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二章】
宮里最是奼紫嫣紅的地方, 可是因著太後的崩逝,所有——好顏色都在瞬間消失。往日里繁華多彩的皇宮變成大片——黑與白相交。
因惹到了巫茲人,皇帝膽小, 不敢在京城坐以待斃, 所以有了這次的南行。然而太後並沒有同行。
皇帝——殘暴, 毫無人性地接二連——殘害手足,這讓太後大病了一場。生病——老人家不適合長途跋涉,更何況太後早已心如死灰, 又不願意跟著折騰這一趟, 所以並沒有跟來行宮。
沒想到皇帝這邊剛到了卿行宮沒多久,就傳來了太後的哀訊。
身為皇後,即使不在京中, 沈茴也免不得要忙碌起來。一回到寢屋,她立刻換來宮婢, 梳洗更衣。
這樣枯燥的忙碌里, 沈茴卻總是心不在焉。
她一會兒琢磨著巫茲人為何毫無反應,連寫信責怪都沒有。這很不對勁。她總覺得巫茲恐怕在暗地里籌謀著什麼。沈茴有點擔心巫茲和其他幾個胡滿之地的族落聯合起來。只要一起戰事,必有傷亡。大齊早已千瘡百孔, 她自然不願打仗。可若胡蠻之地當真來犯,卻不可能退讓。
她一會兒又琢磨女兵之事。她讓沈鳴玉開始訓練女兵, 一方面是個嘗試,另一方面也是收留那些無處可去——孤女。窮苦的世道,若農家養不起孩子,被拋棄——總會是女兒。而被拋棄——姑娘們在亂世中會是什麼下場, 沒人不知曉。若這嘗試取得了善果,沈茴想要——可不止這一支女兵。還會有更多。
也不僅是女兵。
女子體弱,除了疆場, 應該有更多更適合——地方。不需要非要在弱處與男兒爭搶。
比如,從文入仕。
在那些關在閨房里,只能讀書的日子里,沈茴很小的時候就不明白為何女兒不能科舉。
可沈茴也明白,連溫飽都沒有解決、性命都不能無虞,想讓這世間的女孩子開始讀書簡直是痴想。
如今這天下,窮人家的孩子,別說姑娘家,就算是男郎也讀不起書。
而這天下讀書識字——姑娘家,不過千萬分之一,幾乎又都是讀著《女戒》長大——高門貴女。讀著這些——從四德、相夫教子教條長大——淑女們,她們衣食無憂平安順遂,就算考過科舉,真——可以為民安樂著想嗎?
好像,有點難。
也不僅是讀書科舉入朝為官。沈茴所希望——,是姑娘家們不會一身束在後宅,靠男人養活。士農工商,——百六十行,行行都可以讓女子安身立命。
沈茴所希望——,是有朝一日女子不靠父、兄、夫、子,也能安身無虞。不至于家中沒了男人,就要被人欺凌等著吃絕戶。
「娘娘,您想什麼呢?在這邊呆坐了好半天呢。」拾星走過來,將一杯溫溫的蜂蜜水遞——沈茴。
沈茴回過神來,將蜂蜜水接過來喝了一口。溫與甜,讓整個身體都松緩下來。
她問︰「哥哥還是沒有派人送信來嗎?」
拾星搖頭,說︰「娘娘,什麼信呀?沈家離得也不遠呀。反正咱們有暗道。您可以偷偷回去,有什麼話當面說呀。」
沈茴搖搖頭,不再說話了。
上次回沈家,她已經將自己——想法告訴了長兄。她在等長兄——回復。世間有雄心——男兒都會對皇位有渴望吧?她不清楚長兄心中對帝位——渴望有多少。可是她听說過吳往起義攻城時,囂張地那句︰「殺了狗皇帝,準你們向老子磕頭!」
她不是不能再回沈家當面問哥哥。可是她怕逼得緊了,問出的答復不是真心。
沈茴起身,走到窗前,視線越過大片——玉檀,再越過高高——紅牆,朝東邊望去。裴徊光——家,就是那個方向。
沈霆站在一旁,看著沈鳴玉和蕭林比劍。他看著自己女兒越來越凌厲——劍式,臉上——笑容越來越多。
「不——了不——了。」蕭林擺擺手。
蕭家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指責︰「你瞧瞧你個窩囊——樣子,竟然被鳴玉逼成那樣。」
蕭林彎著腰,雙手壓在膝蓋上,連連搖頭。他笑著說︰「是是是,是我窩囊。真不行了。再比劃下去,今晚睡覺能渾身疼!」
他走到沈霆面前,略壓低聲音,道︰「表哥,你怎麼把女兒養成這樣?當兒子養了啊。想要兒子再和表嫂生一個嘛。」
「你說你揮劍軟綿綿的,也沒看出來怎麼用力,怎麼還一身臭汗。」沈霆嫌棄地朝一側挪開,搖頭大笑。
恰好下人過來稟告午膳準備好了,一行人都收拾了一下往回走。
沈鳴玉湊到沈霆身邊,小聲問︰「父親,表叔是不是說我壞話啦?」
「沒有。他夸你厲害。」
「那是當然!」沈鳴玉挺了挺胸,一臉驕傲地點頭,然後快步往前面跑去了。
沈霆望著她的背影,眼中浮現了一抹驕傲。
天氣一日暖過一日,舉國服喪,許多樂事不得做。一家人用過午膳,都回屋小憩,偏沈鳴玉不肯睡,跑出去府,去看她的那些女兵。
「該準備夏衣了。」駱菀拿了尺子過來,示意沈霆站起來,——他量身。
沈霆張開雙臂,讓駱菀量。他望著牆壁上掛著——那幅畫。那是沈鳴玉在船上時無聊畫的山河圖,駱菀讓人裱起來,掛在了兩人——屋中。
沈霆說︰「你把鳴玉教得很優秀。」
駱菀搖頭︰「她練武都是偷偷學。以前在家人面前總是裝乖,是你回來之後,才徹底本性暴露了。不過有時候……我又覺得她這樣很好替她高興,又擔心她這個樣子長大些會惹麻煩。」
沈霆沒順著駱菀——話,而是順著自己——夸贊,繼續說下去︰「可她越是優秀,我便越是心疼你。」
駱菀驚訝地抬眼看向他。
身為父親,他缺失了七年,縱使駱菀總是說她沒教鳴玉什麼,可沈霆知道她的辛苦。他低頭望著她,問︰「你量好了沒有?」
駱菀愣了一下,才說︰「好了。」
沈霆把纏在腰上——軟尺扯開,隨手一放。他在椅子上坐下,斟酌了言語,才再開口︰「缺失——七年,好像怎麼都補不回來。」
駱菀趕忙說︰「你不要這樣想。你回來,鳴玉整個人都變了樣子,開朗了不知道多少。你能回來已經足夠了!你不知道……」
「菀菀,」沈霆——斷她——話,「別再喝藥了。」
駱菀咬唇,眸中浮現了猶豫。
向來不苟言笑——沈霆難得說了玩笑話︰「那麼苦,我親你——時候舌頭都是苦的。」
駱菀怔了怔,臉上迅速泛了紅。因沈霆從不說玩笑話,駱菀甚至真——開始思考他說的是不是真。
沈霆低低笑出來。他拉起駱菀——手,指月復在她——手背上輕輕撫蹭著。
駱菀從開著——窗戶看見丫鬟往這邊走,她抽了抽手,沒有抽開,才軟聲低問︰「做什麼呀?松手……」
沈霆沒松手。
他將駱菀拉近些,輕輕吻了吻她——指背。駱菀不自在極了,她低低央著︰「你快松開。別鬧了!」
她不知道沈霆怎麼了。他這樣的沉默冷面人,從不會白日里這樣親近她。
沈霆不僅沒松開,反而將駱菀拉到腿上。他埋首在她胸口,說︰「還好可以用一輩子補償。只你,只鳴玉,一輩子。」
駱菀一直推著他——手僵了僵,慢慢放下了。
第二天,沈茴就得到了她等待多日的信件。
沈茴急急拆了信。
信箋上,只寫了一個字。
——臣。
沈霆寫下蒼勁有力——這個「臣」字時,想起——是那沒有過往——七年里在泥里模爬滾——日子——
仗沒有不死人。
他眼睜睜看著身邊——人一個個倒下。沒有記憶——他茫然地覺得熟悉,即使是失去記憶,他也記得沙場上生死無常。
他當然想搶下皇位自己當皇帝,在他失去記憶——那七年,也在那守城「身死」——那一刻。
他姓沈。齊煜那個孩子登基比他篡位要容易一些。大概,真——是有些累了。在他不再是吳往,重新當回沈霆,回到家人身邊。
那麼,為什麼不選擇相信他——ど妹?
他不喜齊煜,這個身體里流著狗皇帝血脈——孩子。可是他——ど妹站在那個孩子那一邊。
也行吧。
天氣一天天轉熱,本就是炎熱的地方,才五月初,白日里日光流火般烤著人。
舉國守喪,宮里連撫琴唱曲听戲打牌——消遣都不被準許。宮妃們被逼得難受,更別說皇帝了。
他翻了些新入宮——秀女的牌子,可因為這次送進宮的秀女質量實在不怎麼好,他越來越煩躁。就連前一陣特別得心——心美人和意美人都不能讓他滿意。
他有心再次選秀,可因為在孝期,自是不可能。
「還要守喪到什麼時候!活著——時候看不上朕,死了還要——朕添堵!該死——老太婆!」皇帝罵罵咧咧,污言穢語,好像忘了太後是他——母親。
皇帝生氣地在寢宮內摔砸東西,摔砸這些死物不能讓他消氣,他又拿了鞭子開始抽打身邊——宮人。
消息很快送到沈茴耳邊。
沈茴皺了皺眉。
按制,要——太後守喪三年——是她覺得皇帝不可能守那樣久,若他一意孤行再次選秀……
這些進了宮的秀女實在是可惜。沈茴不願意再進宮一批可憐——姑娘。若皇帝當真一意孤行再次選秀,沈茴有個沖動,想要將計劃提前。
「娘娘,丁才人到了。」
沈茴讓丁千柔過來,教她做糕點——
指不沾陽春水——沈茴硬著頭皮學了很久,勉強做出一盒糕點來,讓拾星提著,從暗道離開了行宮。
走到暗道里時,沈茴隨口一問︰「怎麼今天眉眼看見平盛他們幾個?」
拾星想了想,才猶豫解釋︰「娘娘知道刷茬嗎?宮里——小太監每年開春都要去檢查,若是當初——刀師父沒切好,日後再長出來,是要再挨一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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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星說得別別扭扭的,有點不好意思。
沈茴一怔,忽然就在心里想——會有人檢查裴徊光嗎?
沈茴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裴徊光月兌了褲子,讓別人檢查的情景……
沈茴趕忙搖頭。
不可能的。
這樣的場景根本不可能發生。
沈茴見到裴徊光——時候,裴徊光正站在院中西南角,望著那片種著荔枝核兒的土壤。終于有一點點綠色從黑色的土壤中鑽了出來。
「我——你帶了糕點。」沈茴說。
「剛吃過,不餓。」
沈茴擰著眉,輕哼了一聲,待裴徊光詫異望過來時,她才說︰「我自己做——!」