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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明月孤舟共飲酒

「你來了。」

仇薄燈笑吟吟地——招呼。

您——怎麼還——麼開心呢?

陸淨和左月生都快哭了, 兩個人後背貼在牆壁上,戰戰兢兢地瞅著胡同那邊的年輕男子,迎面逼來的寒——讓他們有一種「吾命休矣」的強烈預感。救命啊!仇大少爺!他們一點兒也不想英年早逝啊!

可惜仇大少爺听不到他們心底聲嘶力竭的呼救——

在, 還有一個人!挺身而出!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天女漣轉身。

她一臉茫然錯愕地看著迎面走來的年輕男子……長得的確——看, 可冷冰冰, 壓根就沒有點活人氣,她——麼俏麗!——麼千姿百媚!哪里比不上了?!一口氣血頓時涌了上來, 天女月兌口而出︰「長他——……」

「樣」字還沒說出口, 陸淨和左月生就听到「砰」的一聲悶響。

兩人同時把——一閉——

也忒……忒……

「扔得——!」左月生氣沉丹田, 破釜沉舟, 「——女人也不照照鏡子, 就她那副尊容也敢往仇大少爺面前湊!我呸!!」

「就是就是!」陸淨火速接上, 「我們早就想教訓她了!也就是晚了那麼一步!」

衣袂聲近。

兩人冷汗涔涔,一動不動。

仇薄燈靠胡同上,微微仰頭。

他跟師巫洛——招呼的時候,笑——吟吟, 很開心的樣子。可等師巫洛朝他走來,他反而不笑了,——眸沒什麼焦距地望向——過走馬牆的畫樓,琉璃排山脊在燃燒,耳子瓦與三連磚相繼月兌落, 鎮脊的仙人像搖搖欲墜……

視線突然——擋住。

夔龍鐲——按到, 冰冷修長的手指環過腕骨,師巫洛一言不發, 將他拉起來。

仇薄燈順從地跟他走。

兩人的衣袂從身前擦過,陸淨偷偷睜開條——縫……年輕男人似乎不想讓少年在——里多停留一刻,拉著他躍上屋脊, 繡角隅暗紋的深黑衣袖和滾金卷雲的朱紅衣袖一起——風鼓動翻開,露出他們交疊的手腕。

腕上流金一晃而過。

陸淨猛地瞪大。

「我操!」

「你操個屁!」

左月生還在如臨大敵地等刀落下,——他一嚇,尿都差點 出來。

「鐲、鐲……」

陸淨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拼命拍他肩膀。

左月生剛——生死線上轉了一個來——,腿還哆嗦呢,直接——陸淨拍得「咚」一聲砸地上,快摔成八瓣了。疼得他破口大罵︰「陸十一,你個鼻涕鬼想死是不是!」

「抱歉抱歉!」陸淨連連道歉,猶自激動萬分,「他們戴了一對鐲子!」他還伸出手,比劃給左月生看,「就在——,仇大少爺戴在左手,那個人戴在右手,你剛剛沒看到嗎?」

「沒看到啊。」

左月生也是服了陸淨——小子,——特麼就是個傻大膽,那誰提刀過來的時候,他都快——嚇死了——嗎?哪還有膽子看他們是戴鐲子還是釵子……等等!左月生猛然——過神來。

「你是說夔龍鐲?」

「對對對!」陸淨小雞啄米般狂點頭,「就仇薄燈腕上那枚鐲子,那那那誰,他也戴了一枚,一模一樣!」

左月生一拍大腿︰「定情鐲?我記得仇大少爺剛到枎城就有戴那玩——了,難道他們早就認識?」

「十拿九穩,」陸淨靠牆滑下,一坐在石板上,一臉安詳,「我感覺今晚我能奮筆疾書,再——它個三四折《——夢令》。」

他一提——茬,左月生就想揍人︰「你還——思說?我刻板印影的模子都讓人準備——了,紙也裁——了,你丫的卡第五折多久了?一個月了,第六折你到底——了幾個字?」

「快了快了!」

「你都快多久了!快你個頭!」左月生現在對——家伙的鬼話是半個字都不信。

「——不能怪我啊!」陸淨叫冤,「離開枎城後,他們就沒見過面……嗯,也有可能是見了面我們不知道,蛛絲馬跡就一個若木靈偶,你——讓我怎麼——?正主發糖,才能產糧,懂不懂?!」

神他媽正主發糖,才能產糧。

左月生嘴角抽動,忍不住翻——︰「你一天天的,都跟仇大少爺學了些什麼啊?——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種粗人當然不懂。」陸淨嘀嘀咕咕,隨即沖對面一揚下巴,「——個怎麼辦?她剛剛的話,是——是假?」

天女漣剛——一袍袖直接隔空掃到牆上了,——下還在對面牆根處昏迷不醒。

陸淨覺得她需要感謝仇大少爺對她的倒貼嫌棄不已……到底是走了什麼大運,才——在勾引人時,撞上另一位正主?

「傻叉才信她。」左月生嗤笑,「我押十個銅板,——女人鐵定有鬼。」

「那怎麼辦?」陸淨為難地撓頭。

左月生想了想︰「先帶——去,和尚不是——‘相觀眾生’嗎?等他——來,讓他觀觀——又是什麼渾水……他娘的,一個兩個都沖姓仇的去,」他一張胖臉驟然變得凶悍起來,「——就把我們——些哥們當死人不成?」

陸淨點點頭,從袖子里掏出封皺巴巴的信,遞給左月生。

「——是什麼?」

左月生一愣。

「我大哥的信。」

左月生懵了一下,心說你大哥的信你給我干嘛?

不過一瞅,陸十一神色罕見地有些冷。左月生也就不再問,低頭一目十行地看信,還沒看完就差點跳起來︰「什麼玩——?你哥讓你離仇大少爺遠一點?他缺心——吧,就你——德行,還擔心仇大少爺帶壞你不成?大家一丘之貉,狼狽為奸,你丫的——到哪里去?」

「我就奇了怪了,」陸淨惡狠狠得仿佛要把話砸他哥臉上去,「他又不是什麼罪不可赦的家伙,憑什麼——麼對他?」——

個念頭在陸淨心底盤旋了很久。

枎城、城、溱洧樓……仿佛一直有條線,跟隨在仇薄燈走過的地方,仿佛一直有無數殺機潛伏在黑暗中,冷冷地指向仇薄燈。可是憑什麼啊?陸淨想不通,就憑仇大少爺一身業障麼?

就算他其實只是個醉生夢死臭——自戀的紈褲,也要——戒備遠離?

就算他其實救了十萬,百萬人,也什麼都不能說,也只能繼續聲名狼藉?

憑什麼啊!

仇薄燈自己——像不在乎。

可他氣不過。

陸淨不知道什麼造成了仇薄燈的一身業障,不知道——一切到底是怎麼。他只知道,他在溱樓喊「仇大少爺天下第一」的時候,喊得——心實——……他——心里覺得全天下所謂的青年才俊加起來都比不過他兄弟。

不過,——些話忒矯情,陸淨平時沒——思說。

主要是怕——左胖子笑,直到今天,才發現左月生跟他一樣,都憋了一口氣。

「別的就算了,」左月生站起身,把信丟還給陸淨,然後將天女漣跟扛麻袋一樣扛了起來,「都——山海閣了,還給我整——些,——不是誠心抽我臉嗎?」

哪有朋友——興興到你家,結果在你家遇到——情的道理?

陸淨把信揉成一團,丟進蔓延過來的火里,火舌一卷,宣紙連帶筆墨——為飛灰。仇薄燈永遠都不——知道,上面——了什麼傷人的話。

火光里,——月漸漸升起來了。

…………………………………………

「孔雀一徘徊,清歌雲上台。」

「孔雀二徘徊,故人越山來。」

仇薄燈坐在船艏,身形東歪西倒,不成調地哼著《孔雀台》。

師巫洛放下船櫓,過去扶他。滄溟海上一個潮頭——過來,孤舟一晃,仇薄燈向後一倒,撞進他懷里,師巫洛本能地就環住了。

天地靜了一瞬。

發絲——風吹到臉頰上,細細輕輕。心髒先是綿綿密密地癢了一下,隨即——少年透過衣衫傳來的溫度燙了一下,忽地跳得那麼急那麼快。師巫洛半跪在船首的橫木上,身體驟然就僵住了。

仇薄燈沒有——頭,沒有起身。

他聞到熟悉的草藥味,迷迷蒙蒙的思緒在草木的清凌中似醒非醒。

「生氣了?」

他輕聲問。

「沒有。」

「說謊。」

仇薄燈笑起來,漂亮的瞳孔印出一輪正從海天相交處緩緩升起的蒼——月輪。月光鋪灑過海面,滄溟粼粼,如無數碎銀。

他們在海上,在扁舟上。

師巫洛將仇薄燈從紅闌街拉走,居然是為了帶他來看海上月升……也不知道師巫洛是哪里找來的小舟,兩人對坐剛剛。蒼海橫流,水波渺渺,長風浩浩。船在海面上緩緩駛過,如秋葦一葉。

風勢正——,其實是不需要人劃船的。

那一個人坐後面一言不發地搖櫓,不是生氣是什麼?

「沒騙你,」師巫洛低聲說,微微停了一下,「不——生你的氣。」

他說得很認。

哪怕知道仇薄燈現在半醉半醒。

「所以還是生氣了。」

仇薄燈又笑了一下,笑得比先前——顯多了。

師巫洛都感覺到懷里人肩膀輕輕抖動,——有些不想再——答了……也不知道怎麼——答。他——的生氣了嗎?他不知道。他只是遠遠地看到檐影下女孩踮起腳尖,仰頭距離少年那麼近,就忽地那麼地陰戾,那麼地不甘,那麼地害怕。

他是在不甘什麼?

他是在害怕什麼?

不知道。

「徘徊復徘徊,山花空自開。」

「徘徊復徘徊,舊人已不在。」

仇薄燈微微一偏頭,靠在他肩膀上,輕輕地哼著《孔雀台》最後的幾段。他的聲音又清又冷,應和著周而復始的潮聲,起起落落,仿佛——有一只孔雀在孤獨徘徊。

他的聲音忽然停了。

師巫洛收緊雙臂,仇薄燈整個地陷進他的懷抱里。淡淡的草藥味鋪天蓋地而來,將他不留縫隙地包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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