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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怨望

唐亙微一沉吟,道︰「也罷!浮世難如意,故人入夢來。明年今日,唐某必至長老墳前祭酒三杯,以奠舊友。」手腕一抖,傘尖又是一枚喪門釘射向梅潛當胸。倏地黑影一閃,樹後一人躍至梅潛身前,伸手輕輕抄起鐵釘,笑道︰「三位同屬教友,何必相殘至此?」唐祝二人定楮一瞧,來人方巾輕袍,正是景蘭舟。

唐亙見狀一怔,雙目四下張望,似是在尋找冼清讓蹤影。景蘭舟當著梅潛及祝酋之面,也不提方才與他在萬壽寺相見之事,只道︰「同室操戈,智者不為,在下斗膽請兩位高抬貴手,放梅長老一馬。」

祝酋皺眉道︰「景兄,當日在江西三友一心要取我性命,若非你和駱兄在場,小弟早已一命歸西,這都是你親眼所見。梅長老他既不肯饒過祝某,今日種瓜得瓜,不亦宜乎!」景蘭舟道︰「不錯,祝兄若還念在小弟那日替兄台撐腰分上,便望許了我這人情,景某感激不盡。」

唐亙心道︰「景蘭舟看來和梅長老交情不淺,乃至危急時出手相救,日後如何能指望他助冼宮主對付三友?」他本欲乘此良機與祝酋聯手除去梅潛,七月君山大會之上便少一名勁敵,梅潛既已抖露出寧王與祝酋之謀,屆時自可提醒冼清讓及早防範。他眼見景蘭舟出手救人,不欲與之動武,沉吟道︰「祝兄,唐某本領低微,不敢得罪鑄錯山莊門人。你怎麼說?」

祝酋笑道︰「唐大哥武功勝我十倍,難道小弟就敢招惹思過先生?何況景兄曾數番救我性命,大恩無以為報,怎能不賣這個面子?梅長老得此貴人相助,果然時運正旺,只是你我間終須有個了結。」梅潛緩緩道︰「今日你們暗算偷襲、倚多為勝,算甚麼真本事?尊者若要單打獨斗,梅某傷愈後必定奉陪。」

祝酋哈哈笑道︰「那也不必了,中元法會之上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罷。」朝景蘭舟一拱手道︰「兄台珍重,後會有期!」景蘭舟回禮道︰「祝兄襟懷廓達,小弟佩服之至。」祝酋微一沉吟,向唐亙道︰「與唐大哥多時未見,不妨先去喝上三大碗酒,再與大哥細細敘舊。」唐亙微笑道︰「妙極!」當即隨祝酋而去,竟不回頭看景梅二人一眼。

梅潛眼見兩人遠去,方敢取出後背鋼釘、拔下臂上傘骨,從衣襟上撕下布條包扎好傷口,坐地吐納調息片刻,臉上回復了幾分血色,緩緩開口道︰「景少俠,梅某背叛宮主,你何不趁此機會將我除去,反而要救老夫?」景蘭舟道︰「若非長老當日出言指點我們去尋蘇先生,晚輩等焉能請到林大夫出山?在下一直記著你的恩德。」

梅潛皺眉道︰「你們在途中可曾遇見管長老?」景蘭舟微一遲疑,將蘇楓樓在南京遭管董二人聯手暗算之事說了,道︰「蘇先生雖萬幸不曾中招,游神君卻因此身受重傷,留在棲霞寺休養。」

梅潛默然不語良久,長嘆一聲道︰「雖則梅某所為確是兵行險著,蘇樓主又怎能去找那姓董的幫手?他難道不知對方是何等樣人麼?此舉未免大為失計。若不是游天悟替他擋下一掌,我這表佷此刻已然一命嗚呼。」

景蘭舟遲疑片刻,道︰「梅長老,雖則此事非晚輩所當問,但我適才無心听到三位說話,貴教背後莫非是寧王朱權在發蹤指使?」梅潛嘆道︰「此地不是說話處,少俠請跟我來。」起身領著景蘭舟穿過樹林,向北行了二三里路,來到一間小小的山神廟。這古廟破敗已久,檐角掛滿蛛網,牆根青苔遍布,中間一座山神泥塑斑駁月兌落,兩旁的判官、小鬼缺頭少腳,供桌上灰塵積了有半寸厚。

梅潛將廟門掩上,同景蘭舟到供案前干草堆上坐了,緩緩道︰「少俠既都已听見,梅某也不多隱瞞。王爺早年駐藩大寧,甲兵八萬、革車六千,麾下朵顏三衛驍勇善戰,太宗皇帝起兵靖難之初,便對大寧駐軍極為忌憚,一心圖謀收為己用。因燕寧二王共戍北疆、交情甚篤,朝廷懼怕王爺同燕王聯合,曾遣使臣召王爺入京,王爺私欲擁眾觀望成敗,未即應命奉召,朝廷詔令削其三衛。燕王見時機已至,便率眾自劉家口前往大寧,詐言困蹙來投,單騎入城執王爺之手痛哭,謊稱自己是逼不得已被迫起兵,懇求王爺代為起草奏章、上表謝罪。王爺見狀不疑有他,款留燕王居住數日,傾心竭誠相待;燕王卻密令部屬潛入城中,暗中賄賂三衛首領,買通了大寧守軍,假意向王爺辭行。王爺在城郊設宴為之踐行,燕王擲杯為號,麾下伏兵盡起劫持王爺而去,朵顏三衛亦皆響應風從,連同王爺妃妾世子,一並歸于北平,更將大寧城一把火燒得干干淨淨。自從王爺被逼參預靖難,燕軍各類檄書文告多半出自其手,燕王曾許以事成後平分天下。及至太宗即位,王爺自知難與共富貴,願仍為一藩王足矣,先後上書請封蘇州、錢塘,上皆不準,終將王爺遠封江西南昌,且不準另興宅第,只以布政司舊衙為藩邸。王爺剛到江西不久,便有人密告其巫蠱誹謗之罪,後雖驗明無事,王爺固已揣知聖意,其後始終謹小慎微,整日沉耽于黃老之術。」

景蘭舟听罷嘆息道︰「寧王才兼文武,又是太宗胞弟、靖難功臣,君王豈有不忌之理?王爺得以歷仕四朝而平安無患,朝廷對其已是十分寬厚了。」梅潛笑道︰「少俠果深諳上士無爭之道,但這事若落到你自己頭上,恐亦未必能夠心平如是。」景蘭舟微微一怔,隨即笑道︰「不錯,看人挑擔不吃力,晚輩想當然耳。」

梅潛接著道︰「寧王身負八斗之才,以弱冠之年駐藩北境重鎮,正欲鷹擊長空、一展胸中宏圖壯志,卻中了燕王之計被迫起兵靖難,其後又遭遠封僻壤,一舉一動無不受人監視,以王爺的胸懷抱負,如何咽得下這口怨氣?但太宗皇帝自己便是起于藩鎮,最終以下克上、奪取天下,對各路宗室藩王自是戒備極嚴,大小動靜皆由親信密事奏報,動輒削奪護衛,其後仁宣二帝大抵亦是如此,王爺雖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到了宣德初年,王爺已是年近五旬,不覺心灰意冷、氣沮志消,卻在這時遇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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