
亞薩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答應了伊芙,像抱起一片雲朵那樣將她抱了起來。
伊芙躺在對方的懷里,她若有所思地抬起頭,忽然問︰「你沒有抱過女人麼?」
亞薩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容易使人感到窘迫的問題,他沉默了一下,但還是禮貌地回答說︰「沒有。為什麼會這麼問?」
伊芙︰「因為你的姿勢有點別扭,肌肉也很僵硬。在緊張麼?」
亞薩︰「……有點。」
「放松一些,」伊芙朝他露出了微笑,「別再把我摔在地上了。」
亞薩︰「……」
亞薩不由自主地垂下眼楮,將目光再一次放在伊芙的臉上,卻發現對方早就移開了視線,注意力已經完全不在自己身上了。
就在此時,伊芙听見有一道清亮的女聲遠遠地響了起來,緊接著就是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跟喘息。
「亞薩大人!」
亞薩轉過身,禮節性地頷首,親切地稱呼道︰「啊,是西莉亞,有什麼事麼?」
叫做西莉亞的年輕神官氣喘吁吁地在亞薩面前站定,原本欣喜的目光在看見對方懷中的伊芙時瞬間暗淡了下來。
她看了看伊芙,又看了看亞薩,不情不願地說道︰「教宗有事想與您商談……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
「哦……我知道了。」
亞薩短暫地思考了一會兒,臉上很快就浮現出了為難的神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西莉亞請求道︰「那麼在我回來之前,能麻煩你幫我照顧她一段時間麼?她雙眼失明、行動不便,我不太放心留她一個人……」
「事情結束後,我會立刻來接她的。」亞薩言辭誠懇地做出保證。
伊芙側過臉,露出了有點微妙的神情。
聞言,單方面崇敬愛慕著對方的西莉亞忍不住抿緊嘴唇,臉上的神色明顯難看了幾分,但她還是勉強答應了下來︰「……好的,既然是亞薩大人這麼說的話。」
「謝謝你,西莉亞。」
亞薩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女神官的失落情緒一樣禮貌道謝。他將懷中的伊芙放在庭院的長椅上,認真叮囑了她幾句,無非是告訴她自己很快就會回來,請不要擔心。
臨走之前,亞薩似乎注意到了什麼,還體貼細心地替伊芙整理了一下稍顯凌亂的長發。
在一旁看著的西莉亞徹徹底底地黑了臉。
等亞薩離開之後,西莉亞才露出一副完全無法忍受的表情。她陰沉著臉,上前一步,毫不客氣地揪住伊芙的頭發,迫使她昂起腦袋。
伊芙被揪得頭皮發疼,眯起眼楮,忍不住嘶嘶吸氣。
西莉亞面無表情地逼近她,盯著伊芙那張柔弱可憐的臉,居高臨下地說︰「喂,你真的瞎了麼?腿也瘸了?」
「還是說只是在故意裝可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