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手中的眼罩型終端，米切爾許久都無法下定決心。那種來去無影蹤的力量實在過于詭秘，讓米切爾在一次體驗到了自身命運不受自己掌握的無力感，可偏偏他又拒絕不得，因為對方與自己言明他們要授予自己這種力量。
但，代價是什麼呢？那時候米切爾沒有問，他很清楚即使對方如實回答，多疑的他也不會相信。
米切爾戴上了眼罩，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那是一片安靜的空間，小橋流水、青磚黛瓦，米切爾不是東方人也沒深度接觸過東方文化，他對東方最多的了解來自于軍情六處的東亞辦公室，他對東方的情感更多是嫉妒與漠然。
「請坐。」和氣的男人清洗著紫砂茶具，繚繞的蒸氣彌散在空中又被清風吹到米切爾臉上，帶來某種清苦的茶香。
盡管身處在歐亞大陸的兩端，中國大陸和英倫三島對于茶的狂熱倒是如出一轍。
「有沒有糖和牛女乃？」米切爾坐下。
「你可以先試試，再考慮需不需要。」男人遞上一盞清茶，心平氣和地看著他。
「嗯……不需要，不能要。」米切爾回味著舌尖跳躍的微微苦澀，搖了搖頭。
「沒有最好的，只有合適的。」男人悠然說道。
「也許吧。」米切爾不置可否，「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說投靠你們對我而言最合適，可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你們讓我加入進來有什麼好處？」
「不要問別人能為自己做什麼，要問自己能為別人做什麼。」男人看向米切爾的目光十分滿意，「你是個真正的聰明人，最近已經很少能遇見你這樣的聰明人了。」
「聰明未必，自知之明確實。」米切爾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他清楚自己不是什麼天之驕子，所以做事向來有備無患。
「這就叫聰明。」男人清洗過茶盞，又給他遞上第二盞茶。
「牛女乃和蜂蜜？」米切爾嘗到了家鄉茶的味道，這是只有在虛擬空間才有的奇妙體驗。
「我們在現實中嗎？」男人笑著反問。
「當然不是，你以為我是什麼都不懂的野蠻人嗎？」米切爾有些生氣地說道。
「如果我們在這個世界里生活一百年，你還會以為自己不在現實中嗎？」男人面色如常，嘴里卻說著匪夷所思的話。
「你、你們？！」米切爾錯愕地盯著眼前的男人，之前無意中在軍情五處那邊听來的獵奇新聞閃過大腦。
「聯想到我們是誰了？」男人笑問。
「造夢人……果然不是單獨罪犯，你們是一個組織。」米切爾當然聯想到了對方的身份，這個神秘的犯罪集團就如同犯罪界的尼斯湖水怪，所有人都听過卻少有人能抓住他們的蹤跡。
「那麼你認為，是什麼使我們成為一個組織呢？」
「我不確定，你們看上去不像是一群愉快犯的集合體，因為愉快犯最享受的就是自身被大眾談論的那一刻，沒有任何一個愉快犯願意容忍自己的‘作品’被長期與他人分享。」無數想法在米切爾腦中翻轉，他還沒能得出正確答案。
「如果我說我們是為了維護正義，你相信嗎？」男人笑著，顯然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說法。
「這是我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話。」米切爾跟著笑出來。
「然而它就是真的。」男人的表情突然陰沉下來，「我們曾經是一個私刑組織，目的是讓某些介于該死和罪不當死的人能找到在這個地球上最適合的存在方式。」
「把他們的大腦塞進玻璃罐子里？」造夢人的手段，米切爾是詳細听說過的。
「讓他們永遠活在自己的夢境中直到被拔掉營養管或者死于腦衰竭，如果是後者的話平均壽命會比常人高很多。」男人點頭。
「那不叫活著，那是變相坐牢。」米切爾眉頭緊皺，他甚至不願想象自己淪落成那副樣子。
「坐牢的人根本感覺不到。」男人似乎想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你不覺得這樣更人道嗎？」
「所以這就是你說服自己作惡的理由？」米切爾嘲諷地看著對方。
「是，我也覺得自己這麼想很可笑。」男人再次陰沉下來。
「你用這招害過跟你很親密的人？」米切爾敏感地察覺到。
「聰明和自作聰明往往一線之隔。」男人直白地警告。
「我還沒答應與你們合作。」米切爾想表現一下自己的堅持。
「你登入這個地址就意味著你已經做出了選擇，我們也不可能在你拒絕合作的情況下允許你從這里出去。」男人輕蔑地看過來。
「所以現在我已經被困在我的腦袋里了。」米切爾臉色驟變。
「不，你現在困在我的腦袋里。」男人用指尖敲打著自己的太陽穴，「在得到你的明確拒絕之後，我們會利用你的身邊人為你做手術。」
「嘶……」米切爾倒抽一口涼氣。
「反正你已經決定答應了不是麼，我只是負責告訴你一些組織內部的注意事項而已。」男人平靜道。
「月兌離或者背叛，下場就是變成缸中之腦。」米切爾苦笑，「怪不得你們選我，大概因為我和你們一樣，都畏懼這樣的懲罰。」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好吧，看來我也沒得選，就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了。」米切爾郁悶地搖晃著腦袋，「我的福利和義務都是什麼？」
「加入我們，網絡資源可以交由你隨意使用，如果你有辦法侵佔其它成員的網絡資源大可隨意，另外在現實中想要獲得幫助的話，也可以向同伴們提出。」
「作為交換，其他人提出現實中的求助時，我也不得拒絕？」米切爾大概明白這是個什麼樣的組織了，他和官僚政府其實沒有本質區別，只是更加隱蔽的利益交換而已。
「還有不得打探其它成員的現實身份，如果你自己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倒是無所謂的事情。」男人接著說。
「除了警察，我們敵人都有誰？」如此謹慎肯定是在防備著什麼，米切爾很想知道迄今為止造夢人們都惹了哪些亂子。
「主要是各國情報機關。」男人沒有任何避諱，「最要命的是聯邦緊急情況部，在這個部門背後似乎有一群家伙盯上了我們，然後是包括你的老東家軍情六處在內的全部對內和對外情報組織，畢竟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既然我們采取過行動就必然會留下痕跡，解開一個未解之謎的誘惑不是誰都能無視。」
「合眾國那邊我們也有人？」米切爾猶豫了一下，問道。
男人笑而不語。
「我可以現在就提出第一個請求嗎？」既然上了賊船，自然要為自己撈取最大的好處。
「我們尋求伙伴會刻意挑選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男人很坦誠地說道。
「你們能讓軍情六處的局長換人？」米切爾面露驚訝，如果連這都做得到，自己加入的這個組織還真是神通廣大。
「能，但是沒必要。」男人先點頭後搖頭，「只需要軍情六處無視巴黎情報站的月兌離控制，對你而言不就已經將問題解決了麼？」
「確實，」米切爾很贊賞對方這種適可而止的行事風格，「那麼我就等著你們的好消息了。」
「別忘了，這不是免費試用。」男人提醒道。
「我清楚，免費是最貴的。」米切爾當然明白這種道理。
幾天後，聯邦外交部條約審議署不知為何對向來處于放養狀態的巴黎黑幫執行了一系列突襲行動，各國在巴黎的情報站點均損失慘重，其中尤其以米切爾所在的蘇格蘭幫為甚。為了避免自身在巴黎的活動引起本就不甚友善的聯邦政府的進一步敵意，軍情六處不得不暫時放棄了對巴黎情報站的一切遙控行動，事實上他們已經不打算再重新啟用這條有可能變成雙面間諜的線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