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錚——

不論是羅衣的琵琶——是別處的笛子俱是一斷, 醉醺醺的客——們只覺得清雪般的微寒刮過,酒——醒了——分。

「寒弦碎絲竹。」陸淨低聲贊嘆,「好孤冷的琴聲。」

伴隨著清清冷冷的琴聲, 荷池中的漢白玉台漸升漸高, 水珠沿玉台周圍的翻花仰俯蓮斷了線般落下, 應和著弦聲打在池中亭亭如蓋的荷葉上。一彈一落間,便——了「抱得寒弦听細雨」的意境, 一下子——把風月地的頹靡沖散了, 滿座客——忽然——覺像——微涼的風拂面, 風里天光璀璨。

春風料峭, 清溪沙。

是溱河洧水冬冰初化時節, 少年持花溯流而上, 顧盼尋望,佳——在水的一方默默彈琴,琴聲透著那——多想和你傾訴的心事,那樣憂郁那樣徘徊。

既與君期, 雲胡不來?

「醉風樓輸了啊。」

陸淨一邊听琴,一邊感嘆。

下等的色/欲上來——衣衫盡褪,恨不得——一身豐盈昭告天下,只——莽野粗俗之——能囫圇入口,膩不可言。中等的則盛妝華服眼波橫流, 講究的是一——奢靡頹唐, ——好比艷且妖的擺設,初見驚詫, 久了便覺俗氣。上等的則像醉風閣,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這時候的女子便若摘之不得離之不舍的花,各——各的可憐可愛。

而溱樓在風流一道,簡直讓——高山仰止。

「情/色」一詞,「情」字為首——

了情——,藝伎便不再是塵埃里的花,而是轉瞬即逝的朝露,是蒼穹落向——間的絕色,稱之為「天女」也不足為過。一把琴,一位足夠絕色的佳——,素手撥弦,喚醒滿座高客內心深處最懵懂最青澀時最美好的徘徊遐想。

于是,——皆年少,——皆潘郎。

這時候漢白玉台已經升到各——溱樓雅間都能清楚看到天女模樣的高度,陸淨、左月生和不渡和尚紛紛站起身,故作不經意地走動到——口,實則迫不及待地把——探出去瞅天女漣的真容。

他們一開始——些不好意思,生怕顯得自己饑色,——來放眼一看︰嘿,溱樓回廊上早站滿了——,大家——搖扇挎劍,騷包如孔雀展尾——

頓時放下心,裝模作樣地搖扇負手也到了走廊上,憑欄俯看。

「公子您不出去嗎?」

羅衣懷抱琵琶,鼓起勇氣問仇薄燈。

仇薄燈慢吞吞地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支著——,半垂下鴉羽般的睫毛看她,真誠地問︰「我為——要去看?」

「啊?」

羅衣先是一愣,隨即用力點了點。

「沒錯,公子才不需要去看。」

今夜接素芍花貼來這溱樓的,大多都是來看天下第一美——的……羅衣瞅瞅這位紅衣公子,覺得他要是真想看美——,與——去看外邊那白慘慘的女——,——不如攬鏡自顧。

仇薄燈不答話了,慢吞吞地繼續喝酒。

燈火朦朧,眼尾飛紅。

只顧著高興的羅衣沒——發現,這位漂亮公子看起來——好端端地斜臥在那里,實則早——喝醉了。也——是陸淨和左月生一心想著贏下天女的白芍,好出去吹牛皮,沒發現他醉了,否則要鐵定跳起來,火急火燎地把——拉出酒樓。

仇薄燈這家伙,平時——夠會招惹是非,醉了……

那——不是招惹是非了,那是直接把天捅——窟窿。

編鐘一聲接一聲。

每——一位公子揮毫灑墨完成首「驚世大作」,便由白衣侍女急急——放在朱盤中的詩作送上漢白玉台。雖說公子做的詩不論好壞,只要能夠打動天女,——能進——「素花十——問」,但天女也不能真選出一些做得驢——不對馬嘴的歪詩斜曲,否則不能服眾事小,折損天女雅致事大。

因此,公子們的大作要先由天女的十——名文婢一一看過,逐次淘汰。但凡——大作能過這十——關,便——青衣小廝敲響編鐘中的一口,滿座——會先安靜片刻,由該作——親自——詩歌誦讀給天女听。

能不能打動天女且不說,——資格在溱樓當眾誦詩,本身——是對才華的一種肯定。

這也是一些天賦不佳的修士出——地的機會。

溱樓天女初接貼,同時是一場文——盛會。

誦讀出來的詩作,縱使不能打動天女,能贏得滿堂喝彩,依舊風光無限……不過嘛,——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但凡是——點才華的,——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詩作被別——比了下去。被天女選中的那——,在過「素花十——問」之前,十成十地得先被——他「才子」大肆批評一同,——算是詩仙再世,都得被刁難得吹須瞪眼。

白衣侍從滿座穿梭,如群鶴翩翩,詩作丹青一篇接一篇地掛出。

這邊鐘聲連綿,那邊媚娘沿一條長廊,悄悄地走進一間幽僻的密閣。

媚娘曾經也是溱樓的天女,舉手投足間風情入骨,——算面對山海閣閣——左梁詩都能飛眼送情,但一踏進這間密室她瞬間——變了。那些嫵媚妖冶從她身上褪去,她轉眼——從一位青樓老板娘變成了一名沉穩的修士,——一種英氣淬在她臉部的線條里。

「先生。」

她對著一扇白紙屏風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

「四位貴客已經安頓好了——?」

屏風——的——問,他的聲音乍一听很溫柔,似乎永遠含著一點微笑,但听久了——會覺得那溫柔像靜月水花一樣空忽,連帶著笑意也透出種詭異。

「是。」

媚娘——額——緊緊貼在鋪木的地面。

不管是第幾次拜見這位自稱「戲先生」的男——,不管他的語調到底——多溫柔,態度——多親和,媚娘始終不敢抬。媚娘作為當初的天女,接見過數不清的大——物,但沒——讓她如此恐懼,如此畏懼——他——修為再高再冷酷,那也是——,只要是——,——七情六欲,而玩弄情/欲便是風塵女子的拿手好戲。

媚娘曾自負能——天下男子玩弄于鼓掌之中,——像最初建立溱樓的一代傳奇雁薇雨。

直到她遇到這——男。

第一次見面時,男——坐在屏風——,笑著問她︰「听說媚娘只一眼,——能看出男——的欲/望是——,不如來看看我心里想要——?」

她應了聲「是」,野心勃勃地抬起——去看他。

只一眼,她便渾身顫栗。

從此,陷入掙月兌不出的噩夢。

正是那一眼,讓風華正茂的媚娘從「天女」位置上退了下來——因為她喪失了玩弄情/欲的勇氣,而不能——「情」與「欲」把玩于掌心的天女只——死路一條。

「仇薄燈……左月生……陸淨……普渡和尚……」

讓媚娘如此畏懼的戲先生以銀鑷夾著一片打磨過的水晶,透過水晶觀察擺放在他面前的一顆玻璃球。

玻璃球直徑約莫——尺,一——小小的光點互相緊挨排列在球面。由水晶片放大——中一點,紅衣少年自斟自飲的影像便浮了出來,再略微一移動,便可以看到——口擼胳膊挽袖,抓耳撓腮的陸淨左月生等。

「試探過了嗎?」

戲先生五官端正,卻稱不上俊美,也算不上丑陋,只是一張清秀無害的臉。令這張臉稍顯不同的是,唇邊自始至終沒——消失的微笑。那抹微笑初見會覺得十分溫柔,看久了卻會讓——背莫名爬過一絲寒意。

「無事不登——寶殿,我們的貴客大駕光臨,——深意?」

媚娘遲疑了一會。

「以武眉拙見,幾位公子來溱樓似乎並無深意,左少閣——應該是為了給他的幾位好友接風洗塵,陸公子與不渡和尚對天女的芍藥花——興趣,至于仇師長……他應該只是為了來喝酒。」媚娘頓了頓,「先生擔心他們是左閣——派來試探溱樓的?我听說,左閣——帶——在听潮樓為仇師長設了接風宴,得知左公子帶——他——來了溱樓——,暴怒如雷。想來應該是巧合。」

「左閣——可是位戲子,」戲先生笑,「他的喜怒你莫要信。」

媚娘誠惶誠恐,連聲應是。

「我只是——些好奇。」

戲先生放下水晶鏡片,取過一張潔白的宣紙寫了幾——字。

「真——來溱樓只是為了喝酒嗎?告訴天女,讓她去試試。」

「是。」

宣紙滑到面前,媚娘——它收入袖中,低——起身,又低——退了出去——

即——合上的瞬間,戲先生溫和的聲音自背——傳來,

「媚娘。」

媚娘一驚,寒意蛇一樣爬過脊背。

「我怎——覺得你——些害怕那位太乙的仇師祖呢?」戲先生幽幽地問。

「太乙仙——第一,——事又無顧忌,」媚娘回答,「媚娘害怕哪天醒來,君長老的金錯刀便已經斬下了媚娘的項上。」

「這樣啊。太乙……的確。」

戲先生若——思。

「去吧。」

媚娘不敢再多停留,沿著暗道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一直走到旋天球觀測不到的地方,冷汗才驟然打濕了她——背的衣服。她撒謊了,她的確害怕仇薄燈,可不是因為太乙,而是因為仇薄燈讓媚娘想起了當初她抬——看戲先生的那一眼……那時,她只看到了……

惡。

純粹的惡。

仇薄燈與戲先生是截然相反的兩種。

可他們對某些東西的純粹,卻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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