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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長魚鱗雨

千萬閃電自高貫落, 密集如林。

籠罩在御獸宗主?宗上方的冷藍光罩瞬間破碎,煞白可怖的閃電在滾滾暴雷聲中,傾覆向整片山峰。海水、江水、白浪、黑潮……剎那, 所有人置身在一片席卷上下的刺目亮光里,洶涌過?山腰的海倒映閃電,漆黑層疊的雲層破開閃電。

山峰漂浮在白茫中,只剩深黑的輪廓。

人如螻蟻!

「戌時到了!」

方英大聲喊,喊得嗓子?火辣刺痛。

他拼盡全力喊出?來的聲音被淹沒在鴻宇毀滅前的咆哮里……除了鴻宇毀滅, 蒼極傾覆, 他們再難找出?其他的形容來——巨大的枝狀閃電劈落在海面, 聲勢駭然如怒龍歸海,青銅水閘下的深潭爆成一片銀鏡,水花與電光同時迸濺,同時閃爍,同時炸開。

常余峰大師姐白重衾听不?見他的聲音, 卻看見了他高高舉起的時盤。

「沖!」

雨氅被強勁的氣?流拉成直線, 白重衾率先掠出?,撲向水潭盡頭?披了一層電光的青銅閘門。

十幾名常余峰弟子?毫不?猶豫緊跟向前。

……………………………………………………

閃電不?斷劈落。

萬千鱗光在刺目強光中躍出?水面。御獸宗內, 所有山鐘同時撞響, 急促洪亮的鐘聲匯聚在一起,強行突破雷雨的風聲。山鐘聲里,一位位被上漲的水位逼退到山峰上半端的弟子?們同時煞白了臉色。

——鱗甲!

閃電光中, 海面密密麻麻,都是鱗甲。

「上天啊……」

看清那些鱗片的御獸宗弟子?踉蹌後退,幾乎險些從山峰上滾落。一重重高如城牆的海潮,不?斷推涌向前,撞擊浮島般的峰頭?。震動透過?山石, 傳到每個人腳下,巍巍如山之將崩。潮浪中,無?數似龍,似人,似魚,似鱉,似獸的水族破海而出?。

暴雨洗刷它們。

它們以鱗為甲,以骨為矛,以牙為刀。

百萬妖族,百萬刀兵。

「西海海妖……」

說話的停雲峰弟子?聲音虛弱得近乎呻/吟。

閃電光中,出?現在所有人視野里的,是這些天來,他們熱血沸騰所想?要南下去斬殺,去為蒼生除害的西海群妖……它們沒有隨冰山南下,沒有順航道?前往琉璃灣,也沒有去爭奪龍穴鶴城。

而是如鬼魅一般的,在這個雷暴交加的夜晚,突然直接出?現在御獸宗主?宗之外?。

「它們怎麼過?來的?」

停雲峰的弟子?們臉色慘白,全然不?見前幾日的趾高氣?昂。

他們左手間纏繞金索,右手持劍,劍雖然握著,但已經在不?住顫抖,顯然只是在強作鎮定?。金索牽連,一條條新近簽訂了血契的蛟龍,被他們馭駕于?足下,須眉盡張。這些從養龍池出?來的馭蛟暗紅的眼楮死死盯著那些浮水而出?的海妖,神色間毫無?見了同族的欣喜,只有戰斗的暴戾。

閃電不?斷落下,霜茫茫一片間,猙獰的妖獸冷冷相對峙。

「……百川南下……萇蘭海峽,」停雲峰眾人最前端,窄袖金領,眉目俊秀但帶幾分矜驕氣?的率隊弟子?猛然醒悟,「這些畜生是從萇蘭海峽直接過?來的!!!」

百川南下距離西洲,距離御獸宗都太遠太遠了。

遠到了太古末年。

遠到了西洲洲城和御獸宗眾人都忘了。

——忘了從萇蘭海峽到御獸宗主?宗其實還有一條古老的航道?。

一條距離極短,能夠直接抵達的航道?!

西洲海山相間,平行斜縱。今年百川南下,古海冰山撞進西洲西側諸多狹窄的海灣,高達百丈千丈的海灣,橫亙在海峽中部。籠罩西洲的連日暴雨,與被厲風洋流推動的海潮迅速暴漲,沒過?連綿起伏的峽灣群山——平行相間的海山就此貫通。

鯨族沿峽灣南下,一路屠殺,制造出?三十六城慘案時,西海海妖真正的主?力卻自萇蘭海峽橫入,如尖刀一般,借海位上漲,沿著消失萬載的古航道?,切開九脈十一河,直接出?現在御獸主?宗外?。

浪頭?如山堆疊,排峰而來。

渾濁的潮頭?,西海妖族不?再躲藏。

它們緩緩浮出?水面,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猙獰的巨弓緩緩打開,骨矛作箭,搭到了弦上。

它們什麼時候抵達?它們又在海河中隱匿了多久?

不?知道?。

本該有所預兆的山鐘,在養龍池大開後,就失去了原本的警示作用——八座卦山內,數以萬計的蛟龍戾氣?太過?濃重,竟然反過?來成了西海海妖隱匿行蹤的助力。甚至,如果不?是宗門啟動水閘,傾瀉巨湖之水,宗門所在地的海河水位也不?會上漲得如此之快。

「御獸宗弟子?听令——」

莊旋掌門沉穩的聲音從八座卦山方向傳來,攜裹無?形的力量,硬生生將隨宗門內西海海妖掀起的怒濤給壓了下來。

「御!」

閃電的蒼白,群山的深黑,海妖的邪青之間,道?道?金光破雨而出?。

盡管已經被眼前的一幕幕震撼得心神近乎失守,但莊掌門一聲令下,御獸宗弟子?們依舊本能起訣御陣——無?需言語,在漫長的一千年里,他們已經習慣了對妖獸的鎮壓和屠殺。莊旋執宗的千年里「人妖兩里,死生相爭」的信條已經根深蒂固。

——妖不?可語,妖不?可信,妖不?可道?。

唯有鎮壓,徹底的掌控,才能將龐然偉力的妖物?化為己用,才能不?令巨象破城,不?令萬民橫死。

無?數名弟子?同時伸出?左手,左手腕間的金索同時飛起,蛟龍滿是戾氣?的低吼連成一片,解開壓制後,龍身身形迎風暴漲,披雨而出?。

以粗如巨牆的惡蛟為首,大大小小的蛟龍尾隨其後。

聲勢浩大。

然而與以往不?同,這一次,在殺意果決的命令傳遍主?宗所在的西洲龍首千峰時,海浪潮頭?里,形貌可怖的妖獸們卻同時抬首,對著浮于?海面的群峰露出?猙獰的笑。閃電照亮他們森然的獠牙。

他們電射向前,比御獸宗奴馭的蛟龍更?快!更?凶狠!

第一批惡蛟與第一批西海海妖踫撞在一起。

皮膚黝黑半人半魚的海族伸出?四臂,緊緊抓住條暗紅色的蛟龍,四臂一用力,蛟龍被撕碎成幾段,鮮血臨空潑開,像一道?血色的長虹。但很快,就有鱗色漆黑的巨蛟絞過?來,蟒蛇般將他絞住。黑蛟仰首嘶吼,肌肉收縮,鱗片踫撞,鏗鏘聲音中血肉四濺……蛟與鱉廝殺,蛟與鱷廝殺,蛟與蛟廝殺。

只一個照面,海水就被絞成青紅色。

海潮撞在山峰上,劈分成一股股倒卷的激流。

「嘔……」

倒卷的海潮攜裹血色,同暴雨一起,劈頭?蓋臉地落下,澆了退到山巔的弟子?們一臉的腸子?內髒,眼珠帶皮肉,腥臭程度與可怖程度,生平罕見。

有人承受不?住,直接吐了出?來。

血氣?躁動的弟子?向往駕馭群妖,所向披靡的場景,向往說書人筆下,俠客七進七出?的傳奇。亦或者被仇恨和偏見所攜裹,渴望手刃異族,血債血償的時刻。唯有等到廝殺真正在面前上演,才會明白自己先前虛設的一切有多可笑!

蠻荒!原始!暴戾!血腥!

這不?是他們往日高高在上,乘朱鳥于?雲中,冷眼俯瞰妖獸與妖獸自相殘殺的爭斗,是一場他們無?法傲慢俯瞰的戰爭——蛟龍的身軀撞在山石上,駕馭它的主?人來不?及避開,直接被自己所契的妖獸生生壓成肉泥。

將被契蛟龍擲出?的赤面豹首魚身的海族披一身血,流星一般砸落在山峰峰頂。

「  ……」

一名停雲峰弟子?被掐住咽喉,提了起來。

他努力地想?要發出?召喚馭獸的命令,卻連一個像樣的字音都沒辦法發出?。西海海妖的出?現太過?突然,雙方的距離太近,敵人沒有留給他們從容召喚馭獸,調遣布陣的空間和機會,只一照面,就以最快的速度,最凶狠的沖鋒,逼近御獸宗弟子?們所在的山峰。

「列——」

腰間的青銅獸牌剛剛發出?光芒,就是一聲悶響,勉力啟牌的弟子?被狠狠貫在堅硬的山石上,從脖頸往上,瞬間炸成一團模糊的血肉。

「退後!退後!」

朱鳥沖天飛起,俊秀傲慢的停雲峰率隊弟子?臉色煞白,他厲聲大喊。

「退到二重峰脈去!」

御獸主?宗所在地,向來有「千峰龍首」之稱,奇絕嶙峋的山峰與縱橫奔騰的海河組成橫握在西洲大地上的巨龍龍首,口吞西海眼,地佔千萬頃。古老的山脈綿延相連,若以大體走勢劃分,可計內外?十二重脈。

眼下,西海海妖來勢洶洶,若在第一重脈待下去,未等所馭妖獸全部蘇醒,御獸宗弟子?們就會被近身的西海妖族撕成碎片。

退後的喝令此起彼伏。

位于?第一重峰脈的御獸宗弟子?們一面狼狽不?堪地駕飛鳥急速後退,一面厲聲命令所馭妖獸迎上披血而來的西海海族。

高達百丈的海潮拍打在山峰上。

人面長魚躍起在半空,折轉時,鋒利如彎刀的魚尾將振翅欲飛的朱鳥攔腰割成兩段。馭鳥而飛的停雲峰率隊弟子?掉下來,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一口咬掉了腦袋。 嚓碎響中,人面長魚的獠牙猩紅花白,而失去頭?顱的華服尸體摔進水里,眨眼就被海水和殘肢淹沒。

「孽障!」

從八座卦山方向趕來的停雲峰長老目眥欲裂。

他怒喝一聲,雙臂衣衫破碎,暴漲數十倍,覆蓋滿青銅般的鱗片,合握摜落。水面被砸出?一個巨大的凹陷,凹陷內所有海族連同與他們廝殺的馭獸一起,變成血泥。

「孽障放肆,膽敢犯我山門!」

雙臂垂落在身側,長老足踏血泥,聲色俱厲。

接二連三的長老趕到,終于?將第一波海妖妖潮攔截在第二重峰脈之外?。但此時此刻,千峰十二重的御獸主?宗外?圍,已經堆起了一道?尸潮,人和妖的尸體,起起伏伏。海浪攜裹尸潮撞在崖壁上,留下血色的泡沫,又很快就被如注暴雨洗刷。

話音剛落,重峰間的闊海水聲大作。

一具巨大的鯨骨騰躍出?海。

渾濁的血水從它的骨架披落,它的肋骨掛滿了腫脹慘白的細線,迎風搖擺,就像死去的牛馬身上密密麻麻的蛆蟲。一直到鯨骨折轉,落會海面,山峰上的長老和弟子?們才看清,那些搖擺的蛆蟲,是數不?清的尸體。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芸鯨城的城民。

他們緊緊吸附在鯨骨之上,一如生前。

乍然目睹此種人間慘狀,御獸宗弟子?幾欲作嘔,就連長老也臉色劇變。

「……爾等孽畜竟然放肆至此!」長老顫聲叱喝。

「放肆?這算什麼放肆?」

叮鈴叮鈴。

空靈的鈴聲響起。

閃電光中,眼瞳赤金的女孩披散霜白的長發,腳踝系著銀鈴,踏鯨浮海。

她抬首,森然冷笑︰

「不?把你們都撕了,算什麼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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