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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雞喔喔叫著低頭啄地上的米, 菜地里一片蔥翠綠意,綠色的葉子,雪白的菜梗, 晶瑩的水珠從葉尖滾落, 竹籬笆的藤蔓更加茂密,一半被陽光照射, 綠影晃動間露出幾點紅色的芳蹤。

「她居然好意思開口說買你的自行車?笑死了,這種話她也說得出口?」

「有臉嗎?她怎麼不找她男人要去。」

……

昨兒個隱約間听到了隔壁院子里發生的吵鬧, 王雪姝趁著白天來找姜雙玲打听昨天的情況, 姜雙玲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她。

王雪姝對羅紅春的行為嗤之以鼻。

「這都還沒當上老師呢,就這麼大派頭,她以為她是姚老師嗎?我看就她這品質,這老師估計是當不成的……」王雪姝隨手摘了一朵自家院子里的花,拿在手上一瓣一瓣的撕下來玩。

她十分大方豪爽地遞了一朵給姜雙玲, 「送你一朵。」

姜雙玲接過對方遞來的花,好笑道︰「沒想到王雪姝你還是個辣手摧花的主兒。」

她想著對方種了滿院子的花, 好歹也是個愛花的人,沒想到卻這麼說折就折。

「不是有句話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現在花開得正好, 折下來,還可以放在水瓶里養幾天, 吃飯的時候養養眼。」

「人家種菜是為了上飯桌, 我種花也是為了上飯桌。」

姜雙玲失笑︰「那我又種花又種菜,都是為了上飯桌。」

王雪姝捂嘴道︰「你倒是說話有趣,有你這個鄰居好玩……哎, 要是你去報名當那小學老師,那還有羅紅春什麼事。」

「我不喜歡當小學語文老師,我喜歡畫畫。」

「你居然喜歡畫畫,不喜歡唱歌,——是白瞎了你這一副好嗓子,對了,听說你去人工廠的美術培訓班學畫了?」

姜雙玲點頭,應了一聲︰「嗯。」

「學的怎麼樣了?」

「還行吧。」

「你會畫西洋畫嗎?」

姜雙玲愣了一下,卻還是老實道︰「會一點。」

當然,她會的可不是一點點。

西洋畫,也就是油畫。

听到這里,王雪姝突然嫵媚笑著給她拋了個媚眼,風情萬種道︰「我一直想找人給我畫一幅畫。」

「畫我跳舞時候的模樣。」

「——你以後學好了,怎麼樣,幫姐畫一幅跳舞時候的西洋畫。」

姜雙玲答應的十分爽快︰「沒問題,王姐你可別嫌我畫的不好看。」

「哎呦,你可別叫我王姐也別叫我嫂子,一听這些稱呼我就頭疼,直接喊我名啊。」

「你畫的難看我也不嫌棄,你畫的再難看,能有我家老何畫的難看嗎?」王雪姝一攤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之前她想找一個男畫師給自己畫一幅西洋畫,她家老何听了就醋了,自己大筆一揮畫了幅畫送給她。

王雪姝見到那畫,嘿呦可沒氣得飯都吃不下去。

要說何團長還——是個臉皮厚的,還賊有自信心的,他居然還打算把自己的繪畫作品裱起來。

姜雙玲忍俊不禁︰「……我會努力幫你畫好的,我保證。」

王雪姝︰「你立字據吧。」

姜雙玲︰「那我不畫了。」

「算了算了,你還是要畫的,怎麼著也得留個紀念,咱也不嫌棄你畫的丑,畢竟你才剛學。」

「哎,不過你最近天天在家里,也確實怪無聊的,若是有時間,——些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咱們文工團大院看看咱們那邊的小姑娘排練。」

「行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姜雙玲也很好奇現在這年代的文工團表演。

「那就——幾天,找個我有空的時間。」

和王雪姝聊完了之後,姜雙玲把自家的菜園子整理過一遍,又去找人打听齊珩什麼時候回來,卻還是沒有听到確定的歸期,這讓她心里越發不是滋味。

好歹也說個日子。

她心里就憋著一股無名的火,傍晚又開始下起了小雨,嘩啦啦下了大半宿,夜里做夢的時候,還能听見雨點敲打瓦片的聲響。

姜雙玲夜里沒睡好,醒來的時候仍舊覺得心里很疲憊,距離齊珩離開,已經過去十五天了。

說好的七八天就回來,現在都多久了。

姜雙玲氣悶,隨手抓起床上的那套衣服,發泄似的抱在懷里揉了揉,揉完了之後扔在一旁。

「早知道這麼久都不回來,我之前急著做衣服圖什麼?」

「還不如留著之後再做。」

把兩個孩子送去學校讀書,姜雙玲也坐著車來到了容城,參加培訓班的課,她和廠子里的工人們不一樣,她是一節課都不落下,而廠子里的工人,則是有空閑會來上幾節課,也有的因為事情忙,他們就不來了。

因此每一次上課的學員人數,都是不一樣的。

距離他們寄出去的那封投稿信,也有一段時間了,她和薛梨並沒有收到來自容城畫報的回音。

剛寄出去的那些天,薛梨天天盼著能收到編輯部的回信,盼來盼去,盼到新一期的容城連環畫報出來,也沒有任何消息。

原本一顆雀躍的心,也跟著逐漸沉入谷底。

因為都是在容城附近,編輯部那邊最快一天,最多三天就能收到她們的投稿,現在十多天過去了,也該有點回音了吧?到底是要,還是退稿?

薛梨每天心事——,她一會兒覺得她們的稿子肯定能被選中,一會兒又覺得不自信,擔心她們的畫稿會被退回來。

「或許是那邊處理的環節比較慢,要——兩三個月才能收到回音呢。」薛梨焦急地很,每天都過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茶不——飯不想的,原本一張小圓臉都清瘦了一圈。

她的母親還笑話她︰「你們這些姑娘啊,二十來歲個人了,還玩小孩子過家家,才學了幾天畫,就學人家去投稿。」

「人家美專學生都沒那本事。」

幾天之後,薛梨也開始漸漸覺得投稿成功的希望越來越低,她買了新一期的容城連環畫報,卻無精打采的,沒有什麼心情去看。

她在心里寬慰自己,「能畫出來就已經很好了。」

薛梨現在只期望,如果投稿不成功,畫報編輯部那邊能夠退稿,這樣她還能把那些畫收藏起來,聊以慰藉。

「媽,我去培訓班了。」

薛梨到了容鋼一廠的美術培訓班,這一天姜雙玲比她來得更早,薛梨撓了下後腦勺,她發現姜雙玲比自己更加無精打采的,像是有什麼心事壓在身上。

「姜妹,你也是為了稿子的事嗎?」

「你放心好了,就算畫稿沒被選上,這對咱們來說也是一次良好的鍛煉。」

……

「啊?!」處于發呆中的姜雙玲愣了一下,回頭看到了一臉關心她的薛梨,她笑了一下,「我不是在為這件事發愁,再說了,才寄出去多少天啊,興許要——幾個月才有回信?」

姜雙玲倒不為畫稿著急,能不能選上,她都隨緣的很,能選上自然是好事,沒選上也不能強求。

「那你是在為什麼煩心啊?」

姜雙玲月兌口而出︰「為了一個狗——」男人。

薛梨︰「???」

「為了一個溝通的事。」姜雙玲咳嗽了一聲,硬生生地轉折了過去。

「溝通的事?你是和愛人吵架了嗎?」

姜雙玲︰「差不多性質吧。」

「或許比吵架更嚴。」

吵架的前提是身邊能有個人跟她吵,現在對方人影子都不見一個。

薛梨嘴巴張了張,她一個單身的姑娘,不知道該怎麼勸慰對方,「你……」

她憋了好半天,才勉強憋出了一個自己知道的勸和句子︰「夫妻之間哪有隔夜仇,不都說床頭打架床尾和。」

姜雙玲︰「……」

她不知道薛梨到底誤會了什麼。

姜雙玲失笑︰「我可不敢跟他打架。」

對方一個胳膊就能把她按趴下,當然……也可能是她高估了自己。

卻在此時,他們的身側傳來了一聲嗤笑,孫艷艷穿著一身裁剪好的粉色衣服,從她們的身側路過,留下了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

「女人嫁人啊,就要多長長眼楮,要嫁給年輕有才華的男人。」

「可千萬別學人去當後媽,任打任罵,受委屈的還是自己。」

「你!」薛梨氣得就要沖上去找她理論,姜雙玲笑著拉住了她,「別沖動,老師來了。」

薛梨嘆了一口氣︰「你脾氣太好了吧,你不覺得委屈嗎?」

姜雙玲搖了搖頭︰「……可能是你們誤會了什麼。」

薛梨︰「咦?」

「她那種人就是沒事找事,跟那種人在課堂里吵架,我都嫌跌份。」姜雙玲才不想當眾跟對方吵架,讓周圍的人當笑話和樂子看,就算吵贏了,也沒什麼意義。

而且,對方說得話,她這個當事人听了,只覺得……想笑。

孫艷艷在座位上坐下,旁邊一個姓張的女伴用手肘推了推她,「為什麼你總跟她過不去啊?」

「我就是不喜歡她。」孫艷艷說完後,突然看見了人群里走過來的張越盛,立刻堆出滿臉的笑容,沖著對方打招呼,「張技工今天來得早。」

經過孫艷艷的努力,她和張越盛的關系已經越來越好,今天她還打算試探性地暗示對方一起上電影院看電影去。

孫艷艷和張越盛說了幾句話,就發現了幾個女職工頗為異樣的眼神,孫艷艷把這些眼神都當成了嫉妒。

她們都羨慕我能攀上這麼個年輕有文化長得好看的男人。

孫艷艷旁邊的人小聲問她︰「你是不是跟張技工談對象了?」

听她這麼一問,孫艷艷表情得意,抿著嘴唇一句話都不答,但是眼楮里卻露出了笑容。

旁邊的人著急,連聲追問她︰「說嘛,說嘛,你們發展成什麼樣子了?」

孫艷艷擺了擺手︰「現在還不是對象呢,你可別亂說,我只是在心里欣賞佩服張技工。」

問她的那人掩嘴偷笑︰「那就是有戲了。」

美術培訓班的其他人隱隱約約听到了她倆的談話,私底下議論紛紛起來。

「張技工確實一表人才,之前廠里那麼多女工,他愣是一個都沒看上。」

「他長得好,有文化,帶著個眼楮多斯文啊。」

「要嫁就嫁他這樣的,年輕又英俊。」

「那個孫艷艷也是個厲害的啊。」

「別說,他們倆站著還挺般配的。」

……

就連姜雙玲他們坐的這邊,也听到了類似的議論,她和薛梨同桌的另一個四十來歲的柳大嬸看著她唏噓道︰「你說你怎麼一個漂亮的女娃,怎麼那麼早就結婚了呢?」

還去給人當後媽。

「你要是單身,你才跟咱們廠子里的張技工最般配。」

姜雙玲嘴角一抽,之前她听到別的話還不覺得什麼,現在听見柳大嬸這話,倒反而把她給惡心到了。

因為她覺得張越盛很油膩,之前這男人故意在她面前說什麼追求自由啊,受委屈啊,她又不是傻子,猜都能猜得到這男人的心。

「嬸子,你們廠里的張技工多大了?」

柳大嬸听她這麼一問,以為姜雙玲起了意思,頓時用一種看好戲的眼神看她,輕佻道︰「二十六七了,對男人來說,還年輕著,正值壯年。」

「是嗎?二十六七了?也不小了,還沒結婚嗎?」

柳大嬸︰「還行吧,新調過來沒幾年,年齡不算大。」

姜雙玲︰「他的歲數比我嫁的老男人更老。」

薛梨︰「???」

柳大嬸︰「???」

柳大嬸愣了一下,「你不是在說笑吧?你愛人還沒有三十歲?」

姜雙玲︰「實歲二十五都沒到,也不知道你們是不是算虛歲。」

柳大嬸訕訕笑了下,「咱們廠子里的張技工有文化呢,有文化的人,二十五六都算年輕了,看他戴著個眼楮,多好看啊。」

姜雙玲搖了搖頭,那個張越勝,國字臉,戴著一副眼鏡……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戴著眼鏡就算好看?

無法理解這個時代的審美。

「我愛人更好看。」

薛梨好奇道︰「——的呀,——想見見你丈夫。」

柳大嬸哼了一聲︰「你丈夫他讀了大學,他讀了高中沒有?或者說是小學?」

姜雙玲︰「我高中畢業,我愛人讀書早,六十年代畢業的大學生。」

柳大嬸被噎了一下,她知道的那個張技工,也不過才高中畢業,沒拿到大專文憑。

她小聲嘟囔道︰「該不會是編的吧。」

姜雙玲笑了一聲,沒興趣再跟她說話。

這一次上的是油畫課,老師指導他們畫靜物,一個簡簡單單的瓦罐,姜雙玲很快就畫完了,而旁邊的薛梨絞盡腦汁畫了個非常抽象的畫。

抽象到……姜雙玲覺得她畫了個扭曲的大缸。

薛梨本人則覺得西洋畫比國畫好學多了,她覺得自己畫的瓦罐特別傳神,她有些得意︰「或許我的天賦不在國畫上,我應該努力學油畫,你看看,都有形了呢,能看出來是什麼玩意兒。」

姜雙玲嘴角抽了抽︰「……」

確實有形了,一個大缸。

跟薛梨之前畫出來的潦草國畫相比,她現在畫出來的抽象油畫,確實顯得稍微高級了一點。

但這個高級絕對不是說她畫的好。

姜雙玲捂額——

到了下課,姜雙玲被何文謹叫過去說了幾句話,對方又借給了她幾本書。

「看見你這些天的長進,我還——覺得自己挖掘到一個天才呢。」

「何老師,你就算為了鼓勵我也不該說這話,我才不是天才。」姜雙玲笑著搖了搖頭,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絕不是天才,只不過是比別的人多學了二十多年的畫,她最多只能算是個小有天賦。

何文謹拉著她的手,「我听人說你跟你丈夫……」

「我和我愛人感情很好。」

「這樣啊。」何文謹點了點頭,也沒多問,「好好學畫,我知道你來這里學畫,是用心了的,我這幾天費盡心機請到了秦光遠大師,他跟我通信了,說等段時間會過來上課,你要是踫上他的課,一定要細心觀摩領會,有什麼問題也可以——他請教。」

「是,謝謝何老師。」

「我這些天差不多天天都會去問有沒有我家的信,我們那的郵差都快被我問煩了。」培訓班的課程結束,薛梨挽著姜雙玲的手一起往外走。

「那你悠著點,小心郵差不敢過你家門。」

「姜妹。」薛梨嘆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算是看開了,就怕姜雙玲收到打擊,「你說咱們要是被退稿了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薛梨,繼續努力啊,相信還有別的機會。」

「你說得對,那個,就是……如果我去寫新的故事呢?」薛梨覺得,她們的連環畫沒有被選上,也有可能是她這個原作者——出來的故事沒意思,而不是姜雙玲畫的不好看。

她這幾天來來去去將自己——的那個故事翻了無數遍,越看越覺得沒意思。

「那你就寫啊,我可以做你的讀者。」姜雙玲認為薛梨她本人很有——作天賦,如果對這方面感興趣,那就能一直寫下去,說不定以後,她還能有一個作家朋友。

「那我就去——,姜妹,我腦子里還有很多主意呢!」這麼一想之後,薛梨感覺胸腔中的最後那一點郁氣也沒了,若是這一次沒選上,那她還能寫新的故事。

一次次的,總會進步。

「就是那個……那個,你還願意幫我把故事畫成連環畫嗎?」

「當然願意,只要你——,我就畫。」姜雙玲自己是沒有什麼——作天賦,但她覺得薛梨的故事——得很有趣,畫出來也十分好玩。

「那太好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走出了大教室的門,容鋼一廠的廠區很大,中央的大道上兩邊還種著梧桐樹,零零散散的幾個工人在寬闊的大道上行走,因為美術班下課,一下子就涌出來了大量的人群,還有鈴鈴鈴的自行車不斷提醒著行人讓道。

前面的梧桐樹下,停了幾個人。

「那人長得好俊,是來找人的嗎?」

「你敢不敢上去跟他搭話……」

……

姜雙玲挽著薛梨的手,才走了沒幾步,就有一種被人盯上了的感覺,她下意識往斜前方看了一眼,就看見了前面梧桐樹底下站著的男人。

十幾天沒見面,對方似乎稍微黑了一點,臉上的輪廓更為清晰,線條也愈加凌厲,他站在那里,周身的氣勢太盛,旁邊圍著的人都不敢靠近他。

姜雙玲眨了眨眼楮,有些難以置信,身體里突然蔓延出一股莫名的情緒。

明明已經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如今隔了十幾天沒見,此時見到他的時候,又有一股仿佛初見的陌生感覺,還有一種令人心潮澎湃的怦然心動。

「齊珩……」姜雙玲低低的叫出他的名字。

薛梨歪著頭看她,「你剛才說什麼呢?」

她也注意到了前面樹下站著的那個男人,他比周圍的人都要長得高,是人群里最顯眼的存在,好些工廠的女孩子都停下了腳步,湊在邊上偷偷看他。

但是薛梨卻發現那人往自己這邊看過來了,似乎還看的是她和姜雙玲挽著的手。

薛梨突然就有了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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