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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刺蝟愛情(六)

裴旭天坐在那兒摁了摁眉心, 重新戴上眼鏡,「哥,你說什——呢?」

昨晚他都解釋過了。

「開個玩笑。」裴旭安笑了聲, 「這不是看大清早的氣氛不活躍嘛。」

「現在也沒活躍到哪去。」裴旭天翻了個白眼, 扭頭對辛語道︰「他就這樣,從小到大都不正經。」

辛語︰「哦。」

她這會兒確實沒什——心。

哭到昏厥這事兒挺丟人的,幸好裴旭安沒提,裴旭天也沒問,他們很自然地把這茬揭過,之後裴旭天還跟她說她最近作息不規律,休息時間太少, 血壓有點低,情緒是會有些不穩定,所以裴旭安給她開了一些生血的補品。

最後還是裴旭天付的錢, 不過辛語加了他微信, 把錢轉還給他。

他原本不收,辛語笑他, 「這樣兒以後還怎麼做朋友?」

裴旭天這才收下。

兩人很長一段時間再沒有過交集。

不過辛語偶爾會給他送些水果,她作息時間不規律, 就把買多了的那一份掛在他門上, 然後繼續去醫院。

醫院跟家里兩點一線的生活,辛語過了近一個月。

平常無聊了就要去泡吧的人這段時間乖得很,就連工作都沒去。

趙女士幾次擔心她以後沒飯吃,她就讓趙女士不如擔心自己沒命看。

她還帶著趙女士去了趟三亞旅游, 主要是為了看海。

原來她自己一個人也喜歡出來玩,——從來不做攻略,她的錢自己一個人花, 掙得也不少,所以喜歡哪個地方就多待幾天,也不是為了匆匆忙忙看景點,就感受一下各地的風土人情。

三亞她在工作的時候也去過,大海和沙灘是她的噩夢,因為會曬黑。

她們工作的時候拍照片,穿著泳衣站在沙灘上,遮光板完全擋不住炙熱的太陽,一拍就是幾個小時,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在發燙,每隔半小時就得補一次防曬。

她在醫院做好了五天的旅游攻略,帶著趙女士飛往三亞——

在飛的前一晚回家收拾東西,遇見了喝多了的裴旭天,他站在門口摁密碼,摁了兩次,每次都是摁到一半就忽然停住,就跟忘記後半截是什——似的。

辛語就站在門口看他,隔了幾秒才笑——喊他,「裴旭天?」

裴旭天慢悠悠地回頭,看到是她才勾出一個笑來,「你回家啊。」

「是。」辛語點頭,「忘記密碼了?」

「沒。」裴旭天忽然往後一倚,靠在門上,「不想回去。」

隔——五米,辛語都能聞到他身上的酒味。

「來我家?」辛語問。

裴旭天抿了抿唇,「你不忙?」

「虛不虛偽啊。」辛語笑——把手揣兜里往門口走,「來吧。」

她摁了密碼,推開門,她已經三天沒回過家,這會兒家里比平常要干淨得多,回家之後開燈,去酒櫃里拿了酒和酒杯出來,朝坐在沙發上的裴旭天晃了晃,「你還喝嗎?」

「喝一點。」裴旭天坐得端正。

辛語給他拿過酒的時候,他只喝了半杯便放下,反倒是辛語在自飲自酌。

她許久沒喝,喝了兩杯就覺得胃里燒得慌,她放下了酒杯。

裴旭天仍舊是筆直地坐。

「你不歇會兒?」辛語問。

裴旭天搖頭。

辛語起身去煮醒酒湯。

她平日里照顧自己都廢,煮醒酒湯的教程還是從網上看得,幸好家里的東西多,蜂蜜什——的都有。

這會兒煮起來也沒什——難度。

她家廚房是半開放式的,于是她一邊煮一邊就看到裴旭天慢慢倒在沙發上。

等她煮好,裴旭天已經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長得高,這會兒兩條長腿縮起來窩在她家沙發上,感覺有點可憐。

辛語等到醒酒湯變溫以後才去戳了戳他的肩膀,「起來。」

如果以前有人跟她說,你會貼心幫男人準備醒酒湯,那辛語肯定一口酒噴他臉上,告訴他醒醒——

現在她還真做了,而且做得很自然。

辛語安慰自己,這大概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吧。

她自己都從沒喝上過自己煮的醒酒湯,竟然為裴旭天做了。

幾個月前兩人還勢同水火著呢。

人生真是不可預測——

裴旭天動都沒動,只眉頭微皺。

辛語又戳了戳他,「裴旭天,起來喝醒酒湯。」

裴旭天的手輕揮了下,「別鬧。」

聲音還很溫和,甚至在撒嬌。

辛語心里忽然一梗。

這很明顯把自己當成了阮言。

她翻了個白眼,干脆拍了他一巴掌,「醒醒。」

裴旭天終于睜開了眼楮,他的意識慢慢回攏,「辛語?」

「是我。」辛語把醒酒湯給他遞過去,「喝掉。」

「這什——?」裴旭天問。

辛語端過來的那一碗東西普通人真沒勇氣喝,顏色跟一般的醒酒湯也不太一樣,偏黑,除了能聞到一點點的甜味以外,真不太像一碗醒酒湯——

辛語大言不慚,「醒酒湯啊。」

裴旭天︰「……」

他坐——,辛語站——,他得仰起頭才能看向辛語,于是兩人目光對上的剎那,辛語從他眼里明晃晃地讀出了一層意思——你看我信?

辛語急了,把他剛從自己手上拿走的那一碗收回來,「不喝算了。」

裴旭天立馬往後一縮,辛語沒搶到,——她重心沒站穩,身子往後仰,裴旭天閑著的手飛速去拉她,然後她腿一軟,直接坐在了裴旭天腿上。

辛語︰……

這偶像劇一般的走向。

她工作也經常會接觸男孩子,所以對這類的觸踫不算太敏感——

大抵是之前靠在裴旭天肩膀哭過的緣故,她這會兒坐上去就感覺臉燒得慌,于是飛快想起身,——裴旭天卻忽然把腦袋往她肩膀上一搭,他聲音很悶,「今天給我借個肩膀唄。」

「啊?」辛語低聲錯愕,然後真就沒有動。

可裴旭天另一只手還捧著醒酒湯,辛語先伸手rua了一下他的腦袋,看他這難受的樣兒,聲音都比平常溫柔,「你先把那個喝了唄。」

裴旭天吸了下鼻子,從辛語肩膀上抬起頭來,辛語看到,他眼尾紅了,或者說,整個眼楮都是紅的。

他轉過臉去,一口喝完,然後把碗遞給辛語。

辛語︰……

辛語以往真沒這——伺候過人。

她的朋友都太省心了,而她是朋友里最能鬧騰的那個。

平常喝多了酒也都是江攸寧她們照顧她。

這種照顧人的感覺也不算差,起碼在她忍受範圍內。

裴旭天喝完之後深呼吸了一口氣,「你給我喝的這什——?」

「毒藥。」辛語月兌口而出。

裴旭天︰「……」

他懵了兩秒,然後腦袋搭在了辛語肩膀上。

辛語心想,還好今天穿得多了點兒,要照她平常那穿——,兩人這會兒真有點說不清了——

裴旭天明顯喝多了,不然也不會做出這種事兒來。

他靠在辛語肩膀上,人仍舊是規規矩矩的,哪怕辛語就坐在他腿上,他很順手就能抱住辛語,——他沒有,他只是單純地借了個肩膀。

「你怎麼了啊?」辛語問他。

裴旭天悶著聲音說;「沒事。」

「和阮言有關?」辛語問。

裴旭天搖頭,爾後又點頭。

隔了很久他才說完今天的事兒。

阮言來找他借錢,因為家里的生意出了事兒,所以找他借一千萬。

裴旭天原本是不打算借的,——阮言哭得梨花帶雨,在他辦公室里坐了很久,最後說給他打借條,他才借了——

阮言借完錢以後他站在樓上看她,她走得時候是跟一個男孩兒一起走的,兩人手牽手。

按道理來說他們都分開那麼久了,他不應該再對阮言還抱有感情,——感情這事兒就這——玄,他仍舊會覺得很悶。

八年啊,他堅持了八年,最後只感動了自己。

而辛語听完以後直接一記爆栗敲在他腦袋上,「你是不是傻?」

裴旭天︰「做什——?」

辛語︰「她很明顯來坑你的啊,你還借給她錢,以後還找不找她要?」

「肯定要啊。」裴旭天說︰「那是錢,又不是紙,我為什——不要?」

「那你能要回來?」辛語翻了個白眼,「你要的時候她肯定又給你哭,你為什——要借給她啊?」

「當初我跟我爸吵架,最困難那段時期,我們租房、生活都是她出的錢。」裴旭天說︰「那會兒就感覺還欠她挺多的吧。」

「可你們已經分手了啊!」辛語氣得又敲了他一下,「你可傻死了。」

裴旭天只是沉默。

辛語還坐在他腿上,習慣性地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這會兒的姿勢很曖昧。

辛語卻絲毫不察,她正在思考如何讓裴旭天把錢要回來。

一千萬,又不是一萬,這不是筆小數目——

裴旭天卻忽然把腦袋搭在她肩膀,「別罵我了。」

他聲音很悶,「現在我很難過。」

辛語︰「……」

她想罵自找的,——看——這樣的裴旭天,不知怎麼,感覺心疼。

一抽一抽的疼。

她的手慢慢落在他的肩膀,輕輕拍了下,「我沒有罵你。」

裴旭天悶著聲音說︰「我知道這樣不對,——她在我辦公室里哭的時候,我就覺得腦仁疼,不想再看到她。」

辛語嘆了口氣。

她沒再說話。

裴旭天的脆弱持續了沒多長時間,他便遠離了辛語,而辛語也自然而然起身。

她忽然有點兒煩躁,起身往廚房走,把剛才放回去的酒再次打開,然後自飲自酌。

裴旭天沒再說話,他窩在沙發上。

辛語忽然笑了聲,她溫聲喊,「裴旭天。」

「嗯?」

「借我個錢唄。」辛語說。

裴旭天︰「多少?」

「一千萬。」

「你當我開銀行?」裴旭天聲音淡淡,「你說認真的,要多少。」

「五百萬也行。」辛語笑——說。

裴旭天︰「要做什——?」

「前些日子我媽治病欠的。」辛語忽悠他,「我這人花錢厲害,沒攢下錢,這段時間又沒去工作,欠不少了。」

說完以後她手機嗡一聲響。

裴旭天給她微信轉了20萬,然後給她發消息︰【賬號給我。】

辛語看了眼手機,她晃——酒杯走過去,裴旭天正窩在她家沙發上,枕了個小枕頭,手機放在腦袋邊,閉著眼楮假寐。

她在沙發邊上懸空坐下,身子跟裴旭天挨得極近,裴旭天睜開眼又閉上,給她讓了點兒位置出來。

辛語笑道︰「你是救苦救難觀——音菩薩吧?」

裴旭天︰「嗯?」

「你是我誰啊?借給我這——多錢,而且我連個借條都沒給你打。」辛語說。

裴旭天︰「朋友唄。」

辛語︰「你對每個朋友都這——好嗎?」

裴旭天︰「不是,你現在不是還欠錢嗎?把外邊那些還了去,先好好陪阿姨,別出去工作了。」

辛語︰「那你為什——借給我錢?」

裴旭天︰「你需要啊。」

「需要錢的人那麼多,你為什——就借給我?」辛語說︰「而且我沒給你打借條。」

裴旭天︰「……」

他本來就喝多了,這會兒根本轉不過這個彎來,他摁了摁眉心,「辛語,我頭疼。」

辛語本還想繼續追問,這會兒頓時偃旗息鼓,她盯著裴旭天的臉良久,恨鐵不成鋼地說︰「以後翻拍《西游記》,沒你我不看。」

裴旭天實在理解不了這姑娘的腦回路。

兩個人說——話,怎麼就跑到《西游記》去了?

「為什——?」裴旭天還是很給面子地問了句。

辛語說︰「你簡直就是當代菩薩!來救苦救難的!」

裴旭天嘟囔了句,「我又不是誰都救。」

「那你借我那麼多錢干嗎?」辛語又回到了之前的話題。

裴旭天︰「還不是看你傻。」

辛語︰「……」

他說得語氣溫和,自然無比。

沒嫌棄辛語,甚至還帶著點兒寵溺——

辛語翻了個白眼,暗自生悶氣,心想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你就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看在他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她什——都沒說出口。

于是她喝完那杯酒,坐在了另一個沙發上,等她生完悶氣,裴旭天已經窩在她家沙發上睡著了。

他的睡相很好,就是看——很可憐。

辛語給他找了條毯子蓋上,然後蹲在地上看他。

那天的燈好像都比往常柔和一些,反正裴旭天的臉很好看。

他好像從來不會生氣,說什——話都是溫溫柔柔的,跟辛語完全不是一個類型。

以前辛語特嫌棄他,說話一點都不爺們——

在經歷了幾次被他奇怪地安撫好情緒之後,她很喜歡他的溫柔。

就感覺什——事情在他那兒都不是事。

傻子。

辛語想——

這種傻子好難得。

辛語晚上收拾好東西,次日一早就離開,在離開前還給裴旭天點了一份小米南瓜粥和包子作為早餐。

她都有點被自己感動。

昨晚裴旭天給她轉的錢她都沒收,然後出了門。

她去醫院把趙女士接出來,按照趙女士的身體狀況給規劃好旅游路線,兩人一起玩,她給趙女士拍了很多照片,然後發在了朋友圈里。

裴旭天每天都會給她點贊。

她原來是個不太愛發朋友圈的人,——這會兒每次發朋友必然要發趙女士。

甚至開始矯情地用文字紀念跟趙女士今天走過了哪條街,吃了什——東西。

兩人在三亞玩了五天,趙女士提出想去昆明,于是兩人又去昆明住了三天,最後甚至轉道去了川藏線,在稻城,趙女士跟她拍了合照。

這趟旅行用了十三天,辛語累得瘦了七斤。

她原本就很瘦,這會兒瘦得更是只剩骨頭。

趙女士說她瘦了,辛語就反駁,你不懂,做我們這行的,就要瘦。

趙女士瞟她一眼,就開始交代後世,辛語幼稚地捂住耳朵不听——

等到有一天她再也不能捂住耳朵。

在回到北城以後,江攸寧她們還來看過趙女士幾次。

而某天下了雨,趙女士忽然跟她說︰「你把你江叔叔江嬸喊來,我想見見。」

辛語的心忽然一緊,她挨個打電話說了情況。

江叔江嬸跟趙女士是很多年的朋友,這會兒見了面倒什——也說不上來,病房里相顧無言,江叔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這會兒也難免眼楮紅了。

趙女士在病房里跟他們聊天,裝得若無其事,——從表情能看出來,病痛已經開始折磨她了——

她還是強忍住了。

等江叔和江嬸走後,辛語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她去問趙女士的主治醫生,果然得到了不好的結果。

主治醫生說她這會兒病情不穩定,誰也說不上來什——時候就走了。

病拖到了這個地步,基本上就是絕癥無治。

這天晚上,辛語坐在趙女士的病床前。

趙女士說話斷斷續續的,——她仍舊笑——,「語語啊,你從小性子就倔,我平常也不愛管你,越管你就越叛逆,媽媽在婚姻里沒有給你起到好作用——媽媽希望你遇到喜歡的人還是可以結婚,婚姻帶給你的安全感和幸福,是其他感情無法帶給你的。」

「如果你真的不想結婚了,媽媽給你留了一筆錢,以後好好生活,好好照顧自己,媽媽不能再多陪你一段時間了,——你要記得,媽媽是愛你的,很愛你,非常愛你。」

「我知道你埋怨媽媽為什——不再跟你繼父離婚,——媽媽那會兒已經折騰不動了,兩段婚姻確實耗盡了我所有的耐心。可媽媽希望你能幸福,這——上也有幸福的,像你兩個江嬸,如果以後你要結婚了,記得到我的墓前告訴我一聲,我會知道的。」

辛語淚眼朦朧,——她忍——沒讓眼淚掉下來,「媽,你這還沒到要交代後事的時候呢,怎麼說這些?」

趙女士笑了笑,「人吶,到了這種時候也就坦然了,我也跟病魔抗爭過,——沒能抗爭過,這會兒就算了,我放棄了,——我還是放不下你。」

辛語扁了扁嘴,「是因為我沒男朋友嗎?」

「不是。」趙女士拍了拍她的手,「我是怕你封閉內心,誰也走不進去。」

「我沒有。」辛語說︰「我有喜歡的人了,——我現在不想談戀愛。」

她實在不忍看趙女士這樣,于是半真半假地道︰「就上次來看你的裴律師,他以前幫我打過官司,人特別好,你也看出來了,他很溫柔,跟我的性格互補,現在也單身,我等——跟他慢慢相處,以後發展呢。」

「那個啊。」趙女士回憶了一下,「是個好孩子,你可以考慮。」

辛語點頭︰「是啊,所以你能不能等我把他追到了,要跟他結婚了再走啊?我還想讓你送我出嫁呢。」

趙女士笑,「真的啊?」

辛語的眼淚掉在床上,「那當然。」

趙女士答應得痛快,「好啊。」

趙女士目前的精力已經支撐不了她說再多話,于是在這段談話結束以後,辛語叮囑她,「你自己說得啊,我明天就去追裴律師,等我追到了他,我們辦完婚禮,你才能走,听到沒有?」

趙女士點頭,「好。」

辛語等趙女士睡著以後去病房外邊給裴旭天打電話,頗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感覺,撥通電話以後,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只听裴旭天喊她︰「辛語,怎麼了?」

她忽然就哭了。

低聲哭,哭到說不出來話。

裴旭天溫聲問她,「是不是阿姨出事了?」

辛語︰「裴旭天,你能做我男朋友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是哽著的,模糊到快要听不清,「你要不要跟我結婚?」

裴旭天那邊愣了會兒,「什——?」

「我們結婚吧。」辛語說︰「就這個月底,我媽她好像撐不住了。」

「你慢點說。」裴旭天仍舊沒听清她說了什——,他那邊好像也開始忙碌,「你是不是在醫院?」

辛語︰「嗯。」

「我現在過去。」裴旭天說︰「你待——別動,我去找你。」

辛語哭到打了個嗝,什——話都沒說出來。

然後她掛了電話。

她坐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走廊里空蕩蕩的,夜里的燈都變暗,她低——頭,眼淚一滴滴落在腿上,把她的牛仔褲都快要打濕。

她現在腦子里都是趙女士的話,她很清楚趙女士的狀態,到了要交代遺言,說明她已經找到自己命不久矣。

這——多天來壓抑的情緒到了臨界點,她沒辦法再克制。

她以為自己要哭到裴旭天來,——沒想到一分鐘後電話就響了起來。

是裴旭天的。

她接起來,只听裴旭天說︰「你還在哭呀?」

「嗯。」辛語的情緒稍平穩了一些,——還是沒辦法清晰地說完一整句話,干脆她也不說了,知道了裴旭天要來,她這會兒的眼淚竟然在往回收。

「我在去的路上。」裴旭天說︰「可能還得一會兒,你先別害怕,這路上有點堵,先別哭了。」

「我又控制不住。」辛語吸了吸鼻子,「要是眼淚能控制住,我也不會……這樣啊?」

說著說著她又打了個嗝。

「我知道。」裴旭天也沒氣,對著這樣的辛語也確實氣不起來,「所以就讓你現在跟我聊聊天,我們隨便聊。」

「我不知道聊什。」辛語說︰「我現在腦子一片空白。」

「那我給你講個笑話?」

裴旭天的笑話並不好笑——

能听得出來他在努力讓辛語的情緒好一些,而這非常老套的笑話也終于轉移了辛語的注意力,辛語說︰「你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那你給我講。」裴旭天說。

于是,辛語就給他講了一個。

她哭到無法自控,說話的時候雖然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一抽一抽的,——仍舊會說幾個字就無法避免地打嗝。

她講完以後,裴旭天很給面子地哈哈大笑。

辛語哼了聲,「這又不是很好笑。」

「我笑點低。」裴旭天說︰「明明就很好笑。」——

他這個假笑有多假,辛語听得出來。

他就那樣聊——,沒掛電話,一路都在寬慰辛語的情緒。

等他到醫院的時候,辛語已經安安靜靜地坐在長椅上收掉了眼淚。

他走過去問︰「發生什——事?」

辛語聳了聳肩,深呼吸了一口氣,「是我小題大做。」

這會兒她算是冷靜了下來,甚至像倒回之前,把那個說要跟裴旭天結婚的自己狠狠抽一頓。

真是發起瘋來什——話都敢說。

「那你現在呢?」裴旭天掰起她的臉,看了看她的紅眼楮,「好點了嗎?」

「好多了。」辛語說︰「我又不是每次低血壓。」

她別過臉,不太想讓裴旭天看到她現在的丑態。

剛哭過,眼淚流成那樣,妝也沒化,肯定丑死了。

「你剛剛嚇死我了。」裴旭天總算是松了口氣,「我以為你怎麼了。」

「我沒事,你回去吧。」辛語說。

裴旭天︰「……」

他開了半個小時的車過來,結果就听了一句回去吧?

這傻姑娘到底有沒有心?

他氣得想翻白眼,——看辛語瘦成這樣兒,臉色蒼白,渾身上下只有眼楮是紅的,真看上去跟修煉多年的女鬼似的,他嘆了口氣,聲音不自覺放得溫和,「你吃晚飯沒?」

「沒有。」辛語說。

她像極了在鬧別扭,裴旭天在她腦門上彈了下,「我惹你了?」

辛語抬起頭瞪他,——也只是一瞬,「你做什——?」

她說話還有濃重的鼻音。

裴旭天說︰「那你跟我好好說話。」

「我哪沒跟你好好說?」辛語皺眉,「我就是在好好說啊!」

裴旭天︰「你溫柔點。」

辛語︰「……」

要求過高。

裴旭天說完也覺得自己像是個憨批。

可能辛語剛剛哭得太慘給了他錯覺,他為什——會覺得辛語是能溫柔的?

于是,氣氛一瞬間就變得詭異起來。

在這詭異的氣氛中,辛語來了句,「我這輩子都不會溫柔了,你要是想溫柔就找你的阮言去。」

她莫名其妙提到阮言,讓氣氛更加詭異——

在這詭異的氣氛里,裴旭天還接茬道︰「我這——遠跑來找你,還不是怕你哭?結果你不哭就開始凶我?」

辛語︰「……」

媽的,越來越詭異了。

于是,兩人在各自冷靜了五分鐘後,一起去了附近的烤肉店。

裴旭天大手筆,要了很多份肉。

辛語︰「你養豬啊?」

裴旭天確認了最後的菜品,把手機收好,「你見過誰養豬是要給它吃五花肉的?」

辛語︰「……」

一不小心就罵了自己。

一塊兒吃烤肉,裴旭天負責烤,辛語負責吃。

她也想拿夾子,——裴旭天說他來。

他真的方方面面都把人照顧得很周到,——辛語就是覺得詭異。

最後,她終于確定自己覺得詭異的點在哪里。

「你對誰都這樣嗎?」辛語問他。

裴旭天烤肉的手一頓,「什——?」

辛語︰「就是對誰都好。」

裴旭天眉頭皺起,「你對我有什——誤解?」

辛語抿唇︰「那你跟所有女生出來吃烤肉都是你烤嗎?」

「是。」裴旭天說︰「不過我很少跟女生出來吃烤肉。」

辛語听完前邊那個字心都涼了一半,幸好最後那半句話又讓她忍住了憤而離席的。

「別的女生很晚給你打電話哭,你也會這樣安慰別人嗎?」辛語問。

裴旭天愣怔了兩秒,「誰沒事給我打電話哭啊。」

辛語︰「……」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應該給你打電話?」辛語低下頭,「ok,明白了。」

今晚這事兒是她做得不合規矩。

反正從趙女士病房里出來那會兒,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腦子里只有裴旭天,只想給他打電話——

沒想到,對他來說還挺負擔的。

她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你明白什——啊?」今夜的裴旭天完全跟不上辛語的腦回路,——他仍舊耐心道︰「我的意思是沒有那麼多女性朋友,所以沒人晚上打電話給我哭。」

「如果有呢?」辛語連環發問。

裴旭天︰「……」

根本沒發生過的事情,他怎麼知道?——

以前他經常被阮言這——問,答案就在嘴邊,可總感覺怪怪的。

現在辛語審他這架勢真跟阮言一模一樣。

沒阮言那麼可怕,——也挺嚇人。

一句句的問過來,非得問出個想要的答案。

他原來可踩了不少雷,——這會兒他跟辛語又不是男女朋友,為什——故事走向越來越奇怪?

他沉默了會兒,「你是不是在吃醋?」

辛語︰「……」

這話題誰都沒提。

從烤肉店出來,辛語遇到了宋習清。

她瞟了眼裴旭天,「你身上是不是裝了雷達?為什——每次跟你出來都能看到他?」

宋習清就在馬路對面,他手里牽著一個女孩子,不過不是許嘉。

那個女孩兒長得跟許嘉也有幾分相似。

尤其是眼楮。

辛語記得上次跟他見面,他說當初年少不懂事兒,所以現在呢?

懂事了,所以玩得更野?

辛語站在馬路對面,百感交集——

她的手比腦子更快,直接拍了張照片。

裴旭天也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你在做什——?」

「發給許嘉。」辛語說。

「你發?」裴旭天有點擔心,「別惹得一身腥。」

「我才沒那麼傻。」辛語說︰「我讓別人發。」

她現在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宋習清在她這里排不上號。

上次見到宋習清跟許嘉在一起,是因為多年不見太過驚訝,而且因為听到了兩人即將結婚的消息,再加上裴旭天那句——那個人跟你好像啊。

所有的一切疊加在一起,她才有那麼大的情緒。

這會兒見了宋習清,隔——老遠距離,她就握緊了拳頭。

當初沒打得那一拳,她遲早要補上。

綠燈亮了,兩撥人同時過馬路。

辛語跟裴旭天走過去,正好跟宋習清擦肩而過。

這一次,宋習清先回了頭——

辛語沒有,隔壁的裴旭天忽然牽起了她的手,像是在給她力量。

等到過了馬路,裴旭天松開了她的手。

辛語竟然覺——有點冷了。

這天晚上,裴旭天在醫院陪著辛語,他第二天沒去上班,而是來到了趙女士的床前,他假扮了辛語的男朋友。

趙女士叮囑他要好好照顧辛語,他一一應下。

裴旭天離開醫院的時候是辛語去送的,他仗——身高優勢揉了揉辛語的腦袋,「有什——事就給我打電話。」

辛語︰「哦。」

她反應冷漠——

在裴旭天即將上車的時候,辛語從背後抱了他一下,她說︰「謝謝你。」

裴旭天笑︰「我們是朋友嘛。」

「等到阿姨病好了。」裴旭天說︰「我請你們吃飯。」

辛語︰「好。」

她站在原地揮別了裴旭天的車,然後回病房陪趙女士。

趙女士這會兒已經睡著了,睡得很從容。

她在病床前坐了會兒,然後拿起本書看,前段時間買的《好好告別》。

外文譯本。

要是幾個月前有人告訴她,有朝一日你會捧著本外文譯本讀,她會說你是不是夢到下輩子的事兒了?——

這個世界就這——奇妙。

那天她在逛淘寶的時候,忽然鏈接跳轉到了當當,她心想在醫院閑著也是閑著,干脆挑了幾本書,正好就看到了這本書的封面。

就四個字——《好好告別》。

辛語當時心里想的是︰告別個屁——

第二天她專門去搜索了這本書,然後把一大堆書都加到了購物車,買回來看。

這書是她看得第二遍。

女主在殯儀館工作,在中國是很晦氣的一份工作。

因為在華夏大地上,死亡向來是很晦氣的一件事情,死了人,都要哭,而且要哭得很大聲,然後滿身縞素。

這是延續了很多年的傳統。

記得以前還看過個新聞,因為媽媽在殯儀館工作,孩子在班里被老師排擠。這個工作未曾進入過大眾視野,——辛語認識一個妝奩師,專門為死者——妝,據她描述,死者的妝容很重,而且相對來說簡單,目前在國內已經興起。

辛語就打算等到趙女士死後,她給趙女士送到朋友那里,——一個漂亮的妝,然後送到殯儀館火化——

據這本書來看,火化的結果會因為火爐里火的大小有所改變。

而人的骨頭在火爐里會冒出滋啦啦的聲響。

這——上所有人都會經歷這——一遭。

辛語幾乎是邊看這本書邊安慰自己,後來發現這安慰幾乎是杯水車薪。

難過就是難過。

她在病房里守了趙女士一天,等到傍晚,趙女士醒過一回,她已經吃不下東西,拉——辛語的手說了一堆有的沒的,辛語也都認真應和。

然後在這個寂靜的深夜,趙女士的心跳徹底停止。

說實話,那一瞬間辛語的腦子是懵的,她都沒有哭。

許是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她只是很機械地去安趙女士所有的身後事,倒是她那個繼父在病房里嚎啕大哭,一邊哭還在一邊喊︰「你怎麼就走了啊?」

讓外人听見,當真還覺得他們之間有多深的感情。

趙女士的離開不算突然,辛語按照趙女士生前的願望安排了她的身後事。

在趙女士去世的第二天晚上,辛語不想一個人待在家,她跑到裴旭天家的沙發上糊弄了一晚,——晚上睡了兩個小時就做噩夢驚醒,于是拎了他家的酒喝,正好踫上起夜的裴旭天,兩人喝了一點兒。

最後裴旭天讓她去房間的床上睡,自己去睡了客房。

白天辛語繼續忙,晚上她就到裴旭天那里待——,兩人喝多了以後,她還問裴旭天,「阮言欠你的錢還了沒?」

「還了一百萬。」裴旭天說。

辛語指了指他的臉,「你可得趕緊要。」

「嗯。」裴旭天說︰「知道了。」

辛語喝多了也不鬧,就安安靜靜躺在他家沙發上抱個抱枕睡覺,只不過眼角掛——點兒淚。

而裴旭天就趁她睡熟了以後把她抱到床上,抱的時候還會嘆口氣,這傻姑娘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心里比誰都難過。

這段時間更瘦了。

等到趙女士的後事都安排完,辛語才約了江攸寧她們出來喝酒。

對于趙女士離開這件事,她心里真沒什——概念,這幾天一次次地和人說,說到自己麻木。

她只有那天听完趙女士的叮囑以後崩潰過一次情緒,其余時候情緒都隱藏的挺好。

等到喝完酒,只有她一個人喝得有點多,江攸寧她們送她回家,沒想到踫到了阮言。

可真是宿命之敵。

尤其她還站在裴旭天家門口,而裴旭天那個慫貨,根本沒敢來開門。

真就……辛語一時間不知道想罵誰。

于是她根本沒給阮言留面子, 里啪啦地罵了她一頓,然後裴旭天來開門,她為了氣阮言,想都不想就拉——裴旭天的領口下來,和他接了吻。

裴旭天很明顯愣怔住了,其實辛語那會兒也挺懵,——她不能慫。

心里雖然在打鼓,——腳步走得很穩。

氣走阮言,她就高興。

可沒想到她又在裴旭天家里看到了沈歲和。

沈歲和這段時間想追江攸寧,她也倒是看明白了,沈歲和離開江攸寧以後就後悔,早干嘛去了啊?

她反正看見沈歲和就沒好臉色——

他們待的時間都不長,很快,房間里就只剩了他和裴旭天兩個人。

裴旭天給她倒了杯水,然後扶她起來喝——

她喝了兩口之後把杯子放下。

她照舊抱著抱枕窩在床上,臉朝——沙發里邊,裴旭天喊她,「辛語。」

「干嘛?」辛語沒好氣地說︰「你是不是又覺——我把你家阮言罵——了?」

裴旭天︰「不是。」

他摁了摁太陽穴,不懂這姑娘無理取鬧的點在哪。

「你起來喝點蜂蜜水再睡。」裴旭天仍舊好脾氣地說。

「我不。」辛語喝多了比平常更不講理,「你是不是給里邊下毒了?」

「我有病啊?」裴旭天翻了個白眼,「你起來喝掉。」

「對,你就是有病。」辛語雖然這——說著,——還是坐了起來,她就——裴旭天的手把那一杯蜂蜜水都喝掉,她從小就喜歡喝甜,所以這會兒喝完了以後眼楮亮晶晶的,她盯著裴旭天看,「你是不是喜歡我?」

裴旭天︰「……」

這姑娘長得漂亮,就是人傻,說話也經常不過腦子,——相處下來確實不錯。

在某些偶爾的瞬間,裴旭天倒真的挺喜歡她,甚至會想過跟她成為男女朋友,——他總覺得辛語不是想結婚的人。

他年紀不小了,等不起。

他這會兒已經把自己的資料遞到了婚介所,這周六就安排了一次相親,他只想快刀斬亂麻,把自己的終身大事解決了——

辛語這——說出來以後,他倒真的在考慮這個問題——

當他正認真——考的時候,辛語忽然戳了戳自己水嘟嘟的嘴巴,「我這里可甜了,你要嘗嘗——?」

她眯著那雙亮晶晶的眼楮,笑得一臉饜足,「裴旭天,你就不想和我——」

她話沒說完,人已經湊了過來。

她的唇準確地吻在了裴旭天的唇上,然後裴旭天沒能听到後邊的話,他以為當時辛語想說︰你難道就不想和我過一輩子——?——

誰知道辛語當時就是單純想勾人,並沒有那個意思。

她向來任性妄為,那會兒喝多了酒,想跟裴旭天接吻就接了。

接吻完了之後的每一步都是憑借本能,等到兩人滾在床上的時候,裴旭天問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辛語把他抱緊,「裴旭天,你怎麼做這種事兒都磨嘰?」

于是,裴旭天也就沒跟她客氣。

他當時想得是,他結婚終于能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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