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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青蛇三尺劍

第一百六十章青蛇三尺劍寂寞甲長風

風驟雨急, 閃電照亮黑山白海,照亮女孩精致青澀的臉。

她發白如雪,眼?瞳赤金, 眼?尾卻生?著冷青的鱗片,肌膚透出一股冰雪的寒意?,一件異紋的雪袍被風吹卷。風中她雙腕與?雙踝銀鈴聲音空靈高遠。

從她指尖流過的風,攜裹一股刻骨的寒氣。

風過處,冰稜生?。

御獸宗的弟子還來不及驚訝統領西海海妖的, 居然是這麼一個容貌未張的女孩, 就先置身在迎面而來的可怖寒風里。他們?常年生?活在西洲, 本該早已習慣漫長的冬季。但當風掠過女孩的手指刮來時,風中的那股酷寒,還是讓他們?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哆嗦。

——那種冷意?能把?血液凝結!甚至,能把?骨頭也一並凍裂!

停雲峰主?事長老吳初認出了來人,臉色驟然陰沉, 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是你?, 女薎。」

山門嘩然。

勁風落下,十幾道身影急速從八座卦山趕來, 甫一現身, 立刻分別祭起各自的法器。酷寒驟去,御獸宗弟子這才?醒悟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誰。

寒荒國!

女薎!

——西海之盡,終年覆冰, 稱之古海。古海有國,其名?寒荒。

國中有祀神者二,一名?女祭,一名?女薎。

《古海海志》記載,曾有致情?地?理堪輿的修士, 一心欲探西洲海界,便冒險穿過西北隅的冰川,沿寂寥的冰海一路探尋,御劍飛行了七七四十九天,視野中忽然出現一條白茫的冰脈,匍匐如巨龍,連綿上百里。修士以為和先前遇到的一樣,只是漂浮于古海海面的冰川,便打?算在此處稍作休息。

甫一生?篝火,滾雪崩冰。

山脊裂開,鑽出手足生?鱗的白發妖怪。

修士這才?知道知,自己已經?抵達西洲外海的盡頭。

古海唯見黑天不見白日,無數大如洲陸的冰殼漂浮在深黑的海面,有酷寒的暴風從冰殼的裂縫里吹出,正是秋聲一盡就會席卷整個西洲的厲風。厲風刮起茫茫一片雪潮。雪潮紛紛揚揚,雪大如席。

西海海妖中的寒荒一脈就生?活在這里。

他們?是遠古冰原時代石夷的一支後裔。

繼承了石夷喜好冰寒的特性。

西洲山岳的冰雪在天柱確立後消融,融雪成河。眷暖的走獸飛禽留在大陸上,喜陰逐寒的族屬遷徙向?西北。寒荒一族走得最遠,一直走到了人間西北角的盡頭,才?在厲風出源之地?停了下來。以厲風為呼吸,以玄冰為嚼食。極淵的寒意?滲透進寒荒一族的血肉和骨骼,

偶爾,寒荒一族也會出現在接近洲陸的近海,只要他們?一出現,那一年的冰季就會比往年更加漫長,更加冰冷。但這種情?況,哪怕翻遍《西洲洲志》也不過寥寥幾例,因此對于西洲的人們?來說,他們?更像一個遙遠而神秘的遠古遺夢。

但對于每年都要北上引鯨破冰的御獸宗弟子來說,寒荒之國卻不算太過陌生?。

宗門內,幾乎人人都听說過一二相關的傳說。

有說寒荒的大妖能夠傾倒海水,將桑田變成汪洋,有說寒荒的大妖在海水中跋涉,將冰山扛在背上,以此磨礪自己與?龍龜之屬搏殺的筋骨……眾說不一,卻全都證明了寒荒大妖的強橫。

「女薎,」吳初長老聲色俱厲,「本宗感?念貴國鎮守古海之大義,向?來對爾等?敬重有佳,誠以為盟……」

他的話戛然而止。

雨幕被撞破。

白發銀袍的身影鬼魅般一閃而過,下一刻直接出現在吳初長老身前。伴隨著銀鈴聲和金屬踫撞的巨響,閃電間隙的驟暗中迸濺起一連串暗紅色的星火,吳初長老向?後重重撞在崖壁上,崖壁龜裂凹陷。

女薎凌空漂浮,寒白如雪的左手按在他交錯架起在身前的青銅雙臂。

吳初長老臉上先前的跋扈和憤怒此時此刻已經?蕩然無存。

只剩下一股油然而生?的駭意?。

御獸宗八門八法,最強力的手段,除了奴百獸而威殺四方外,還有一種「移花接木」的取用之道,是千年來御獸宗走上奴妖一途後,新興起的法門,即將所契妖獸的神通轉嫁到自己身上,以此彌補門內弟子近戰不足的缺陷,稱之為「異彼我處,行必我得」。

「移花接木」的取用之道因行端頗有些邪肆,便在宗門內部也常有爭議,一直到十二年前,晦明夜分後,三十六島進駐清洲,御獸宗內部才?將這術正名?,不再?壓制其發展。而這吳初長老,正是此道的竭力推行者。他的一雙青銅臂,正是來源于以「披蓋銅甲,力大無匹,舉山踏河」著稱的壑山鏊獸。若論其防御之堅,在門內足可以排進前三。

雙臂的青銅鱗片下滲出細密血痕。

吳初長老只覺得自己是架住了一片海——從女孩不大的手掌上傳來的是猶如倒海的恐怖力道!刺骨的寒意?順著雙方接觸的地?方迅速攀爬向?上,青銅鱗片被凍得出現白色的裂痕。不,不能再?這樣下去,

否則他非死不可!

就在吳初長老果斷地?就要斷臂求生?的瞬間,女薎抬頭,赤金的瞳孔冰冷殘酷,唇角拉開,露出一個飽含惡意?的嘲笑。

……不好!

吳初長老思緒一轉間,五髒六肺內同時刺入一股刺寒。

女薎慘白的手指指甲暴漲,鋒利如彎鉤的尖爪貫穿吳初長老的胸膛。她唇角的笑容越拉越大,唇瓣分開,仿佛孩童惡作劇般發出一聲清脆的爆音︰

「砰!」

「吳長老!!!」

原本稍稍安定些的御獸宗弟子們?忽然齊齊出聲,聲音中滿是驚恐。

「爾敢!」旁側的長老又驚又怒,顧不上維持陣法抵御厲風,一轉法器,當頭朝孤身進入第二重峰的女薎砸落。

「哈哈哈哈哈哈……」

昭然若揭的惡意?笑聲里,崖壁上吳初長老自里向?外「砰」地?一聲,炸成一片白色的冰渣。紛紛揚揚的冰塵中,長過腳踝的白發飄動,女薎輕如薄紙地?向?後倒退,閃電照亮她彎曲成爪的手。

出手的長老身形一頓。

死亡的直覺迎面罩來,海面上,數萬張的巨弓同時拉開同時瞄準,數萬根勁弦拉開的聲音匯聚成令人頭皮發麻的怪異聲響,刺目的雷電光中,寒荒國的妖魔們?披著白發,搭在弓弦上的骨矛矛尖如齒,鋒利森寒。

嘀嗒。

女薎輕飄飄地?落回到鯨骨顱頂,慘白的手指間抓著一顆血淋淋的心髒。

心髒還在跳動,仿佛還活著一樣。

女薎手掌一翻,掌心正面朝上,僵直難動的長老連同其他御獸宗弟子頓時清清楚楚地?看見被她握著的那顆心髒。心髒的確還在跳動,被生?生?扯斷的血管里噴出汩汩熱血,心髒表面的血肉扭曲成一張人臉。

那張人臉與?炸成雪塵的吳初長老一模一樣。

——在剜出心髒的同時,女薎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將吳初長老的魂魄一並生?生?抽出,困在了他的心髒里。

暴風雨中,齒牙撕咬血肉聲,生?魂活魄淒厲慘叫聲,格外清晰。

御獸宗弟子們?人人色變。

妖獸食人由來已久,馭妖使獸的御獸宗弟子更是見慣了活人被妖獸啃食的場面。但像眼?前這種,連魂魄都一並剜出的場景,就連大部分長老都是生?平所未見,在恐怖詭異的同時,只覺寒氣透骨而起。

一時間,竟然再?無人言語。

女薎一口一口,咀嚼還在跳動的心髒。生?魂淒厲的尖叫,猩紅的血順著女薎青白的手指向?下滴落。她慢條斯理啃食活人心髒,眼?楮卻始終落在趕來的長老們?身上,瞳孔獰金的光芒冰冷凶毒。

最後一聲慘叫消失在白森森的牙齒間。

女薎不緊不慢地?舌忝舐指尖殘留的血,似乎意?猶未盡。

「食人……」雨沖刷著重峰上的御獸宗弟子,有人喃喃出聲,「古之戾妖以人食,噬其血肉,吞其魂魄,齒嚼爪撕,為其所噬者,不得……」

狂風暴雨,怒海狂濤的咆哮聲里,正在舌忝舐手指的女薎猛地?偏頭,透過重重雨幕,瞬間鎖定說話的弟子。

對上那雙獰金的非人眼?瞳,惡毒的殺意?撲面而來。

那名?弟子嚇得一下子癱坐在原地?,失態尖叫︰「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剛入宗門,我沒殺過妖——」

嗒。

失態的弟子聲音忽然止住。

一只瑩白如玉的手按住他的肩膀。

女薎的長發在足邊搖曳了一下。她停留原地?,恢復干淨的五指垂在身邊,眼?楮微微眯起,盯著無聲無息出現在御獸宗弟子身後的人。來人做道士打?扮,身穿一件藍布寬袖道袍,腰間系一條麻帶,腳踏黑布鞋,五官並不怎麼出眾,見之即忘。

藍袍道士似乎自帶某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他一出現,空氣中的寒氣如冬雪逢春,悄然消退。弟子心中的驚惶隨之去了大半,而原本如臨大敵的一眾御獸宗長老則像松了口氣,急忙拱手行禮。

「見過太乾師祖。」

「見過太乾師祖。」

「……」

聞聲,眾弟子這才?恍然知來者。

十二洲的仙門,除去一個供神君為師祖,師祖常年行走在十二洲的太乙宗,其余的仙門多有幾位常年閉關不出,外人難窺其生?死命數的師祖坐鎮山門。這也是仙門與?江湖散修最大的不同之處,一宗一派淵源萬載,誰也不知道這樣的宗門到底藏了多少底牌。

御獸宗弟子向?來听說,宗門內有幾位「太」字輩的師祖閉關鎮守,非宗門生?死存亡,不出關。如今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活生?生?的師祖,也是第一次知道山門內尚且歸化的師祖之一,原來是太乾師祖。

太乾師祖,這個名?字對御獸宗弟子並不陌生?。

根據宗門山志里記載,就是這位師祖主?持了前所未有的定山為卦,遷山為閘計劃,構建出了佔地?百頃的龍首湖。從而在風穴學上,完成了「給龍點楮」之筆。龍首湖一成,西洲風水長脈就此生?氣牽引,此舉被十二洲譽為「大善之化」。

然而太乾師祖更山點穴已經?是好幾千年前的古事了,誰也沒想?到他竟然還在宗門內不聲不響地?坐鎮。

一些人隨著太乾師祖現身心神大定時,另一些聰明人卻已經?敏銳地?預感?到此次攻伐意?味幽晦。

——似乎不僅僅只是妖族與?仙門相爭那麼簡單。

「女薎祀神,」太乾師祖開口,他的聲音平和無瀾,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只是御獸宗漫長歷史里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本宗感?念貴族鎮守古海之大義,尊爾為神,對爾等?敬重有佳,誠以為盟,不曾僭踏古海寒荒半步。你?們?緣何屠戮我洲洲民,殘食我宗長老,進犯我宗山門?你?們?是想?」

「誠以為盟?」

女薎五指早已經?恢復干淨,渾身上下自發及足,清一色霜雪,唯獨雙唇猩紅,殘留剛剛啃噬活人心髒的戾氣。她□□的腳尖點在芸鯨顱骨上淤積的雨泊里,腳踝邊沿濺起渾濁的水花。

「你?們?這些卑賤的、丑陋的、腥臭的蛆蟲……」

「也配與?我們?為盟?!」

太乾師祖衣衫輕拂,容色不變。

側後的長老立時憤然叱喝︰「師祖面前,區區妖邪,也敢放肆!」

「哈哈哈哈!哈!」女薎就像發現什麼事情?格外有趣的頑劣兒童,擊掌大笑,笑聲掌聲,手腕上的銀鈴叮當響動。她笑指長老。「看看你?們?這些變色蟲!遇強如寒蟬,瑟瑟無翅展,得勢方囂狂!……你?們?這些人啊,不是還總喜歡看什麼猴子爬架耍雜,哈!你?們?看什麼耍雜,戲什麼火把?!滾到水邊照一照,哪座山的猴子能比你?們?耍得更好一手笑話!」

「你?!」

出聲的幾位長老頓時氣得臉色通紅,須眉顫動。

有長老氣急,口不擇言地?罵道︰「什麼黃毛丫頭也敢在這里紅口白牙?!今日老夫不為師弟討回一口公道,誓不為人!」

說話間,他手腕上十二枚金環月兌腕飛出,迎風化作三頭六翅的異鳥、青黃赤黑的巴蛇、獸身齒火的人面虎……鳥鳴虎嘯,十二只威勢不凡的馭獸拖曳十二道不同的光彩,轉瞬間就奔到芸鯨鯨骨前。

虎騰鳥撲蛇卷,殺機近前,女薎不退不進,只連擊三掌。

啪!

芸鯨鯨骨周圍,重重雨幕忽然冰凍。

啪!

閃電光照雨線,密密麻麻的冰線從空貫落,接連海與?天。十二只馭獸的身形定格在半空,身上 飛出無數道細細的血線。

啪!

所有冰線破碎成冰晶,連帶著被釘死半空的十二只馭獸一起,炸成十二團紅白相間的詭異血花,妖冶盛大。

敬立在太乾師祖背後的那位長老登時噴出一口血霧,氣息驟然萎靡下來,踉踉蹌蹌,後退了好幾步才?堪堪重新站穩身形,駭然失色。先前吳初失手被殺,還能說是對方出乎意?料地?偷襲得手,但此次分明他佔據先手出擊,敗得卻同樣輕而易舉。

僅僅只存在記載中的寒荒國祀神,其實力之強橫,手段之詭異,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太乾師祖隨意?地?一揮袖,輕描淡寫地?將冰塵與?血霧抹去。

他的視線自女薎手腕和腳踝的銀鈴鐺上掃過,似乎通過她這兩次出手確認了什麼,「傳說立西極時,逢遇中原烽火,天楔落處比預計南了許多,以至于海水不定,厲風出焉。神君心憂西海的北遷之族,便鑄兩件祭器,一曰冰夷,一曰魚息,賜予徙族。看來這就是那兩件祭器之一?不知是冰夷還是魚息?」

「你?這條蛆蟲倒有些見識。」

女薎一歪頭,忽然笑了。

不是剛剛那種嘲諷一切的狂笑,是清脆悅耳的笑聲,如果不看她被血染紅的嘴唇和手足青紫的鱗片,簡直就只是個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姑娘。

她的語調忽然變得有些甜蜜,笑起來時臉頰邊甚至還出現了兩個小小的酒窩︰「是冰夷啦,是神君當初贈給我西海海妖的冰夷鈴。我們?海妖啊,從初族石夷到雜魚雜蝦,都最最最最喜歡鈴鐺了!

「所以,神君大人就給我們?鑄成了鈴鐺。」

她搖晃手腕,銀鈴晃動。

叮當叮當。

……叮當叮當。

精致的銀鈴掛到參天古木上,被海風吹動,清脆作響。

西洲洲嶼最外最外的一塊浮島,就坐落在茫茫冰海中,島上無草無蟲無飛鳥無走獸,寂靜如死。唯一一棵高得幾乎可以接連天地?的古木,還是一棵死樹。死樹歷經?風寒而不倒,只是被凍上了一層厚厚的灰白冰殼。

石夷盤坐在樹下,神君坐在他肩上,將銀鈴掛好後,伸手撥弄了兩下。

叮當叮當。

石夷學著他的樣子,伸出巨大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也撥弄了兩下。

叮當叮當。

「……西極的天楔位置還是太南了一些。」神君仰起頭,看鈴鐺在冰凌樹枝上左右搖晃,「否則西洲風水貫通,地?脈生?氣不再?為海山間斷,下潛于洋,縱橫北南。若木會在生?氣貫通的那一刻,死而復生?,地?火貫穿上下,它?的樹干會像赤玉一樣紅,開出的花也會像火一樣,唯獨葉子,青翠如碧。」

「……若木復生?,光華百里,會有百鳥逐光而來,起落在花葉之間,它?們?會餃來其他地?方的種子。種子落到島上,厲風間歇的時候,就會抽睫發芽,盛開成奼紫嫣紅的海,雖然很短暫,卻和南方洲陸的春夏沒什麼兩樣……」

神君經?年游歷,娓娓道來時,仿佛已經?能夠听到百鳥婉轉的啼鳴,百花盛開的簌簌。

那是只能生?活在冬寒之地?的古海妖族一生?都未見過的景色。

叮當叮當……

體型龐然,出身雪地?卻最喜歡花花草草的石夷不會說話,只能安靜地?听他描繪。它?小心翼翼地?虛攏了巨掌,將幾枚不起眼?的鈴鐺罩在手中。

好似那是一朵未開的花,一點未發的芽。

……想?要看若木復生?,想?要看百花盛開。

神君得走了。

走時明明萬事纏身,卻還是眉眼?彎彎,笑顏晏晏,說︰以後,西北隅就交給你?了。

石夷點頭。

點頭又點頭。

木訥笨拙得可笑,神君笑了笑,轉身又止步,沉默稍許後,又輕聲交代︰如果守不住,就不要守了,記得離開。

……那是一切開始的先聲,是大地?紛爭橫流的前夜。

白衣的神君走進了熊熊烈火。

再?也沒有回來。

只留下,西北苦寒的海面,死去的若木樹底,小山一樣的石夷守著日日夜夜響個不停的鈴鐺。

叮當、叮當。

「好听吧?」

女薎足尖點在污水中,輕盈地?旋轉了一圈,讓腳腕上的鈴鐺和手腕上的一起響起來,她笑吟吟地?問,就像孩子在炫耀心愛的寶物。

電閃雷鳴,天地?皆雪。

起起伏伏的尸體,人的,妖的,被激流攜裹,流過西洲龍首群山地?的第一重山脈與?第二重山脈的間隔。奴獸的殘肢,與?御獸宗弟子的血肉撞到山石,被橫斜的草木掛住。

太乾師祖壓陣,長老們?或祭起金環,或祭起腰牌,遠處八座卦山山挪水動,滾石成河。龍鱉敖怪之屬,已經?聚集到寒荒族的白發群妖背後,鱗片密密,因水沉浮,如兵陳百萬,也如幽冥洞開,溺死的冤魂惡鬼借暴雨爬上岸來。

劍拔弩張,殺機一觸即發。

可在這種不死不休的廝殺戰場上,女薎卻在自顧自地?旋轉,像無憂無慮的孩子,雪白的長發與?祭祀的長袍旋開盛開的花朵。

御獸宗的山峰上,沉不住氣的長老和弟子移動了下腳步。

「渾身似口掛虛空,不論東西南北風,一律為他說般若,叮咚叮咚叮叮咚。禪宗大道將鈴鐺視為‘驚覺’與?‘大歡喜’的象征,銀」太乾師祖目光微沉,「神君贈寒荒一族以冰夷鈴,實是煞費苦心。」

「是啊,誰能想?到神君把?冰夷這麼重要的祭器鑄成了這麼不起眼?的幾個小鈴鐺,」女薎偏頭,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其實啊,你?們?這些修士,原本有機會拿到這對冰夷鈴的,是吧?」

……天地?有隅隈,隅隈有神守。

呼嘯的寒風刮過終年不夏的海上孤島。

終年有風,終年有聲。

白茫茫一片的世界里,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分不清年月。唯獨樹下的石夷始終盤坐,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它?听著單調的鈴聲,學會了自己取鐵石白銀,仿造神君留下的冰夷,鑄造鈴鐺。

一個、兩個、三個……

掛在若木上的鈴鐺越來越多,最初的冰夷鈴被淹沒在叮叮當當的聲洋里,除非經?年相照看的人,再?也分辨不出。

萬載匆匆風聲里。

紛爭的洪流淹沒大地?,血和火攪碎了河山,天索橫貫。

面目全非的世界里,只剩下遠離洲陸的孤島一如往日。

死去的古木、握拳盤坐的石夷。

——直到無淵劍北來,一人一妖在樹下廝殺。

人是蠢貨,妖也是蠢貨。

「真可惜啊,」女薎臉上的笑容越深︰「那用劍的蠢貨,壓根就沒猜出來,你?們?廢了那麼大功夫,布局讓他去斬殺石夷,真正的目的是什麼……祭祀冰夷明明肯定就在石夷左近,他竟然只把?石夷煉鑄成碑,重鎮風穴,就離開了。是不是想?想?就恨得咬牙切齒?」

太乾師祖一直平和的神色終于微不可覺地?變了變。

一開始御獸宗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她口中「用劍的蠢貨」是誰,直到「斬殺石夷」四個字一出,才?猛然醒悟。頓時,山峰上私語聲炸成一片,甚至連風雨聲都沒辦法壓下——自曾清師兄被關入水牢後,宗門內部就有了一些關于顧輕水劍聖真正死因的流言。

「肅靜!」

眼?見事態不對,立刻有長老高聲喝令。

太乾師祖抬手一壓。

制止背後的騷動。

「石夷確實非惡妖。」

太乾師祖的聲音在雨幕中傳開,壓下所有竊竊私語聲。弟子們?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的驚訝之色越重。

已經?殉道而亡的顧輕水長老之所以能在西洲以「劍聖」聞名?一方,就是因為一千年前,西洲西北隅,有惡妖作亂,掀風作浪,十二條西海主?航道的商船飽受其苦,萇蘭海灣外側的海城更是屢屢遭難。

為此,御獸宗遣顧輕水長老,將惡妖斬殺,煉化成碑。

碑鎮風穴。

往後千年,十二條航道重新恢復平靜,商船往來如織,西洲海城迅速恢復到荒厄前的繁榮昌盛。《西洲洲志》將這一節記載在內,當時人人歡欣,無淵劍聖就此成名?。此事甚至成為御獸宗弟子與?其他仙門弟子往來時,自夸山門的談資。

——然而,今夜太乾師祖卻親口推翻了《西洲洲志》,承認當初被顧輕水長老斬殺的惡妖非惡!

太乾師祖仿佛沒察覺到眾弟子的驚疑不定,聲音平穩地?繼續往下說。

「千年前,空桑勢大,百氏逆行倒施,私更天軌,以至于日月遷移,□□不正。西北隅的韋風風穴因此偏移,釀成十二航路百船翻沉的慘禍。我宗也曾屢派長老前去與?石夷商談,試圖更正風穴,然石夷拒不相談。是故,輕水方起劍無淵,誤斬石夷。」

「……那、那當時應該要提請仙門徹查牧天軌才?對啊!」有弟子忍不住失聲質問,「太乙能查天索,山海閣能查,藥谷能查,我們?御獸宗就不能查麼?」

太乾師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第二重峰上,一處斷崖,一位羽冠方臉的少年站在一眾弟子中間,不知是因為發現自己的失言,還是因為什麼,漲紅了臉,不安得握緊雙拳。他旁邊的同門弟子紛紛下意?識避開到一邊,寥寥幾個猶豫了一下,站在他身邊沒有移開。

「……該、該提請徹查天軌才?對。」

羽冠少年磕磕絆絆地?堅持。

一千年前,那時天外天與?牧天索的真相還未大白人間,但仙門察覺日月與?□□有異,是有權提請徹查的。御獸宗在那麼早那麼早之前,就知道天軌有異,日月有異,空桑有異,可御獸宗卻什麼都沒說。

如果不是今夜,西海海妖進攻山門,他們?甚至不知道,原來早在山海閣城祝舟子顏、少閣主?左月生?他們?之前,自己的宗門就發現了天軌的異樣。

羽冠少年旁邊,一位圓臉姑娘緊張地?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別說了。

「該查天軌啊,查天軌才?是對的啊……」羽冠少年幾乎要哭出來,手指關節泛白。

既然根源在日月,在□□,在空桑,那就該徹查天軌。

怎麼能……

怎麼能斬殺無罪有功的守島大妖呢?

如果……

如果那時候,御獸宗選擇的不是斬殺石夷,不是掩蓋真相,那麼提早千年揭露的真相。提早千年,仙門徹查百氏,那麼,十二年前的晦暗夜分,是不是就不會到來?那麼多走荒人,那麼多凡人,那麼多修士是不是就不會死在晦暗之夜的瘴霧里?

是不是御獸宗與?西海海妖的仇怨,就不會深到如今的地?步?

是不是一切還有機會挽回?

始終未停的閃電照出羽冠少年蒼的臉,隔著尸體堆積成的河,女薎立在芸鯨鯨骨上,漠然地?看著他蒼白絕望的臉。

冰夷鈴在風中響動。

百萬骨矛百萬兵戈。

「是,」太乾師祖頷首,「後來許多年,宗門也常常在想?,當初是不是應該提請徹查天軌,然而監天盟約自立迄今,萬載以來,仙門共問詢空桑四次……」他喟嘆,「連同十二年前,尚且是太乙師祖的神君與?山海少閣主?,提出的問詢在內,一共四次。」

萬載。四次。

「每一次問詢空桑,徹查天軌,都是數洲血戰,生?靈涂炭。就連第四次也不例外。」

「而千年前,西洲剛逢一場前所未有的荒厄大劫。荒厄初過,洲城人家,十室九空,百不存一,我宗蕭條破敗。為避一番新戰火,當時的嚴尊掌門壓下了天軌有異的消息。事後,嚴尊掌門引咎隱退,自斷大道于龍首池……此事確實是我們?御獸宗的罪過,然而在當時,我們?御獸宗實無他路可走。」

女薎譏諷地?笑了一聲︰「好!好個無路可走!」

太乾師祖神色平靜︰「我知道,如今這些話,說來都只是在開月兌。」

略微一頓。

「殺石夷,瞞真相,這些確實是罪過,但如若有人問我,是否為此感?到後悔,我的回答只有一個︰不,絕不。」他的聲音驟然提高,堅如寒鐵地?傳盡每位山門弟子耳中,「如若沒有千年休戰,何來西洲的復興?!如果沒有千年不起干戈,何來如今的城池繁華!百萬蒼生?之責于一門,雖負罪而無悔。」

八座卦山方向?悶雷聲動。

太乾師祖猛然向?前踏出一步,袍袖鼓振,凌風獵獵。

他的語氣已經?徹底冷了下來。

「是御獸宗的罪孽,御獸宗自認今日的因果。但你?們?西海海妖假借和談,令我宗顧輕水長老,自退宗門,北上請罪。如今,顧輕水長老已為兩族血仇請罪身故,你?們?卻出爾反爾屠戮西洲三十六城,造下無盡血災,犯我宗門,又是何等?說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薎俯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好!好!好個雖負罪而不悔!好個鏗鏘有力的說法!!好個冠冕唐皇的說法!好啊!好!」

太乾師祖面若冰封。

「爾等?毀約背盟,逼得我宗長老只能以殘魂御劍歸山的方式,鳴怨警示。因果雖遠,卻已血仇難解,今日我御獸宗與?你?們?西海海妖,不死不休!」

「毀約背盟?」女薎笑,笑著雙手一振,兩枚冰夷鈴月兌腕飛出,迎風變化,驟然間已經?大若山鐘,「你?們?也配稱盟道約?」

太乾師祖雙手于虛空中一拂,抽出兩柄瑩白的骨劍。

「可惜!」他寒聲道,「當年神君賜你?們?冰夷鈴,為的是你?們?能夠在古海安居,而不是你?們?掠殺洲城,以至于伏尸百萬,難民攘攘。可憐神君一番好意?,也算是被負了個徹底。」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女薎踩在緩緩升高的芸鯨鯨骨上,懸掛于鯨骨間的芸鯨城城民尸體在瀑布般的水流間搖擺,「你?們?負他,我們?也負他,都是背信棄義的家伙,在這里笑什麼五十步與?百步啊?」

骨劍上霜芒流轉,太乾師祖背後妖獸虛影重疊,仿佛隨時會奔騰而出,化虛為實。

——雙方的仇恨早已深不可解決,方才?的交談,不論是隨意?散漫,還是劍拔弩張,都各有目的,各有籌劃。

一道道水箭從波濤洶涌的海面上射/出。

數以千計的人身魚尾怪異海妖在雙方交談間,已經?潛伏到第二重連綿山脈之下,緊貼崖壁。此時驟然展開有若鳥翅的鰭翼,手提青刀,貼著嶙峋的山石崖壁,筆直上掠,所過之處,兩柄鋒利的青刀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線。

「殺!」

光芒冷藍的陣印轟然砸落。

龐然如山岳的赤象自陣中奔出,仰天嘶吼。赤象踩在被海河淹沒的山石上,巍峨高大的身形驟然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防御牆。

冰夷鈴響。

聲音不復空靈,不復清脆。

陰冷森寒得仿佛來自幽冥的引魂鈴。

鈴聲中,洶涌的水面騰起了道道黑霧,黑霧里,方才?剛死的人和妖忽然齊齊自水面站起,睜開漆黑無光的眼?楮——也不知道女薎使用了什麼手段,被她掌控的冰夷鈴威能絲毫不見神芒,反而幽晦詭異。

「你?道神君若看見他所賜之物,被用來醞釀這等?血債,是何感?想??」太乾師祖高聲喝道。

「我知道你?安的什麼心,」女薎依舊在大笑,笑得眼?角隱約反光,「你?不過是想?讓我們?恨他罷了!」

「你?們?不恨他?」太乾祖師握住骨劍劍柄,背後虛影沸騰,「這可真奇怪,我可听說三十六島的妖族都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你?們?若不恨他,怎麼今日竟然會違背他的意?願,大動干戈,橫造殺伐?西海海妖與?三十六島,竟然如此不同麼?」

「我們?不恨他啊,」女薎依舊在笑,笑間猛一擊掌,「放箭!」

寒荒大妖同時松開弓弦,骨矛破空而出,帶起的勁風揚起他們?的白發。

萬箭齊發!

赤象怒吼。

在血契的驅使下,赤象迎著遮天蓋地?的森白箭雨巍然不動。它?們?披掛沉重的鎧甲,骨矛穿甲而過,釘進血肉。曾經?能撞破城牆,屠戮整座城的象群,強悍非凡,哪怕身中數百骨矛,依舊屹立不倒。

然而在第一支骨矛射出的時候,寒荒的大妖們?已經?將第二支骨矛搭上了弓弦。

弦聲不止,箭雨不止。

冰夷鈴響時,八座卦山方向?,傳來了山崩地?裂的巨響。

整片御獸宗主?宗所在的西洲龍首千峰山群緊隨著一陣顫動,不斷上漲的水面仿佛炸開了鍋一樣,狂風忽然轉了方向?,不再?從西海海妖這一邊卷向?御獸宗的戰線……不,更準確的說,是有更加狂暴的烈風,忽然從八座卦山中間撲了出來。

風勢強勁,生?生?將自西北而來的厲風給壓了下去。

與?此同時,刺目的銀光從御獸宗主?宗內部緩緩升起。那光芒奪目得,仿佛那是一輪在暗夜升起的銀色滿月。

銀月升起時,御獸主?宗外。

一座無名?峰上,黑衣白冠,盤膝而坐的青年忽然睜開了眼?。

……阿絨。

愛哭的三足小銀龍纏繞在神君腕上,信誓旦旦,說︰等?著!總有一日,我的龍角會比你?多得多。

多得多。

…………………………………………

銀光自山間而出,傾灑過波瀾起伏的海面,光芒照射過處,除去白發的寒荒大妖,其余妖族進攻的速度明顯變得凝滯,一些更低微的鱉龍之屬,甚至直接伏波水面,動彈不得。

「果然……」

女薎赤金的瞳孔印出剛升出山間的銀月,喃喃自語。

她注視著銀月,右手探進虛空,仿佛握住了什麼東西,然後緩緩地?,仿佛也極為艱難向?外一點一點拖出。

終于要出現了?

當初神君留給遠古冰原徙族的第二件祭器?

對面的太乾師祖神情?一冷,原本要趁勢進攻的骨劍一停,謹慎退後。

鐺——

女薎猛地?撒手,似乎也無法完全掌控那被她從虛空中拉出的第二件祭器。松手的瞬間,雄渾厚重的青銅震蕩聲在所有人耳邊響起,雨幕都被震得向?外蕩出漣漪。

觶!

那是一只月復雕魚紋,狀類銅鼎的三足青銅觶!

遠古之時,神君曾鑄九鼎以定十二洲的洲陸,而今這件形貌與?九鼎有三分相似的三足魚紋銅觶甫一出現,由銀龍內丹擴散開的威壓頓時被壓制了下去。

「真是用心良苦啊,」目睹又一件堪稱重器的祭器現世,太乾師祖手提骨劍,語氣再?也無法維持平穩,透出一股陰翳,「可惜……」

「盡作流水!」

箭雨風雷中,骨劍貫落,芸鯨鯨骨騰空。

時隔多年,第一次將兩件祭器同時帶離古海的女薎站在芸鯨顱頂,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她被仙門奴馭的同族,又仿佛只是為了讓暴雨洗刷自己的怒火。

她唇上的鮮血被雨水沖盡了,蒼白的閃電光中,仰起的依舊只是一張還未長開的青澀面孔。

她在笑。

笑得竭盡全力。

「我們?不恨他啊——」

那是他們?神智未開時,帶他們?走出晦暗的神君。那是在冰原上燃起篝火,與?他們?同歌同飲的神君。

他們?怎麼能恨他呢?

骨劍在半空中劈下,芸鯨的鯨骨在半空中折轉。

龐然如巨山的骸骨撞開奔涌向?前的妖獸,骨架上懸掛著,有如蛆蟲的尸體如雨落下, 里啪啦……七百年前,負傷的鯨魚擱淺在萇蘭海灣,一艘開往燭南的商船停了下來,商人 里啪啦打?著盤算,算這稀罕的鯨肉送到燭南,能從寶閣樓里換得黃金幾萬兩。

左近有個窮闢的小海鄉。

白銀真金灑下的聲音叮叮當當,割肉抽筋時鐮刀廚刀踫撞的聲音也是叮叮當當。

商人滿船歸,海民滿兜歸,真銀白銀請來了能夠幫助他們?在堅硬岩石上打?下楔釘的修士,一座被譽為「明珠」的城就在新月的海灣里建起來了。

只留下鯨神血肉化為光塵,鯨落萬物生?的動人傳說。

七百年後,成了興盛香火。

鯨骨與?骨劍相踫撞,發出巨大的聲響。

女薎騰身躍起,在雨幕中旋轉,自腰間的玉帶里抽出一柄閃閃發光的軟劍。

「我們?只是……」

軟劍切開雨線,劍刃潑開一道圓弧形的血線。

「——不想?再?疼罷了!」

被剔淨血肉的芸鯨骸骨重新落回海面,濺起高高的水花,掛著的死尸掉落大半,與?尸體一同掉落的,還有那七百年來蔓延滋生?的草木藤蔓,被視為「鯨落萬物生?」的草木奇花。一切都月兌落干淨後,隱隱約約,能看見鯨骨上刀斬出的傷疤。

軟劍與?骨劍踫撞,雙方同時向?後震退。

女薎落到浮游接她的鯨骨頂端,赤金的眼?瞳在雨里仿佛在燃燒,又仿佛在泯滅。

第二重峰脈上,第一頭赤象終于帶著密集的骨矛,轟然倒下。

赤象倒下後。

先前出聲質問的羽冠少年被一支骨矛洞穿了咽喉。

他抓著骨矛,睜著眼?楮,被釘在冰冷的崖壁上,血水從他的指縫間緩緩流出,雨水洗過他放大的瞳孔。圓臉姑娘抱著他的腰,哭著在喊什麼,可雨聲太大,雷聲太大,已經?听不見了。

……听不見了。

暴雨洗過手指,洗掉了斬殺馭獸的血,女薎站在雨中,臉上已無悲歡。

海面沉沉浮浮的,依稀還有那些芸鯨城後來的城民們?,精心保護,舍命留下的鯨神像。可是他們?已經?不想?再?看到了……凡人也好,修士也好,膜拜他們?,熱愛他們?,傷害他們?,奴役他們?,殺死他們?。

神君啊……

對不起。

凡人與?修士或許真的曾給予我們?好的美的真摯的,可是我們?已經?不想?在為那一點好的,去忍受這些壞的痛的了。

「對不起。」

圓臉的小姑娘拔出了骨矛,抱著羽冠少年的尸體,奮力隨著同門的師兄師弟師姐他們?一起,向?後退去。雨水洗淨了她臉上的血污,她解開了手腕上的金環,拋擲起一道光芒,一條蛟龍隨著躍出水面,沖向?了迎面而來,死而不僵的走尸。

神君,對不起。

「可我們?……」

「不想?再?疼了!」

風雨中,女薎扣響了第二次冰夷鈴。

刀與?劍,獠牙與?利爪。

被驅使的尸體與?被契約的妖獸,廝殺在一起,不斷上漲的海潮撞擊山壁,各種巨大的聲音反復回蕩,淹沒了彼此之間的呼喊。過去已經?變得很遙遠很遙遠,剩下的只有近在咫尺的仇敵。

唯有新死的鬼,唱著舊日的歌。

沒人听得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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