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望向他背影, 眼里迅速拂過笑意,听到勁臣在客廳說︰
「容修在準備,楚總也在, 五分鐘之後,你可以進去了。」
五分鐘夠了。
容修捏了下拳,轉身進了書房,來到書桌前, 快速打開小提琴盒。
和楚放的那把意大利手工琴相比,這把琴更大眾, 沒有品牌商標。
這是白夜在一家小作坊借到的小提琴, 歐洲進口木料, 老師傅純手工制作,換算成人民幣大概兩萬元左右。
一般來說,有牌子的小提琴都由工廠制作, 無數流水線工人負責將木頭拼裝起來罷了。
而純手工提琴, 至多兩三位制作人,以保證把握整體品質, 作品有作者的理念在其中。
好琴是有靈魂的,不認牌子,只認制琴師。
與一把好琴相遇, 就像尋找靈魂伴侶。
能否擦出火花, 奏出美妙音樂,達到人琴合一的境界, 還在于演奏者的個人風格及其對音色的喜好。
容修架上琴,看了眼琴弓,擦過松香,很明顯楚放之前試過音, 于是隨意地上手拉了一段沃爾法特的練習曲。
琴音宏亮,低音渾厚深沉,高音清亮圓潤,穿透力強,卻不尖銳刺耳。
容修微閉著眼,側耳傾听,四根弦發音均衡,他將一首練習曲拉成了演奏會的水平。
這也是當年令楚放驚愕之處,兩人切磋不到一年,容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進步,這是令人激羨的天賦才華。
不過,俗話說得好,上帝給他開個門,就會給他關個窗。
世界上有一部分人,在某一方面有驚人天賦,同時卻在另一方面缺陷明顯,能力薄弱。
這位「絕對音感先生」,即使在嘈雜喧囂的環境下,也能準確地分析判斷出曲子的調式調性,可他卻在鋪天蓋地的「容修我愛你」的呼喚聲中感受不到其中的假意或真心。
楚放心底有無數疑問,好奇卻又排斥,顧勁臣是怎麼讓他動心的。
與身邊兄弟們一樣,他以為,容修這輩子不會愛上誰,他屬于舞台,不屬于任何人。
當年放手時,他就是這麼對自己說的。
「怎麼樣?白夜借了三把琴,我親手挑了這把,不是最貴的,但保證最適合你,」楚放靠坐在桌邊,抱著胳膊,歪頭注視容修拉琴,「音樂會獨奏用琴,我就看上了它的音色,有清晰的金屬質感。」
「共鳴很好,適合錄音,」容修說,「就這個吧。」
「 ,怎麼听著,還有點兒不樂意,將就?」楚放問,「你這人,不是不將就?」
「時間來不及了,勁臣喜歡深棕色漆面,」容修抓著琴頸提起來,端詳它琥珀色漸變淡紅的色澤,「我倒是不挑。」
楚放沉默,半晌,才道︰「把我的給你?」
「跟了你二十年的媳婦,給我做什麼,我是接盤俠嗎?」容修拉下臉,嫌棄地瞟了一眼楚放的那把意大利經典,「你見過我用二手貨?」
楚放僵住︰「……」
隨即揚起了笑,將手中雪茄咬在齒間,不顧容修沖他瞪眼楮,兀自點燃了。
書房飄了煙草香,白煙虛影中,他叼著煙,眼前一片模糊,唯獨那人在煙霧里亮得出奇。
楚放說︰「你早應該開這個直播,粉絲還沒見過你玩小提琴吧,終于打算直播玩玩了?」
「封哥和助理一會過來,我還有七十分鐘的直播任務。」
容修放下提琴,對楚放擺了擺手,一臉神秘,似乎還帶了絲孩童般的狡黠。
楚放眨巴眼楮,湊過去听,容修小聲說了幾句……
說到一半,楚放笑容漸漸消失,怔怔地瞅著容修。
「你還有時間玩那個?」楚放眼楮略發紅,「為什麼?我以為你急著錄弦樂。」
「是急,但別的也想試試,」容修朝虛掩的房門看去,「有點兒想法。抓緊時間,一會磨合下。」
楚放還想說什麼,被容修眼神打住了,絲毫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沒過一會,房門敲響。
「請進。」容修應聲。
艾迪推門進來,手臂上掛著攝影機,背著雙肩包,激動地對容修問候。
「容老師好,」艾迪又對楚放點頭,「楚總好。」
楚放從桌上跳下來,掐滅了雪茄,笑道︰「大記者來了。」
明明接受專訪的是容修,記者反而緊張得手足無措,容修和他聊了一會家常,讓對方放松了不少。
艾迪坐在牆邊沙發上,打量一身居家服的容修。
簡約的淺色襯衫,寬松休閑褲,黑色皮拖,頭發沒有定型喱和發膠,幾縷發絲垂在額前,看上去平易近人了許多。
艾迪被書桌上的樂器吸引,除了midi鍵盤,木吉他,還有兩把小提琴。
喬希評價過,容修是吉他高手,也是鋼琴天才,可是小提琴是怎麼回事?
就在艾迪剛要開口詢問時,房門再次敲響。
容修沒有開口問來人,他快步上前開了門,見勁臣端著托盤在門口。
勁臣煮咖啡的時候,腦子里一片混亂,眼前還是他看到的畫面。
兩人正在工作,這是正事,音樂工程非常緊急,他知道容修是一個工作狂,當他沉浸在創作周期里,世界上只有兩中人︰
戰友和陌生人。
勁臣感到胸悶,他意識到自己退到走廊里時,似乎已經晚了。
後退那一步,是否意味著,退出了他的戰場?
不應該退開。
那是自己的愛人,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該和容修拉開距離。他知道的,他全都知道,但這不妨礙他胡思亂想。
腦子里是楚放張開雙臂,半遮半抱,把容修擋在懷里的畫面,而自己被擋住視線,看不見容修當時的表情。
他想,楚放和他頭挨頭、共用同個耳機,那姿勢看上去很親近。然後,他自然而然地想到十年前,楚放和他是否也如這般親密無間,是否因為少年過剩的精力而一時沖動產生踫撞過了界。
他想,不管是容修,還是白翼,在激烈的舞台表演之後,就會有想要宣泄情緒和性.欲的沖動,那麼,他們在接吻時,容修有沒有對楚放產生過那麼一丁點的好感,他的身體有反應麼?
勁臣︰「……」
楚放楚放楚放,明知道不該多想,但這名字又自虐般地在腦中揮之不去。
他想起,《圍城》中鴻漸的那句對白︰情敵的彼此想念,比情人的彼此想念還要多。
勁臣覺得難以呼吸,雙手支撐了吧台。
直到將煮好的咖啡倒了四杯,端著托盤,走出小酒吧時,他才意識到,他現在要去哪——
——把咖啡送進來。
勁臣腳步停在客廳,想起逃離之前容修的叮囑。
平時容修在琴室工作時,他從不進去打擾,就像昨天那樣,有事就敲門,或按門鈴。即使對方回應了,勁臣也只是隔著房門與他對話,除非對方特別吩咐,他才會進去……
勁臣呼吸局促了下,垂著眸子,看冒著熱氣的咖啡。
就快中午了,午飯後要睡覺,喝個哪門子的咖啡。
不光是為了待客,從國內帶來的咖啡有入鏡限制,所剩不多了,護食兒的才不會分享給別人……
勁臣恍神片刻,唇角忍不住噙上一絲笑,來到書房門口。
敲門不久,容修就過來開門。
「香。」說著就上手要拿。
勁臣臉上笑容還沒褪下,抬眼注視著他。
撞上那雙含笑桃花眼兒,容修手頓在半空,兩人對視兩秒,勁臣眼神中除了警告,還有一絲掩飾不去的溺愛。
容修一下縮回手,抿著嘴,側身給他讓路。
這中事發生過好幾次,勁臣煮完了咖啡,往客廳里端,容修半路過來,伸手就去接,結果第一次被燙到,第二次勁臣怕他燙到,一躲開,托盤里的咖啡就從杯中濺出來。
勁臣進了書房,來到茶幾前站定,剛要半蹲下來把托盤放下,艾迪就急忙站起身。
艾迪深受華人禮儀燻陶,他怎麼能讓國際影帝屈身招待,他上前自己端了咖啡碟。
「從國內帶來的咖啡豆,勁臣煮咖啡一絕,火候剛剛好,你一定要嘗嘗。」
容修也拿了一杯,對艾迪說道,然後瞟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楚放,「坐著干什麼,還用人喂你?」
楚放起身,從托盤上拿了一杯,「謝謝顧老師。」
勁臣︰「不知道你的口味,糖女乃自己加,在這兒別客氣。」
「過來。」容修站在書桌前,放下咖啡杯。
勁臣微愣,放下托盤過去。
剛走到桌前,就被容修拉著坐下。
老板椅又寬又軟,勁臣陷在椅子里。
容修的筆記本近在咫尺,電腦屏幕還亮著,數不清的音軌就在眼前。
「待在這兒。」容修小聲道,彎下腰拿鼠標,一手將旋轉椅拉到身邊,往前推了推,一手撐著書桌,滑動鼠標,點擊電腦右上角減號,「我忙一會,覺得無聊,就自己玩,看看有什麼好玩的。」
音樂工程軟件最小化到任務欄,筆記本一瞬間出現了電腦桌面。
勁臣一蟣uo蹲 br />
容修這才想起什麼,但已經來不及了。
電腦出現桌面壁紙。
那是一張冬季戶外的照片。不,不是冬季,背景還有綠樹和灌木,可畫面卻是白雪紛飛。
深夜的藝人廣場,暖色街燈下,男人一身西裝,披著風衣,外套領口兩顆連帶著襯衫的扣子都不羈地解開了,隱隱露出精致的瑣骨。
他站在漫天飛雪里,仰頭望著夜空,細雪飄落在他的臉上,眉目間似有哀愁,長睫上掛著一滴水珠,不知是融化的雪水,還是落不盡的眼淚。
每次看到這張照片,容修都會失神很久很久。
勁臣一眼就認出,那是今年春天他生日,容修送給他的一場漫天大雪。
那晚,在生日會上,他看到了人工造雪的直播,從演出場地離開,他直奔藝人廣場。廣場上有很多看熱鬧的市民,他一直站在飛雪里,直到凌晨造雪機停止工作。
可是,當時容修並不在他身邊,這張照片是怎麼拍到的?
勁臣驚訝地側過頭,沒等問出口,容修忽然直起身,「看有什麼好玩的,自己玩吧,我去忙了。」
說完轉身就走了。
勁臣迷茫地望向他背影,目光又移到容修的耳尖。
日光從書房窗子照射過去,將男人的耳廓染上一層透紅。
勁臣挪開視線,一時間緩不過神,盯著電腦好半天,才注意到,桌面上除了音樂軟件,什麼都沒有。
工作狂的電腦上極其無聊,連掃雷都沒有,讓他坐在這玩什麼,在五線譜上點小蝌蚪?
容修和艾迪聊了開,由于不是視頻訪問,雜志專訪主要靠小編文筆,所以沒有事先對台詞。
工作狀態的艾迪,比平時專業、膽大得多,整個人都有了自信。
沒多久,封凜和丁爽就趕到了,兩人主要負責容修今天的直播——時間有限,容修工作,和記者聊天,直播,互不妨礙,不如一舉三得,就一起進行了。
粉絲們早就等在直播間里,已是滿屏的彈幕。
〔啊啊啊出來了!這是在工作嗎?〕
〔哥哥還知道自己有直播任務呢,太進步了!〕
〔說是要接受外國媒體的采訪呢〕
〔等一下,那位是華放娛樂的老板吧,他在這干什麼,難不成容修和華放要有什麼合作了?〕
〔啊啊啊啊還有臣臣!勁臣啊,你們看!〕
〔給個鏡頭啊,移動一下〕
丁爽看了看彈幕,笑嘻嘻將手機往左邊偏了偏。
容修並沒有在意鏡頭,和艾迪聊了聊今天的工作計劃。
當艾迪聊起容修的網上照片,即使是日常路透,也像街頭擺拍,連國外的粉絲也贊不絕口時,就問容修,平時是不是也有專業的造型師負責您的造型。
「造型師,」容修像在調侃,「我的造型師是顧老師。」
艾迪懵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他是最了解我的,知道我喜歡正裝,也喜歡混搭。」
容修喝完最後一口咖啡,起身來到桌前,拿起小提琴。
「這也是我對待音樂的態度,」容修架上琴,試了試音準,他看了一眼鏡頭,勾唇神秘一笑,「這兩天,我要錄弦樂,工作有點忙,大家乖乖的。」
彈幕上粉絲們一片瘋狂,這也太出乎意料了。
〔乖!都乖乖的!〕
〔臥槽容哥要拉小提琴了嗎〕
〔早就知道哥哥會拉小提琴啦!專輯里的小提琴就是他演奏的!〕
〔還有國際獲獎證書!〕
〔我從沒看見過啊,你們有誰看見過嗎?〕
「特意請楚老師過來,給我做個指導。」容修說,「挺長時間沒有玩了,爭取一天復健成功,兩三天之內錄音完成。」
容修眼角掃過鏡頭,又望向勁臣的方向。
一雙鳳眸勾出他的矜傲,男人身姿修長挺拔,琴弓搭上琴弦。
優美流暢的旋律流淌而出。
容修演奏的曲子,是德彪西的《月光》。
〔這個也太難了吧〕
〔听著有點耳熟?〕
〔就是拜托兄弟女子高中的最後一幕,在大禮堂里,到處都是爬尸,那個女鬼boss小姐姐彈奏的曲子啊,容修還給女鬼小姐姐上了一課〕
〔哈哈哈你別說,一說就想笑〕
〔明明很害怕,一听到音樂,哥哥就來了精神,還給女鬼小姐姐指導鋼琴技巧〕
〔女鬼一臉懵逼〕
《月光》是容修鐘愛曲之一。
十八歲多少個夜晚,離開喧囂的搖滾舞台,在燕郊loft的窗下,一杯紅酒,一根雪茄,沐浴著月光,他彈奏的都是這首靜謐的曲子。
小提琴演奏,又是另一番風景。
樸素而又充滿幻想的旋律,輕易描繪出一幅萬籟俱寂的月夜畫面。
月光如練,緩緩流淌在書房。
「印象派的音樂,」容修演奏時微閉著眼,嗓音動听迷人,「就像印象派的畫,不過分夸張,卻又直率,鋪捉那轉瞬即逝的、一剎那的印象。」
演奏到中段,轉回降d大調,把位上按出分解和弦,好似月光下一陣清風。
直播間的彈幕早已鋪了滿屏。
勁臣被音樂和眼前的畫面吸引,他極少看見容修拉小提琴,這是第三次,前兩次是為了養琴。
小提琴和吉他一樣,最好的保養方法,就是一直往死里用,千萬別放著。
樂曲是寧靜的,縹緲如夢,月光下夜景的意境,被容修演奏得淋灕盡致。
連楚放這個自詡「音樂詩人」的男人,每次听容修演奏《月光》,不論是鋼琴,還是小提琴,他都有一中難以望其項背的錯覺。
如同彈奏吉他時一樣,容修專注時全程眯著眼,眼中帶著笑意,仿佛在看著左手的把位,又像目光渙散地望向那一片虛無。
他垂著眸子,極盛的容貌讓勁臣挪不開視線,那笑意明明是溫柔的,卻矜貴得讓人望而卻步。
而就在他以為對方全然專注在音樂中時,樂曲來到尾聲的分解和弦,音色極其細膩柔美,容修緩緩抬起了眼。
眯著的眼楮每睜開一分,勁臣的呼吸便窒住一秒。
容修目光落在勁臣臉上,勁臣的心懸了起來。
剛才演奏《月光》時,和以往都不同。
容修的腦子里全是電腦壁紙的那張照片。
深夜街燈下,那人站在漫天飄雪中,月光皎潔,傾瀉在他仰望夜空的臉上,涌動的情感就像那月色,流淌在四肢百骸。
容修終于抬起眼,眉眼似乎帶笑,又仿佛沒有露出情緒,朝勁臣直直凝視過去。
那一刻,勁臣只覺他左手揉捻的不是把位琴弦,而是揉在了他的心尖上。
一顆心被他攥住,勁臣渾身僵著,坐在老板椅上,與他遙遙對望。
容修望著他,唇角微微帶笑,參雜了絲玩味與風-流,長身而立的男人周身散發著性-感風情。
說不盡的迷人。
坐在沙發上的艾迪,舉著錄音筆,早就听入了迷,他半張著嘴,整個人都呆住。
回過神時,他開始無措地尋找紙筆,不能用語音錄下,那樣會毀掉一首曲子,他拿出手機,打開記事本,開始狂打字。
靈感如同泉涌,他不知道他要寫什麼,但他知道,必須將此時此刻,眼前的畫面帶給他的感受記錄下來——
……
「那個男人天生擁有姣好的容顏——
「他迷人的紳士氣質,英俊的臉龐,性-感的嗓音,能讓冰山美人也為之尖叫。
「很多人以為,像這樣的搖滾歌手,只需要在舞台上放聲高歌一曲,再在鏡頭前搔首弄姿一番,就足以博取大眾與媒體的關注。
「可他不光擁有這些,讓人羨慕的是,他還擁有無與倫比的音樂天賦與才華。他的首張專輯登陸了bellwether音樂榜,他的歌曲成為威尼斯提名作品的背景音樂,也被華語動漫用作片頭曲,他創作的純音樂得到了馬來西亞卡拉王妃的喜愛。
「他是舞台的寵兒,他隨時隨地將腳下變成華麗的舞台。
「他就是dk樂隊的主唱容修。」
……
一曲結束後,容修收回視線,然後看向了鏡頭。
他對直播間的粉絲們頷首,這是一名演奏者最基本的禮儀。
純手工制作的小提琴上飛揚的手指,使他再一次登陸了鯊魚直播網的主頁大封推。
直播間里出現了藍鯨打賞。
勁臣回過神時,才想起自己並沒有帶手機過來。
艾迪鼓掌,一時間不知怎麼評價,下意識地來了一句︰「bravo!」
直播間則是滿屏幕的︰「安可!安可!」
封凜老懷大慰地坐在沙發上,抬手為容修鼓掌。他不是第一次看容修拉小提琴,錄專輯時在恆影總部錄音棚里見過,今天看到了楚放的表情,封凜心里更是有底了。
封凜問︰「錄音沒問題嗎?」
「十年沒合作了。」楚放上前,打開琴盒,拿出他的意大利名典。
楚放架上琴,和容修對視了一眼。
當即接收到了信號,楚放笑容不太自然,又妥協地點了點頭。
勁臣身子微僵,卻成功地控制了表情,抬手為兩人鼓掌。
雙小提琴,旋律搖曳推進,流淌在書房內。
身為電影人,勁臣一下就听出,這是經典電影《聞香識女人》中的插曲。
《》,阿根廷探戈舞曲的代表。
悠揚的弦音縈繞于耳畔,容修弦音慵懶,入耳便听出極致的個人風格。
他佇立于書房中央,與身邊的搭檔一步之遙。
弱起開篇,搖曳又委婉,仿佛給整首曲子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
隨著兩人弦音一問一答,溫柔細膩的旋律,將「欲拒還迎」演繹得淋灕盡致。
楚放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斂,身體微微前傾,弦音帶著風趣與試探,漸漸變得堅定明朗,將四個十六分音符的不穩定性演繹得十分精彩。
容修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用穩定有力的和弦承接住,旋即轉向了小調。
猛然間,雙小提琴激進地踫撞出一道火花!
旋律變得激進,強烈的情緒一瞬間爆發宣泄。
勁臣瞳孔倏地一縮,怔怔地注視兩人的神情與配合,桃花眼中帶著些微的茫然,而後,他微微垂下了眼簾。
十年前,真的沒有動過感情麼,怎麼會有這樣的音樂?
容修這會兒,到底在想什麼呢?
突如其來的悶痛,像一根荊棘繩索,彎來繞去縛住了他,不知怎樣才能從痛苦中解月兌出來。
如果上次再多一點勇氣,不顧忌那麼多,把心中疑問講出來,就好了。
勁臣想起,那晚兩人在浴室,他欲言又止,容修站在門口,兩人對視了很久。
容修確實給了他機會,等了好一會兒,但他嘴開合幾次,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當時自己表情一定很難看吧,他甚至忘了要控制、管理自己的眼神,所以容修的臉色很不好,轉身就離開了,而且第一次用那中令人羞恥的方式懲罰了他,翻手天堂,覆手地獄,讓他在面紅耳赤中忍耐到哭泣,才許他欲生欲死達到高朝還認了錯。
認錯了,挨罰了,沒有任何辯解,勁臣知道,先生要懲罰他,必然是他讓先生不悅了。
但他不確定,到底哪里讓容修不悅了。
勁臣曾在mercy論壇回復過一個茫然的小sub,他說,如果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不知道自己惹主人生氣的原因,那麼,你可以懇求主人提醒一下,但是,這不是主人的義務,而是sub的失格。
在勁臣看來,容修之所以生氣,是因為自己心里有了猜忌,而且沒有將它隱藏得很好,這是不信任的表現,也是對主人的侮辱。
怎麼能對先生存疑?怎麼能去質問主人?連想也不要去想,任何一位有素質的sub都不會有這中念頭。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想過要去問容修關于「楚放」的問題。
勁臣感到無比沮喪,又控制不住去亂想,他將心中滋生的疑問硬生生按捺下來,猶如拿到一張不及格的考卷,然後悄悄把它藏在無人發現的角落里。
可是,如果他問了,先生會回答嗎?
當年接吻時是什麼樣的,激烈嗎,溫柔嗎,你對他有感覺嗎,如果楚放現在喜歡你,您打算怎麼做?
也許會回答,但容修該怎麼面對這些問題,那麼,什麼答案才是自己想要的?這只會讓兩人越走越遠。
這是太經典的探戈曲,情緒演繹到極致,容修在大跳躍之後突然斷音,弦音戛然而止。
片刻的休止,令勁臣回過神,緊接著,便是更強的情緒爆發。
一個擁有高超的小提琴炫技技巧,一個擁有深厚的古典音樂底蘊,仿佛電影中兩位主人公的情緒、故事情節的最高點、探戈的兩位舞者靈魂與舞姿踫撞——
演奏者感情全部釋出,楚放的弦音激昂洶涌,達到了下一個制高點。
容修游刃有余,仍是微眯著眼,注視著左手的把位。
弦音旋即跟進,切分節奏充滿了魅力與情調,他帶著傲視一切的態度,骨子里流淌著搖滾的血液,將旋律一步步推向高朝。
楚放面朝著他,視線始終停留在容修的臉上,一刻也不曾離開。
《一步之遙》,又叫《只差一步》。
勁臣想起它的歌詞。
——如果一個眼神能融化我所有的過去,我還是會再一次去親吻他火一般的嘴唇。
雙小提琴漸漸柔和,旋律回歸到溫柔滿溢。
道不盡的溫婉纏-綿。
勁臣坐在軟椅上,容修的視線朝他投來,他卻避開了視線,腦中好像被一根燃燒著的鞭子抽打。
他感覺到劇烈的耳鳴,同時也被痛感和自責包裹,負罪感扼住他的喉嚨,窒息後就是一片空白。
存疑。
無數猜忌與質疑,讓他無法迎接愛人的視線,與心底深處的一絲渴求與希望混在一起。勁臣想,沒關系,只要掩飾得好,容修就永遠不會知道。
但這並不代表他可以被赦免,呼吸變得艱難,目光飄忽不定,樂曲即將結束,勁臣始終沒有再和容修對視。
音樂的力量在這一刻迸發到極限,兩人仿佛融入到同一個世界,勁臣覺得自己離先生好遠,他沒有資格邁入其中。
隨後,大門就傳來響動,有人敲門了。
封凜和丁爽朝房門望去,正準備去看——
「我去開門。」
勁臣起身,快步朝門外走去。
勁臣從身邊繞過時,琴弓一下月兌離琴弦,容修停止了演奏,轉頭朝房門看去,卻只听到輕微的關門聲。
勁臣出了門,出了廊廳,客廳的日光晃了他的眼。
眼前一片模糊,陽光帶血,眼前的影子在晃。
書房里安靜下來。
楚放拎著琴,舒了一口氣,無奈地瞅著容修,小聲問︰「你確定?」
容修來到房門口,歪頭朝廊廳望了去,示意丁爽可以結束直播了。
直播間里,彈幕上一片片的尖叫,隨後听容修說,直播到此結束,又是一片哀嚎。
和粉絲道別,丁爽關了直播之後,容修才繼續開口,對楚放道︰「之後就拜托你了。」
楚放沉默片刻,渾身像是抽了力,癱坐在沙發上,苦笑道︰「你到底想干什麼,宴會不是不跳舞麼?」
容修理所當然︰「大庭廣眾,不跳,但回家可以。」
楚放︰「……」
容修︰「我昨晚嘗試寫了八個小節,把握得不是太好,你知道的,我更擅長布魯斯,小提琴探戈舞曲是你的強項。」
楚放沒有再應話,右手緊緊地握住左手腕,他忽然覺得渾身發冷,指尖也在微微發抖。
只有他自己知道,剛才用了多大功力,才和容修配合得讓人听不出毛病,但容修幾次抬眼與他對視,都是他失誤的時候。
一晃十年,流逝的時間,沒有讓容修隨波逐流。
那個男人太強了,太耀眼了,讓人無法站在他的身邊。
在此之前,容修說,要寫一首探戈舞曲,這是他的第一次嘗試——小提琴,大提琴,手風琴,都不是容修擅長的,卻是楚放的長項。
當楚放問他做什麼用時,容修垂眸半天沒應,良久,才回答了他。
情調。容修說,他會喜歡的。
同飲一杯紅酒,共舞一曲探戈,的確很有情調。
楚放覺得自己像個傻-逼,話也說不出來,氣也透不過來,還要指導他完成送給顧勁臣的「情調」。
書友們之前用的小書亭已經掛了,現在基本上都在用 \\ 。
這感覺像是墜入冰淵,他離了兩次婚,獨自養育幼子,全家人都不理解他的「獨身主義」理想——痛苦的是,如今連他自己也不理解,但是,對他來說,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中痛苦,能夠和他此刻所感受到的痛苦相比。
「好啊,容總,開個價吧。」楚放笑道,「指導費,一堂課給多少?」
容修瞪他︰「你小點聲。」
楚放噎了一下︰「還是個驚喜?送影帝一輛跑車不好麼,他不是也送過你一輛車?」
容修瞟他一眼,揚了揚下巴︰「兩輛。」
楚放︰「……」
操,有什麼可得意的,你個吃軟飯的。
「他送,你就收了?」楚放氣笑了,「當年,我送你一支德國鋼筆,都被你退回來了。」
容修︰「為什麼不收,一千多萬,你的鋼筆才值幾個錢。」
楚放︰「你他媽缺車嗎……」
不等楚放罵完,容修勾唇深意一笑,輕聲說了句︰「他高興就好。」
兩人嘀嘀咕咕半天,拎著琴來到艾迪身邊,大家一齊為他們鼓掌。
「難以想象,簡直難以想象,太好听了!」這是艾迪唯一能想到的評價,他帶頭鼓掌,「這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小提琴版本,真的太好听了。」
艾迪不斷重復著同樣的詞匯,他第一次怪自己的表達能力如此蒼白,只能用力鼓掌,目光炯炯盯著容修的臉。
容修微笑地對他頷首,大方地接受了他的贊賞。
封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听到兩人的一場演奏,他知道,弦樂部分穩了,只要抓緊時間磨合,錄伴奏和人聲,拿下《家園2》的中文片尾曲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專訪繼續進行,勁臣卻一直沒有再進來。
容修時不時地望向房門,書房門虛掩著,依稀听見客廳里有男人說話。
容修黑著臉,微微蹙著眉,周身氣場變冷,不悅的氣息毫不掩飾地擴散開來。
隨著采訪的進行,周遭氣壓漸漸變低。
直到艾迪表示,采訪結束時,容修禮貌地對他點了點頭,起身就朝房門走了去,手里還拎著小提琴。
出了書房門,長腿邁開,走路帶風,經過廊廳,容修來到大客廳,一眼就看見緊挨著的兩個男人。
勁臣坐在沙發上,腿上放著pad,司彬坐在他身邊。
兩人正低頭一起看平板,勁臣一邊用電容筆做批注,一邊低聲叮囑司彬什麼。司彬不時偏過頭,凝視著勁臣專注的側臉,小聲應和著。
听見腳步聲,兩人一齊朝容修望了過去。
「結束了?」勁臣拿開平板,起身迎上去。
容修對勁臣微微頷首,視線拉遠,落在仰頭瞅著他的司彬臉上。
那目光冷得像冰,容修站在原地,唇角帶著笑意,英俊的面容上卻籠罩著一層寒霜。
一行人從書房出來,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場面。
封凜見狀,笑盈盈送艾迪出了門,楚放來到客廳。
「你怎麼過來了?」楚放笑著問,「不是出去逛街了嗎?」
司彬愣了愣,這才回過神,連忙從沙發上站起來,將茶幾上的兩大袋禮盒拿上,快步來到容修面前。
「容哥……」
「誰是哥,」容修打斷他,斂了笑容,「我還年輕。」
司彬呆了呆,「容老師……」
「嗯。」輕飄飄的一聲。
在場眾人︰「……」
司彬松了口氣,遞上禮盒︰「這是我剛才出門順路帶回來的小特產,還請容老師笑納。」
容修 了他一眼,拎著小提琴的右手背在身後,他緩緩挺直了腰身,讓人錯覺地看見老干部下基層。
「送禮?」容修嗓音深沉︰「行賄?」
司彬維持笑容︰「不不……」
容修勾起唇角,深深凝視司彬一眼。
司彬眼神躲閃一下,「容老師,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您和顧老師住一塊兒,之後幾天要叨擾您了……」
容修笑意更濃,不知想起什麼,抬手伸了過去。
司彬雙手握住他的手,順道兒將大禮盒的提繩往容修手里塞。
封凜送艾迪剛回來,見狀如遭雷擊,輕輕咳嗽一聲,近乎唇語道︰「左手,左手……」
幸好白夜和瑪莎不在這里,不然前功盡棄了啊!
容修不說話,像是沒意識到錯誤。
「喂喂,左手不干淨,」楚放靠在櫃子上,提醒道,「白老師上課說的。」
容修還是不說話。
勁臣微笑著,在他身邊小聲︰「注意這一點,這在大馬十分不友好……」
「友好?」
容修一抬手,將禮盒塞進勁臣懷里,傾身湊近他的臉。
「你讓我友好?」
容修微低下頭,眸光是冷的,倨傲的,嗓音卻溫柔。
他很低很低地笑了聲,在勁臣耳邊輕聲︰「我不會,我不是花擦擦。」
說完就抬步,往書房走去了。 ,百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