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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孔雀徘徊故人越山來

陸淨所言非虛。

山海閣燭南城最出名的地方, 其實不是寶市也不是燈潮,而是一條琉璃街。街道兩側俱是勾欄,女間男坊一應皆全, 因山海閣的規定, 門口都高懸紅風燈, 故又名「紅闌街」,可謂是天下一等一的溫柔鄉, 遍尋十二洲, 再無比肩者。

溱樓則是這鎏金窟的翹楚。

「操他大爺的, 」左月生一臉扭曲地拈著張素花箋, 手都有——哆嗦, 「一張紙, 就花了一千兩黃金?以後干脆我來這門口賣紙好了!」

他是真心疼啊!

天殺的陸淨嚷嚷什麼來溱樓?

溱樓這破地方得投貼叩門,否則天王老子都進不來。

想強行動武闖進來也行,首先你要確認自己扛得住樓里客人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曾經就有個半步衛律的莽夫這麼干過, 結果被一連面都露的客人一掌拍出十條街——據左胖子爆料,這客人其實就是當天恰好去溱樓喝酒的左大閣主……其次,就算你闖進去了,轉過天來,你也就成了「十二洲公敵」, 文人騷客的口誅筆伐就不提了, 還——數不清的男男女女等著收拾你。之所以連女修也包含在內,一則同為女子, 多——連枝同氣,二則逛溱樓的也不止男人……曾經就有某任花魁,棄天下男子如敝履, 散千金自贖,跟個女刀客走天涯去了。

溱樓貼稱「十二花箋」。

分桃、榴、荷、菊、蘭……等等十二色,各對應不同風格不同等級的雅樓。花箋由情投意合的佳人或小郎相送,第一次沒——相識的,就得「請」花箋。

說是「請」,其實就是掏錢買。

左月生原本只想買個最便宜的桃花箋,結果被陸淨和不渡和尚這兩個可惡的家伙硬生生押著買了最貴的素芍花箋。四張花箋一到手,左胖眼淚就下來了.

「好地方啊,」不渡和尚雙手合十,「比之極樂世界,也相差無幾了。」

「你個死禿驢,逛什麼青樓,你還敢破戒不成?」左月生惡狠狠地瞪他,「還拿這里跟極樂世界比,你就不怕佛陀一道雷劈死你嗎?」

帶仇薄燈和陸淨兩人來,就夠左月生肉疼了,誰曾想不渡這酒肉和尚以「三生花」相要挾,死皮賴臉也粘了上來。

左月生差點一腳把他踹滄溟海里喂王八,轉念想想,好不容易回了山海閣,還逍遙幾天,要是把佛宗佛子喂王八了,鐵定又要被流放,于是無可奈何地忍了……雖然更多的原因是他打不過不渡禿驢。

「左施主此言差矣,」不渡和尚寶相端莊,「您難道忘了,我佛宗可是有‘歡喜禪’一說。」

左月生︰……

見鬼的歡喜禪。

「為什麼是白芍為首?要論清雅,梅蘭更勝吧。」

仇薄燈隨口問陸淨,這家伙在這方面簡直就是宗師級的造詣。

「這你就不懂了吧。」陸淨瀟灑地打開折扇,邊走邊搖,他換了身白衣,又特地戴了銀冠,不了解他本質的人初一見,恐怕還真會以為他是個翩翩公子,「溱樓其實又名‘溱洧樓’,取古歌‘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于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1]’之意。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在後面……嘿,這花箋可不是白請的,你看看後面寫了什麼。」

聞言,仇薄燈把價值千金的花箋一翻。

這花箋用清洲名紙「落雪宣」裁成,約莫一尺長一寸寬,正面淺墨銀粉寥寥幾筆畫了一朵半開的白芍,背面以小楷提了一兩行字︰

秦洧渙渙,方秉闌。

溱洧清清,殷盈洵滿。

末印一朱章,篆曰︰天女。

「對,」陸淨看到他注意到篆刻,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這天女,便是溱樓的頭牌。要當溱樓天女可不簡單,歷任天女,都是公認的十二洲第一美人——道是‘紅闌歌舞三百樓,溱洧芍藥獨溫柔’。」

在前邊引路的媚娘側身笑道︰「幾位公子來得巧,今晚剛好是天女漣第一次下閣接貼。」

陸淨喜形于色,闔扇敲掌︰「這可真是再好不過,要是能得溱樓今夜第一枝芍藥,這次來清洲也算是值了。」

「你喜歡芍藥你就說啊,」左月生咬牙切齒,「我去老頭子的花圃里給你薅,要多少給多少。」

「你懂什麼?」陸淨深覺丟臉,「溱樓的芍藥只有天女才能送,天女的第一支芍藥比奪仙門論道魁首還風光好嗎?」

「說來說去,不還是一朵花。」左月生嗤之以鼻。

「朽木不可雕也!」

陸淨和不渡和尚異口同聲地罵。

左月生深覺他們有病,站到同樣興致缺缺的仇薄燈身邊,不懷好意地問︰「你們是在說,仇大少爺也是朽木麼?」

「仇大少爺對鏡自攬就夠了,你能嗎?」陸淨不留余——地對左月生大開嘲諷,「你就算對鏡,鏡子能不能塞下你都還是個問題。」

「幾位公子,雅間到了。」

媚娘半挽珠簾,柔聲打圓場。

最高等級素芍花箋對應的房間陳設雅而不素,清而不寂,角落中燃著的白玉鏤空檀香照味道幽冷,並不刺人,對得住左月生大出血的幾千兩黃金。仇薄燈審視後,滿意地去屏前軟塌上斜臥,慢悠悠地翻動寫滿茶酒點食的紅折。

他們三人每翻一頁折子,每報一樣物名,左月生的臉就白一次。

等到最後,這山海閣的少閣主直接躺椅子上,就想裝死。

仇薄燈過去,作勢要把他的芥子袋搜走。

「哎哎哎!」左月生跳起來,一邊掏錢一邊哆嗦,「先說好,我只付到這里,你們之後誰想討好哪個姑娘,誰自己花錢。休想再讓我出一個銅板!」

「好說好說。」

仇薄燈無所謂地道。

仇大少爺向來自認為「天下——顏一石,他獨佔九斗九升,余者共分一升」,對于一堆不及他十分之一風華的「庸脂俗粉」,他是半點興趣都沒——,來這溱樓,純粹是為了湊熱鬧,外加喝酒。

青樓紅巷,除了歌舞美人外,一般還會——一兩樣壓得住場子的名酒。試想,美人挽袖白陶溫酒,若這酒不夠好,豈不是有損佳人姿色?

這溱樓就有一樣酒,名曰「昭離」,在《天干曲生錄》中,榮居甲部。

陸淨白了左月生一眼︰「也沒指望靠你這種鐵公雞,你懂個屁的風流。」

左月生大怒︰「陸十一,你丫的沒指望就把錢付了啊,他娘的,剛剛就你點菜點得最狠,你是豬嗎?我要是天女,我鐵鐵瞧不上你這飯桶。」

「你要是天女,我連夜扛飛舟就跑。」陸淨反唇相譏。

說話間,妙齡婢女魚貫而入,將澄澈如冰的白璃碟如荷花般排好。

溱樓在山海紅闌街屹立多年始終無後浪能夠撼動,顯然並非真的一味講求「清高」二字,或者說,是為更好地牟利才特地做下「無花箋不入樓」的規矩,本質上還是長袖善舞的商人,最是懂得怎麼不動聲色地討好貴客。

仇薄燈幾人進溱樓時,沒報身份,樓中的媚娘就早已一眼認出左月生這位標志性橫圓豎闊的山海閣少閣主。揣度著,根據他爹,溱樓常客左大閣主的口味,從斟酒擺碟到彈琴低唱,都安排了上佳的清伎。

先皓腕提朱籃,紅指點冰盞。

退出雅間時,媚娘忖度︰這回少閣主定然會滿意吧?

……滿意個鬼。

左月生一瞅,幾十上百兩黃金買的東西就這麼指甲蓋大小,臉都綠了,差點就要當場掏出左少閣主的身份,來給溱樓貼上百八十道封條,抄它個底朝天。

「你爹也是溱樓常客。」

陸淨提醒。他靠在椅上,享受美人捏肩,感覺離家出走這麼久,總算是又重新活過來了。

左月生氣哼哼地一口一個吞果點,旁邊的藝伎約莫是從媚娘那里得了點風聲,一雙桃花眼不住往左月生身上飄,可惜純粹是媚眼拋給瞎子看。不渡和尚那邊倒是很鄭重地給一位藍衣女孩看面相,看完面向看手相,借「觀眾生」把個小姑娘哄得直笑。

一群藝伎中,最漂亮的是個年紀看起來最小的紅衣女孩,抱著琵琶跪坐在軟塌邊柔毯上,低頭撥弦,偶爾飛快地瞥一眼旁邊自斟自飲的仇薄燈。

女孩叫羅衣。

她一直被當做未來的天女培養,看起來悶不做聲,性子其實——點傲。媚娘要養她未來的氣骨,也沒怎麼磋磨她,——意無意地縱容下,羅衣招客時只負責彈琴,從不肯像其他人一樣,爭先恐後地斟酒賣笑。羅衣和新選出來的天女不對付,天女喜著白衣,她就只穿紅裙,以自己的烈艷為傲。

可在今天晚上,這份傲氣忽然就散了。

進門時,羅衣抱著琵琶,隨意地往里看了一眼,隔著前邊的姐姐們,她驚鴻一瞥般地見到了那個斜臥軟塌的少年……一瞬間,羅衣幾乎想要扭頭就走,趕緊去把自己身上的紅裙換掉。

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

他要是一身素雪,那天下就無人敢穿白衣,他要是一身緋紅,那十二洲內就再無艷色。

穿紅裙的羅衣在他面前,驟然就成了庸脂俗粉,驟然就低到了塵埃里去。

「會彈《孔雀台》嗎?」仇薄燈忽然開口問。

羅衣指尖一抖,險些撥錯弦,意識到這名漂亮得不像話的公子是在和她說話後,一時間有——受寵若驚……他長得姝艷無雙,是那種咄咄逼人的美,讓人覺得他看不起誰都是理所當然。出乎意料地,他說話時,雖然稱不上溫和,但比那些明明傲慢到極點還要故作謙遜的「君子」讓人舒服多了。

「會的。」

羅衣緊張地答。

「彈吧。」

仇薄燈慢慢地斟滿酒。

他坐在鎏金鍍銀的溫柔鄉,舉目都是奢靡,滿耳皆是絲竹管弦,隨手一招妖童媛女不計其數。可他不要誰陪他飲酒,半垂眼睫,凝視杯盞,仿佛滿座沒有誰是他真正想一起飲酒的人。

可又是什麼人能和他共飲呢?

羅衣不知道,她深深低下頭,調了下音,便彈起了《孔雀台》。

孔雀一徘徊,清歌雲上台。

孔雀二徘徊,故人越山來。

…………………………

君長唯提刀在礁石上蹲了大半晚上,不出意料地攔住了一個無聲無息越過山海主閣閣界的家伙。

「你不該來。」

君長唯沉聲道。

來人站在海風里,袍袖被風鼓蕩,越顯他清瘦挺拔。和燈火輝煌的燭南九島不同,夜晚的漆吳只有南面塢頭與海橋連接的地方兩枚夜明珠遠遠地亮著,其余各處深冷黑暗,巨石的輪廓就像無數交錯的斷刀斷劍,沉默地直指蒼穹。

「他在這里。」

一盞紙燈被點起,飄搖的燭火照出師巫洛那張冷漠俊美的臉。

「你也知道,你現在不該見他。」君長唯淡淡地道,「你自己當初答應了的。」

「十七年了,我一次都沒去過太乙,是他來見我的。」

師巫洛低聲說,原本就生得冷厲的臉龐現在更是每一根線條都繃緊,就像一柄拔出鞘的刀,以刃口逼向整個世界,寸步不退。

不是回答君長唯,是回答他自己。

他也問過自己,他是不是不應該這麼做?不應該克制不住地出現在仇薄燈身邊。中土十二洲,橫殺肆斬無所顧忌,獨獨一個太乙,他怎麼也不敢踏進去,怎麼也不敢出現在太乙山門百里之內。

他怕。

怕一到太乙,他就忍不住去見那個人。怕一見,就前功盡棄了。

所以只能遠遠地避開。

十七年了,知道一個人在那里,知道一個人隨時就會醒來,卻要生生忍著,不去見不去看。這個十七年,甚至比之前等待的無盡光陰更漫長。

能見,不能見。

那麼久都等過來了,十七年也等過來了,總是能繼續等下去的。

滴水成歲罷了。

可是,在枎城,他想見而不能見的人,就那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面前。沒有給他一絲準備的時間,也沒有給他一絲反應的機會……天光明媚,紅衣少年直接把他的整個世界點燃,不留一點余灰。

他幾乎想要把人緊緊擁住,永遠也不松手。

又幾乎不敢伸出手去。

世上再無那樣濃烈的喜悲,再無那樣強烈的恐懼。

怕鏡月水花,怕一觸即碎。

「是他來找我。」師巫洛慢慢地重復了一遍,銀灰色眼眸印著孤獨的微火,就像一個人跋涉過亙古後,揚起頭看到雪花從天空中飄轉墜落,「他說過,會找到我。他從不失約。」

是他來找我,是他來見我。

沉浮夢境的盡頭,這已經成了師巫洛唯一能夠緊緊抓住的東西,抓住了,就再也不想放開了。

別人說再多,也沒有用了。

君長唯沉默了片刻,想說的話最後還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沒有比太乙的幾個老家伙更清楚,這麼多年來,師巫洛到底為了那個人做了多少……從十萬大山到重瘴冥荒,那麼多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材料,其實連太乙都沒——能夠湊齊的信心,可最後還是被他湊齊了。

「罷了,」君長唯倒轉刀柄,往礁石上敲了敲,「反正小師祖想做什麼我們也攔不住。見就見吧。」

師巫洛微微地一愣。

他情緒波動很少,愣神就顯得十分稀奇。

「愣什麼愣,」君長唯沒好氣地罵,「真不知道小師祖怎麼就看上你這種家伙,要風雅沒風雅,要情調沒情調,長得一看就扎手。別的就算了,我警告你,敢做什麼不該做的,就等著被圍毆吧,太乙可沒——什麼非要單打獨斗的規矩。等等!」

說著說著,君長唯突然警覺起來。

太乙雖然號稱第二個和尚廟尼姑庵,但畢竟不是真的和尚廟。君長唯是仇薄燈口里罕見的「太乙直男」……當年和某位天天揍他的師姐打著打著最後打床上去了。大家都是年輕過的人,誰不知道所謂的「小別勝新婚」啊!

——久別重逢不做點什麼鬼都不信好嗎?

「不該做的……?」

師巫洛罕見地遲疑起來,慢一拍般地問。

君長唯二話不說,握住了刀柄,老鷹般盯著師巫洛,不放過任何一絲蛛絲馬跡,陰惻惻地道︰「不管是動手還是動口都納命來吧!」

師巫洛手里的燈籠猛地一抖。

動口?

……什、什麼動口?

他忽然地就想起了枎城下雨的那天。

他和仇薄燈站在同一處屋檐下。

冷雨瀝瀝,唯一的暖意是從少年身上散發出的。少年習慣微微抿直的唇就是昏暗里唯一的亮色,一線割開晦夜的水紅……他們的呼吸那麼近,那一瞬間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自己的血液奔流。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只記得那時候仇薄燈毫無預兆地湊近,濕潤微熱的尖齒擦過他耳輪的軟骨。已經過了很久的事,刻意不去想壓在記憶深處,現在君長唯一說,耳邊隱隱又泛起了那一線輕微的刺痛和濕熱。

師巫洛的耳朵突然就紅了。

他後知後覺,好像有——知道他自己當時是想做什麼了。

咻。

金錯刀迎面就砍了過來。

師巫洛下意識地向後退開,避過這一刀。

君長唯一見他悶不吭聲只避不還手,心就越發涼了……就知道這世界上壓根就不會——什麼「柳下惠」!忍不住邊揮刀,邊罵他禽獸不如。師巫洛回過神,緋刀一迎,將金錯刀格開,在間隙解釋了一句。

「沒做什麼。」

君長唯更怒了︰「信你個鬼。撒謊也不照照鏡子,耳朵都紅了還說什麼都沒做。

「……」

——沒做什麼但確實——想過做什麼。

師巫洛不說話了,一心一意橫刀格擋。

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君長唯罵罵咧咧地推刀入鞘,轉回礁石上重新坐下來,一抖手把一封信丟給師巫洛。師巫洛把緋刀重新掛回腰間,一言不發地接住信,展開看了眼便直接把信投進燈籠里燒了。

「你之前去枎城是想做什麼?葛青那種家伙,還沒本事請你出手吧?」

君長唯盤膝坐,摘下腰間的大葫蘆,仰頭灌了一口。

師巫洛離他遠遠地站著。

這倒不是他擔心君長唯再次拔刀,是他習慣了與其他人保持著遙遠的距離——除了面對某個人。

「還魂草。」

師巫洛言簡意賅。

「如果小師祖沒有在那里,你根本就不打算制止葛青煉化神枎。」君長唯放下大葫蘆,肯定地道。

師巫洛不做否認。

君長唯皺眉,沒對此說什麼,轉而問起另外一件事︰「你知道神枎煉成的邪兵能引來天外天的上神?」

這次師巫洛終于回答了︰「枎木為骨,可搭辰弦。」

「辰弦?」君長唯念了一遍,一下子反應過來了,「南辰弓?天外天的——人把主意打鎮四極的神器上去了?」

師巫洛微微頷首。

君長唯低低咒罵了一聲,沉吟片刻︰「最近山海閣的一——人不怎麼安分,左梁詩不知道在籌劃什麼,我不怎麼敢信他。你來了也好,小師祖那邊你看著點,我得把城的事查一下……小師祖說的懷寧君,我得查查到底是天外天哪個藏頭露尾的家伙。」

「他不像天外天的人。」師巫洛忽說。

「你確定?」

君長唯一驚,以師巫洛的性格,說出「不像」,基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不是」了。

師巫洛默默地點頭。

許久,君長唯搖搖頭,「掌門讓我轉告你,萬事謹慎。他也覺得這件事背後不僅僅是天外天在出手。」

天外天、空桑百氏、太乙、山海閣、巫族……

明面參與這麼的,已經——這麼多人了,站在幕後的又還——多少呢?

君長唯望著潮起潮落的滄溟海,過了半晌,想起某件事,他猛地回過頭。

「今天就別去找小師祖了……」

背後空蕩蕩。

師巫洛已經走了。

君長唯沉默片刻,朝溱樓的方向緩緩地拱了拱手……小師祖啊,我確確實實是想替您攔一下人的。

此時,溱樓。

雅間里,陸淨正在給秀美的舞女寫詩,左月生本著不能白花錢的心態,正在給姑娘講流放時的見聞,不渡和尚正在大肆算命……可謂是群魔亂舞,仇薄燈一個人喝完了一壺昭離酒,慢吞吞地持起第二壺,繼續斟進白玉盞里。

羅衣《孔雀台》彈過好幾遍,驚奇地偷眼看他。

這漂亮公子好酒量。

為了便于姑娘們趁客醉多哄銀兩,溱樓的「昭離」酒後勁極強,常人三四杯酒醉得能把五旬老嬸看成天仙。結果紅衣少年一個人喝完一整壺酒,依舊好端端地斜臥著,半點洋相都不出。

「怎麼停了?」

正偷看著,少年突然抬眼瞥來。

「繼續。」

羅衣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低頭繼續彈,仇薄燈繼續一個人喝酒。

彈著彈著,羅衣就——難過。

《孔雀台》是以前建溱樓的名琴師雁薇雨譜的曲。

相傳雁薇雨幼年曾和一人是青梅竹馬,後來那人拋下她,入了仙門求大道去了。雁薇雨淪落風塵後發誓,要建一座全天底下最好的青樓,讓高高在上的神仙在這里也只能拜伏在女子的石榴裙下。雁薇雨無根骨,無天賦,不過是個凡人,可她卻當真建起了這麼一座讓八方仙門,百氏空桑流連的溱樓。

一生百年,愛她的和恨她的一樣多,也——仙門中人願分壽與她,不求大道只求攜手此生。

可出乎意料的,雁薇雨誰都沒答應。

她和凡人一樣老去,病逝前——了這麼一首曲子。

孔雀一徘徊,清歌雲上台。

孔雀二徘徊,故人越山來。

雁薇雨是在等著昔年的竹馬越山而來,那少年又是在等誰呢?

誰竟然忍心讓他等?

羅衣有——憤憤,手下不小心就撥錯了一根弦,琴音尖銳起來。她一驚,倉皇抬頭看仇薄燈︰「公子,我、我……」

仇薄燈無所謂地一搖頭,正要讓她換首曲子,就听到編鐘聲一重接一重地響起。

正在寫詩的陸淨一下子跳了起來,興奮地嚷嚷「出來了出來了,天女要出來了。」之前還口口聲聲說對天女不感興趣的朽木左月生也一翻身,咕嚕爬了起來,好奇地就要往外探頭。

陸淨急忙一把將人拽回來,壓低聲訓斥︰「出息,還——沒有點風度了。」

左月生一瞪眼,就要抱怨。

陸淨急忙跟他解釋,這天女接客不叫接客,那叫「溱洧之約」,就像古歌里唱的一樣,男男女女在溱河洧水邊踏青苔而行,只有情投意合才能攜手同游。天女溱樓的荷池中靜坐,

公子們吟詩作賦,清歌撫琴,誰打動了天女,又過了天女的「素花十二問」天女就遣小童將白芍送給他……呃,也——可能是她。

「總而言之,這是風雅。」陸淨再三強調,「誰要是在這里出丑,轉天可是要被十二洲一起笑話的。注意著點。」

左月生原本想說,笑話就笑話唄,哥們這——年干的混賬事也不是一件兩件了。

不過目光一掃身邊用崇拜溫柔眼神看他的姑娘們,突然就明白了「笑話」的更深一重含義——這可不僅僅是被笑一次兩次的事,這是關乎未來找老婆的事。

他咳嗽兩聲,努力收了收肚腩。

說話間,已經——白衣侍女挨個雅間送去素宣紫毫。

陸淨往下瞅瞅,只見河池的漢白玉台果然多了道窈窕的影子,他急忙又把腦袋縮了進來,湊到仇薄燈身邊︰「仇大少爺,我听說天女的‘十二問’——時候很難答上來……一會我要是答不上來,就仰仗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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