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沉思片刻,忽伸指解開了我的穴道。我不解道︰‘你這是做甚麼?’那人道︰‘萬三公名動天下,本朝太祖曾戲稱其為「白衣天子」,我亦不欲輕易誅其後人。何況你武功高強,我適才若非假裝中毒,未必勝得過你,咱倆不妨交個朋友。’
「我自從父母雙雙亡故、每月忍受寒毒之苦,便常嘆恨老天不公,為何要將這般厄運降諸己身。師父雖教會我一身武功,然我與之相處日久,發覺他為人陰狡狠辣,心術實難言正。我受身旁之人燻染,漸將幼時書中讀的那些仁、義、禮、智、信拋諸腦後,雖知自己所行非為正道,也只愈陷愈深,那日終于栽了跟頭。我未料對方竟肯放我一馬,不由心生感激,見那人氣宇不凡,便有結交之意;我二人言語投機,不多久便結為了異姓兄弟。義兄直言他是無為教的護法尊者,更相告我一件大事︰無為教探知建文皇帝尚存于世,正派人全力找尋;至于找到建文帝後又當如何,義兄雖未吐露,那又有何難猜?他們費盡心思要尋此人,自有篡竊神器之意,不想無為宮區區一個江湖幫派,竟然如此大膽。義兄請我相助在江南一帶查探建文帝的下落,我雖知此事罪涉九族,但我這些年殺人越貨、惡行已多,更同鳳陽高牆中關押的反王搭上了線,早就不計身後,便也答應下來。
「如今師父謀畫著他的復仇大計,我除了全力助其成事,也沒第二條道可走。我和景蘭舟雖說苦大仇深、勢不兩立,但我有時也不免會想,倘若當年收我為徒的是思過先生、或者是河朔大俠,自己今日又該是怎樣光景?又或爹爹不曾招惹上那蒙面怪客,我便不會涉足江湖,只是個金陵城中平平常常的公子哥兒,卻也灑月兌一世。唉,現在想這些有甚麼用?人終究不能活第二遍,前面的路再難再遠,也只好繼續走下去。」
沈泉腦中這般胡思亂想不止,也不知過得多久,終覺體內寒氣逐漸消退,身子不再戰抖不停,長舒一口氣道︰「多謝師父替弟子運功抗御寒毒。」
木川點了點頭,並未開口說話,心中所思的卻是另一番事︰「當年我誤打誤撞自墳中尋得下冊心禪、躲入丐幫修練數年,那晚卻被一名蒙面高手搶走。這人一身內力奇邪無比,掌風有如朔氣吹雪,稍稍沾染便覺冰寒侵體,我與他苦戰三百多招,終于支撐不住,被他將心禪奪去,幸好對方無意傷我性命。事後我擔驚受怕不已,只當自己身分已泄,唯恐顧東關不日找上門來,如此惶惶數月,幸而未見有異,心禪卻從此不知所蹤。
「那日我路過南京,恰巧撞見一少年要在秦淮河投水自盡,對方一身富家裝扮,甚麼事這般想不開?我不覺有些好奇,上前將他自河中救出,手掌甫一觸踫到他身體,便察覺他體內寒氣與那蒙面高手的陰邪內力如出一轍,心中又驚又喜,當即將這少年帶到僻靜處驅散寒毒,細問他何以受此內傷。對方也不隱瞞,將實情和盤托出,原來他只知這門功夫叫做太陰指,全不曉得傷他之人姓甚名誰、是何來頭,我听了不免大為失望。但老夫多年來潛身丐幫遍尋四方,始終沒找著身具此等邪門內力的高手,此刻听說那蒙面人七年後還要來替這少年化解寒毒,唯有牢牢抓住這個機會,若真能奪回心禪,七年時間又算得甚麼?只是那蒙面高手當年武功便強過我,到時我恐更非是其敵手,必要找人相幫方可成功。我為了躲避顧老兒隱姓埋名、縮身苟活,哪里敢找武林高手共謀?我見眼前這少年根骨不差,心中靈機一動︰‘這小子與那蒙面人有殺父之仇,我不如收之為徒、盡心傳他武功,到時師徒聯手對付那人,勝算便大得多。’
「我心中主意既定,便絕口不提心禪之事,只說要幫他報仇,對方自未起疑,當即欣然拜我為師。唉,常言道近墨者黑,我自己就不是甚麼好人,泉兒他年歲漸長、武功日強,就連心機深險也不輸我;我對這徒弟始終有三分提防,想來他對我也是一樣,那也怨不得旁人。老夫這些年煞費苦心,只為奪回下冊心禪,眼見七年之期將近,此時無論如何不好與泉兒破面,令我苦心毀于一旦;但此番若得僥幸成功,我還容泉兒活在世上麼?我二人七年師徒之情,下手自是有些不忍;只是以泉兒的性子,我若不先發制人,待到他壯盛躋峰而我年老力弱之時,恐連善終也難。無毒不丈夫,我既已害死義兄,難道還在意徒弟?我教會泉兒一身上乘武功,也很對得起他了。」
木川想至此處,心里嘆一口氣,道︰「為師此去未能截獲心禪,胸中有些邪火,方才出手鹵莽了些,你別要放在心上。」沈泉驚道︰「難道戚老太婆不曾前去換取上冊心禪?」木川道︰「為師棋差一著、遭人算計,這事且容後再說。」沈泉不由心中生疑︰「莫非你這老狐狸已拿到了心禪,卻來哄瞞于我?」但想對方剛到江邊之時急火攻心,多半並非偽態,當即道︰「師父且放寬心,縱然此次事情不成,盡可徐徐圖之,對方防得了一時,防備不了咱們一世。」木川緩緩道︰「徒兒所言甚是。只是你與那人七年之約將至,這事也分毫不可大意,務要安排妥切。」
忽听近旁一聲輕響,一人自岸邊山林中閃身躍出,問道︰「你方才說上冊心禪落在何人之手?是在‘斷腸索’那里麼?」語氣甚是急切。木川師徒轉頭望時,竟是「歲寒三友」中的梅潛,不由大為詫異。景蘭舟等人見後者忽然上前質問心禪下落,心中俱是一驚︰「難道梅長老也一直在找心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