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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烈跳上窗台, 側坐在上面,拎出一個紅色的塑料袋,獻寶似地道︰「小牧帶我去你們村里的雜貨店了, 好多我沒見過的零食!」

他拆開一包應該是糖——的東西, 丟給方灼。

方灼大概有敷衍地笑了下,但自己也不大確定。她現在沒什麼心情, 以致于臉上的肌肉都變得冷硬,不受她控制。

嚴烈定定——了她一會兒,跳下窗台,沒多久重新跑回來,背對著她坐在外面, 用手掩著,將東西放在嘴邊吹了聲長哨。

那聲音帶點尖刺,又有點悶悶的, 勉強能拼成不——的調子。方灼聞聲——去。

嚴烈扭過身, 單手按在她的桌上,晃了晃手中的蔥葉, 笑容狡黠地道︰「舅舅院里摘來的。你別告訴他。」

方灼看著他的眼神逐漸帶上了——情, 緩緩開口︰「你知道農村, 很多人種菜都是用純天然肥料的嗎?」

嚴烈身形明顯地顫了下,轉了回去, 不讓她——見表情。但是方灼完全能猜到,此時他的臉上肯定寫滿了「天地崩塌」。

她又幸災樂禍地補了句︰「你知道什麼叫純天然肥料嗎?」

嚴烈叫道︰「我知道!你不要說話!」

方灼見他吃癟,心情莫名好了起來。

嚴烈冷靜下來捋了捋, 察覺到不對,回頭拍了下桌子,也不生氣, 樂呵呵地道︰「不可能,家里有廁所,哪里來的天然肥料?而且種蔥而已,要施什麼肥?你騙我!」

方灼哼了聲︰「讓你以後還亂吃東西。」

嚴烈說︰「知道啦!」

他在窗外晃著腿,方灼出神地坐著發愣。夜色一時很安靜。

少頃,嚴烈拆了包薯片。在塑料包裝物的揉捏聲中,他平靜開口道︰「我小時候住在河邊。出門不久,就可以——見一條很寬的河。」

方灼抽回游離的神識,認真——著他的背影。

「河里經常會有人去洗澡、捕魚。跟我——齡的孩子都喜歡下去玩,但是我女乃女乃不允許。因為每年都會有那樣的新聞,她覺得如——我有危險溺水的話,她救不了我。」嚴烈仰起頭,「不過比起河,我還是更喜歡插畫里的大海。女乃女乃就答應我,等我以後長大了,允許我去海邊。可惜後來沒有機會。」

嚴烈挪動了下,偏過頭問︰「以後你可以陪我去嗎?」

方灼狐疑道︰「你自己不能去嗎?」

「不。」嚴烈很執著地說,「一定要有人陪我去。」

他就像一個耍脾氣的人一樣,方灼過了片刻才道︰「那好吧。等我有空的時候。」

嚴烈對她的措辭不是很滿意,嘀咕道︰「有空是什麼時候?」

方灼也不好回答。

夜風呼呼地吹。窗戶和燈都開著,方灼看見還沒徹底消失的蚊蟲正從黑暗中飛揚過來,勤勞又殷勤。

她過去關掉了房間的燈,又讓嚴烈把院子里的燈光打開,然後拿著筆記本爬到桌子上,與他背靠背地坐著。

光線變得很昏暗,她用手指卡住筆記本的紙張,從中間往後翻。

被淚水的打濕過的那一頁紙張特別的不平整,方灼隨便一找就找到了。

她又看見了之前那句讓她顫動的話。

「寧願我沒有生過這個孩子。」

這一句話之後,空白了很長一段文字。

可能葉曜靈在調整自己的情緒,她也沒想好自己接下去要寫些什麼。

方灼借著院里昏黃的燈光繼續往下翻閱,舊書頁上呈現出一種更為老舊的斑駁。她發現葉曜靈在寫這句話的時候,或許真的不是因為怨憎或是憤怒,如葉雲程說的一樣,她很冷靜。

「我沒有給她一個好的家庭,甚至不能算正常的家庭。可是很快我就要離開了,這要怎麼辦?」

書友們之前用的小書亭已經掛了,現在基本上都在用 \\ 。

方灼往後翻了一頁。

後面的文字密集起來,但記載的事情也是零零碎碎,基本是想到了什麼就寫什麼。

「今天我去給爸媽掃墓。我——著石板上的名字覺得特別陌生。好幾年沒有見面,他們留在我腦海中的形象已經變得模糊,但我始終記得他們不愛我的樣子。

「這——是可怕。回憶起那些事的時候,比我得知他們去世的消息還要難過。」

「現在我也是個母親,或許會成為比他們更糟糕的人。灼灼以後在面對我的時候,是不是也會說,‘你帶給我的痛苦,比快樂更多?’。我不希望她對我那麼失望。」

方灼看見了自己的名字,來來回回讀了許多遍。哪怕是微末的,她讀出了葉曜靈對她的重視。

「這的確是我的錯。我在方逸明的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以為他是愛我的,卻發現他並不如我想象的那麼美好。

「他的愛也許只是一時興起。我並不是最獨特的那一個。

「我對他的愛慕或許也不是那麼——實。那些期望是給我自己的,當打碎所有不——實的虛幻後,我不得不承認,方逸明只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他像火柴一樣點燃過我的生命,但燃燒過後只留下滿地的灰燼。所以當他選擇另外一條路的時候,我只是失望多過于傷心。」

方灼看到這里,心說,方逸明果然不是一個好男人。

「我因為害怕未來而選擇過逃避,因為害怕責任而選擇過懦弱,因為害怕失去而選擇過冷漠,我多麼失敗啊,但灼灼千萬不要變成這個樣子。」

葉曜靈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連寫字都變得用力了。

方灼透過背面的凸痕,能感受到她當初一筆一劃寫下去的堅決。

「我要離婚了。」

「我不能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讓灼灼以後跟方逸明生活在一起。祈求得不到的疼愛是會很痛苦的,我希望她能成長成一個堅強的人,哪怕冷酷也不要像我一樣卑微。

「我希望她不要想念我,也希望能親自教導她,把所有不愛她的人都留在昨天,昨天是永遠不會再回來的,她不必惋惜自己的昨日。」

「我就是她的昨日。我愛她,但是我不能陪伴她多久了。」

再後面是她留給葉雲程的一些話。大多是愧疚,對于自己突然的離開,以及未能及時了解的葉雲程的孤獨和無助。

方灼又往回重頭翻了一遍,仔仔細細,一字不漏,而後將筆記本合起,放在膝蓋上,用額頭抵著。

她身後是嚴烈的體溫,灼熱滾燙,連帶著手中的筆記都跟著了火一樣,讓她心底從火星開始慢慢燎原,燒起了讓她血液沸騰的烈火,那道火焰又將她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燒成了灰燼。

——我愛她。

方灼默默回味著這句話。

為葉曜靈的人生感到心酸,又壓抑不住內心深處的那點喜悅。

她留在自己的昨天,所以昨天也不是那麼的一無是處。

方灼動了動肩膀,此時無比地想听嚴烈開口說話,然而輕聲叫了他兩次,身後的人都沒什麼反應。

他將半個身體的重量都靠在方灼身上,頭往後仰著,枕著她的肩膀,沉沉呼吸。

方灼听到他平穩的呼吸聲,才發現他是睡著了,脖子被他的頭發弄得有點癢。

她將人叫醒,問道︰「你這麼困嗎?」

嚴烈還強撐地辯解︰「我沒有啊。」

方灼說︰「你都睡著了。」

嚴烈有些迷惘。他不失眠已經很好了,怎麼可能保持這麼詭異的姿勢睡覺?

他惺忪著眼,又——了眼方灼,見她此刻精神奕奕,能量過剩,不像之前蔫頭耷腦的,便道︰「我回去睡覺了。」

方灼動作快于大腦,順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嚴烈投來詢問的目光。

她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借用了下書里的句子,很是哲學地說︰「把你不喜歡人留在昨天吧。」

嚴烈還困呢,沒听明白她的問題,下意識地說︰「不趁熱揚了嗎?」

方灼︰「……?」

嚴烈模模後腦︰「沒什麼。你說這個干什麼?」

方灼卻從桌子上爬下來,斂眉認真思索一陣,抬頭掃了他一眼。

誰不說有點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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