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清讓淚水忍不住一下奪眶而出,顫聲道︰「你……你真的是我師父?」先前她在開封曾見師父與駱玉書、景蘭舟交手時施展過「碧磷掌」,方才瞧見蘇楓樓竟也會使這門功夫,想到二人身材武功皆極相近,不由得自己不信眼前這落星樓主人便是多年來教導自己武功那位蒙面恩師。蘇楓樓自知掩瞞不過,嘆息道︰「清兒,不想你我竟會在此等情形下相認,你……你不怪為師罷?」
冼清讓道︰「師父,原來弟子當日在南昌便已得睹您老人家的廬山真貌,你……你干麼一直要瞞著我?為甚麼不準我跟人說你教我武功的事?」蘇楓樓默然片刻,嘆道︰「這事我不想讓你干娘知道。」冼清讓含淚道︰「那又是為了甚麼?」她打小只得唐賽兒一名親人,兩人雖感情篤深,但義母對她向來督訓甚嚴,更極少陪伴身邊,實說不上有多親密;自從認識了這位蒙面師父,雖說一年中相聚時日亦不甚長,師徒二人間除練功外也從不談論他事,但這蒙面人多年來將一身絕頂武功盡心傳授,舉手投足間無不顯關切之情,冼清讓心中感激,早將這位連姓名也不知曉的高手當成義父一般。她心中暗忖︰「難怪當時我在南昌城頭一回見到蘇先生,心底便不由而然生出親切之感,原來他就是我的師父。」
蘇楓樓道︰「清兒,有些話為師眼下難以向你盡言,你只須牢牢記住,師父這麼做是為了你好。」冼清讓聞言心中一酸,眼淚又撲簌簌掉了下來,道︰「怎麼便是為了我好?干娘她拋下我去了,師父你連姓名都不肯相告,弟子在世上孤苦伶仃、連一個親人也無,又有哪里好了?」她幼時起便被指定為無為宮的少宮主,唐賽兒除督導她習文練武以外,平日里講授的亦多是些古往今來的權謀機略及馭下之道,只盼她今後能牢牢穩坐這宮主之位,故而冼清讓自小性子早熟,頗具機心城府;但她終究只是個雙十出頭的少女,平時雖刻意以宮主面目示人,近來屢逢劇變,此時感懷身世,心中委屈不已,竟在師父面前耍起小性來。
蘇楓樓微笑道︰「小妮子亂發脾氣,咱們師徒數年,你何曾敢這樣對我說話?為師這副面相便這般好欺麼?」冼清讓聞言不禁破涕為笑。她師徒二人情誼頗深,然蘇楓樓先前始終黑衣蒙面、不怒自威,冼清讓對之一貫執禮甚恭,未敢逾矩;這兩日二人結伴同行,她既覺這位落星樓主言笑晏晏、和善可親,及知其人竟然就是恩師,且驚且喜之下,不知怎地在對方面前真情流露,幾無掩飾。
蘇楓樓道︰「好啦,又哭又笑的,成甚麼樣子?而況如今也不只為師一人惦念你,景蘭舟那小子不也對你頗有情意麼?」冼清讓臉上一紅,想起那日在震澤鎮兩人親昵舉止全被他暗中瞧在眼里,啐道︰「您老人家又來笑我!你老明明便一路跟著我們,當日卻在南昌裝神弄鬼,故意約我們在蘇州相見。」蘇楓樓搖頭道︰「那倒也不盡然。為師為打探林岳泰的下落,著實花費了一番力氣,這才無意中得知祝酋和沈泉兩人也在打遺篇的主意。」
冼清讓微微一驚,道︰「青蓮尊者說他這趟只為救施和浦月兌厄,果然還是為了《藥鼎遺篇》而來麼?」蘇楓樓皺眉道︰「此人行止神秘,又是你干娘的舊日心月復,將來如不能成為你的左膀右臂,便必是你的大敵。但這人總算很講義氣,人品倒說不上低劣,與沈泉那廝不可同日而語。」話中提到沈泉,臉龐又蒙上一層青氣。
冼清讓道︰「師父,游天悟適才為了救你身中二賊暗算,他……他眼下還能活麼?」蘇楓樓嘆道︰「游天悟有一件從滇中苗酋處購得的金蠶寶衣,正與你手中的金絲拂塵源出一處,他若無此寶衣護體,便再多幾條性命也已了賬。眼下游神君能否活命,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和林大夫的手段了。這兒火勢太大,我們先將他救回棲霞寺再說。」當下背起昏迷不醒的游天悟,同冼清讓潛離火場,仍從城北越出城牆。冼清讓見他背負一名傷者,施展開壁虎游龍功仍是輕盈靈動、游刃有余,忍不住問道︰「師父,我甚麼時候才能練到你這般功夫?」蘇楓樓笑道︰「等你到為師這個年紀,也就差不多了。」
二人沿著山路望東北而行,冼清讓問道︰「師父,你領我們到宜興去找董彥杲,也是早就設計好的麼?」蘇楓樓嘆道︰「我原本不知歲寒三友造反之事,前日在船上听景蘭舟說起,這才想著要替你尋些幫手。這事是為師臨時起意,如今看來這一步棋恐怕是大錯特錯。董彥杲此人權欲燻心、唯利是圖,但這等人自也有其可用之處,只須能滿足他的胃口,他自會甘心替你辦事。可惜為師沒料到此人欲壑難填,竟被管墨桐說動,也貪圖起《藥鼎遺篇》上的武功,倒是我低估了他的野心。」
冼清讓緘默片刻,道︰「如此一來,弟子復教路上卻又多了兩名強敵。」蘇楓樓道︰「清兒,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像管墨桐、董彥杲這類人,一輩子只知趨利避害,有勢則從、無勢則去,你跟他們既不會是永遠的朋友,也不會是永遠的敵人,即是歲寒三友也月兌不出這個圈外。眼下局面對咱們有幾分不利,你便覺得任誰都想來踩你一腳,之後大勢若能重歸你手,這些人又會攀結趨附尚且不及,天下的市道之交,大抵皆是如此。清兒,你如今不用想別的事,只須盡快找出‘煙霞澹月步’和‘秋蟬功’這兩項秘笈,加上你干娘的玉蟾劍法,從此便天下無敵,再不必受五老鉗掣,也不復有此等煩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